寧玦躺在地上目視長空。
這七道炸雷足以將全城的士人、百姓驚醒。
也只有在醒來之后,他們才逐漸看清楚了面前的滿目瘡痍,甚至有人已然開始慶幸,幸虧這是年后,不然這個年都不知道該怎么過了。
這是士人想要的舊法嗎?
這是百姓想要的新法嗎?
顯然都不是。
恐懼與后怕縈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若是任由著這場動亂蔓延出京,這兩京一十三省已然是遍地狼煙了吧。
朱載壡擦拭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周少保送太醫院,這些人全部拿下。”
“喏。”
馬芳提刀上前,雖然仍有寥寥數人意猶未盡,卻已然掀不起什么波瀾了。
早先不知道遁入何處的五城兵馬司、順天府等各衙署的胥吏見到大勢已定,也各自從角落里涌了出來。
“還請陸都督即刻分赴大理寺、刑部稽查此令自何處而出,牽涉人等,具交有司法辦。”
原本怔在原地的陸炳一把丟掉了頭上頂著的菜葉從地上爬了起來。
“喏!”
緹衛相繼散去,朱希忠跟馬芳則是抬著周尚文直奔宮中,徐延德也帶著宣府兵協同五城兵馬司重整起了京師秩序,至于唱報館多數也都處于關停的狀態了。
七道雷同時劈向了同一個地方足以讓所有人冷靜一陣子,在朝廷動手之前,京中便已然稍稍大定了。
黜陟完了眼前這一切后,朱載壡這才朝著寧玦走了過去。
“寧師?”
朱載壡的手在寧玦的眼前晃蕩了兩下,見到寧玦還活著,朱載壡這才松了口氣。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這四個字在寧玦的耳中聽起來像極了惡魔的低語。
“城中已定,孤還需要寧師協佐變法,寧師務必留得有用之身啊。”
遠處兩個刑部的胥吏兀自上前,正要將寧玦裝回囚車。
朱載壡的眼睛一瞪。
“將寧師帶回大獄,京師再生動蕩,拿爾等的頭安撫百姓嗎?”
那兩名胥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殿下,小的該死。”
朱載壡站起身來,看向了身后的張居正。
“張先生,替孤送寧師回家修養吧。”
“喏。”
張居正徑自上前,帶著兩名軍士,朝著寧玦家中趕去。
當寧玦回到家時,這才稍稍回過神來。
“我TM又回來了?!哈哈哈,好!絕!太TM絕了!”
“寧兄,你別這樣,理智一點。”
“理智,你讓我拿什么理智!”
寧玦躺在榻上好似瘋魔了一般,過了許久之后,寧玦才回過神來。
從天壇的雷到九斿白纛火炬,再到菜市口,寧玦算是想明白了,這TM就是冥冥之中有個意志在故意攔著自己死。
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但凡是能有半點這樣敬業,那猴子都犯不著累的上躥下跳的。
“周太保積勞成疾加之年事已高又兼急火攻心……”
李言聞的聲音回蕩在無逸殿內,原本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徐階此時也出現在了殿中。
意思也只有一個,表面上是氣的,實則是歲數到了。
殿中眾人面色凝重,低頭不語。
直到嘉靖的一聲嘆息打破了殿中的平靜。
“我兵積怯,已成不振,白羊口一戰,茲諸將能挫敗其鋒,使之狼狽出奔,蓋數年所未見,皆彥章之功也。”
嘉靖的意思是先論周尚文的功。
嚴嵩而后會意。
“啟奏陛下,閣部、兵部已然擬定,大同總兵周尚文加太傅,蔭一子指揮使,蔭一子錦衣千戶,再蔭一子錦衣百戶。”
嚴嵩的話戛然而止。
蔭來蔭去,嚴嵩卻是遲遲不提封爵之事,這也是周尚文一直念念不忘的東西。
只是嘉靖繼位之初便將自仁宗之后所有外戚的爵位全部罷襲,而后便只因方皇后救駕有功這才封了方家一個爵,現如今方家這個爵也給罷了。
嘉靖的眉頭一挑。
“不能讓天下人覺得朝廷吝嗇。”
嚴嵩這才開口道:“陛下圣明,封爵之事,內閣亦曾商議,宜視新建伯例,周尚文封奉天翊衛推誠鎮虜伯。”說到這里嚴嵩悄悄的瞥了一眼嘉靖的表情,繼而開口道:“不贈鐵券。”
明初爵位有兩種,一種是不贈鐵券,是謂流爵,封人不封家,另一種則是贈鐵券,世襲罔替,是謂世爵。
至弘治后,又細分下來,封爵稱謂逐漸從州縣地名,變成了衛所名稱,相當于是又降了半等,但主要還是看在哪立的功。
王守仁自南昌新建縣郊破寧軍遂定寧王之亂,而白羊口恰好屬鎮虜衛,嚴嵩便直接將鎮虜做了周尚文的封號。
“準,這個人情就讓嚴閣老去做吧。”
嚴嵩啞然失笑。
“老臣謝陛下恩典。”
嘉靖這才繼續道:“彥章七旬有五,今年嚴閣老也是從心所欲之年了。”
嚴嵩接過話茬,這才趕忙開口道:“君父明鑒,老臣實是老眼昏聵,城中生此大亂,臣亦有責,況朝中濟濟彬彬,臣請陛下準臣歸養。”
嚴嵩是真的想跑,只不過嘉靖明顯不會這么輕易放過嚴嵩。
“嚴閣老說笑了,朝廷變法初興,閣部還離不開嚴閣老啊,大不了朕再給閣部添幾個人嘛。”
被攔下的嚴嵩只能尷尬的笑了笑,繼而道:“啟奏陛下,禮部尚書依制當兼東閣大學士,臣獨掌閣部朝中已見流言,老臣斗膽……”
站在一旁的徐階老臉一黑。
嘉靖朝的這個內閣跟任何一朝的內閣都不一樣。
閣部就是個背鍋的地方,大權全在嘉靖手里攥著,這會嘉靖身子骨還硬朗,徐階是實在不想入閣,只不過徐階也知道,這一次自己躲的太明顯,無論是嚴嵩還是天子,都不會讓自己安安穩穩的繼續在禮部躲清閑了。
“有賈生就應當有晁公,我大明這法才能順妥的變下去,準。”
嘉靖一口一個晁公,念得徐階是心驚膽戰。
晁錯的下場可是腰斬棄市啊!
看著跪倒在地謝恩的徐階,嚴嵩難免心中暗生欣喜。
這場動亂雖然還不算是徹底平息,但舊黨醞釀的驚濤駭浪已然隨著徐階的入閣而胎死腹中了。
幾乎與此同時,躺在家中的寧玦也逐漸清醒了下來。
“非要變法是吧……好。”
“寧兄,你這是?”
寧玦一把推開了張居正來到了書案前。
“朝廷不是要變法?”
“是啊。”
“那叔大以為最應當被變法的是誰?”
張居正的眉頭逐漸緊蹙起來,疑惑道:
“田畝?”
“非也。”
“海禁?”
“非也。”
寧玦提筆而就,徑自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
“宗室!”
TNND,不就是都逼著老子變法嗎?
老道士,爺掏伱家祖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