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幻
將寧玦重新安置在床榻上后。
張居正跟周尚文這才算是松了口氣。
兩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了庭院中的地圖上。
“老將軍,依您之見,此事應當如何處置?”
周尚文的眉頭緊蹙著。
“張侍講,說實話,區區一個翁萬達,真不一定能有這么大用處。”
周尚文的話沒有直接說開。
久在邊關,周尚文知道,一個翁萬達起不了這么大作用。
宣府諸臣,若是鐵了心的要放俺答進來,翁萬達在不在宣府也都一樣。
可是自己又確確實實的被調回來了。
張居正意味深長的嘆了口氣。
“人心可畏啊。”
雖然不知道翁萬達在這件事情上起什么作用,但是張居正知道,這件事不得不防。
“老將軍,翁萬達那邊不必擔心,事急從權嘛。”
“我會想個辦法將消息透給錦衣衛,只要錦衣衛一動,他翁萬達就不得不回宣府。”
聽到這里,周尚文還是忍不住冷哼一聲。
“張侍講,你還是太想當然了啊。”
周尚文表情逐漸凝重。
“宣府如若鐵了心的要將俺答放進來,他翁萬達回不回去都沒有用,一樣的,若是克終所言為真,咱們即便是用錦衣衛將翁萬達誆回宣府,也不過就是給他翁萬達換個死法罷了。”
“最好是再防一手啊。”
張居正一臉疑惑的看著周尚文。
“老將軍的意思是想辦法調京營的兵直接去接管宣府防務?”
聽到張居正提起京營,周尚文險些沒有笑出聲。
“單靠京營,這京師早就丟了。”
“這么說吧,現在京營能有六萬人,我老頭子就把腦袋剁下來給你張侍講當球踢。”
“這點老弱病殘,站在城墻上一字排開能不能把城墻圍一圈還兩說呢!”
張居正不敢置信的看著周尚文。
“京營焉能羸弱至斯?!”
“發餉啊!當兵吃餉,餉銀一直發不下來,京營咋可能有兵?”
提起軍餉,周尚文整個人都不由得激動了不少。
他本就是世襲的指揮僉事,對大明軍戶可是再了解不過了。
“憲宗皇帝還在那會,京營還好,到了孝宗朝內閣,那李文正好歹也是軍戶出身啊!唉。”
張居正疑惑的看著周尚文。
“可這跟京營有甚關系?”
提及此事,周尚文就忍不住破口大罵。
“還不是孝宗時內閣那幫王八蛋,先是廢了開中法,鹽商本在邊關商屯,種出糧換鹽引,古來如是,他們倒好,廢了開中法,鹽商交銀子就能買鹽引,誰還來邊關種地?”
“朝廷賬面的銀子是多了,九邊的糧價可翻了不止一倍啊!”
“九邊的糧價漲了,九邊的軍餉就得跟著漲,他們又把京營的軍餉挪給九邊了。”
“兵沒餉,將也沒餉,將沒了餉,去找兵要,兵沒了餉就只能跑了。”
“近年來邊事日勤,越是打仗,糧食就越貴,糧食越貴,軍餉就越高,九邊軍餉越高,京營能拿的就越少。”
“京營已然不知多少年沒發過足餉了,京營能有兵才見鬼。”
張居正默然的坐在原地。
“那老將軍的意思是,咱們奏明天子,直接調大同兵馬入戍京師?”
“不行!”
周尚文斬釘截鐵的打斷了張居正的話,手里拎著那根長桿在地圖上比劃了起來。
“兵法云糧草先行,俺答若是入寇,想必早已在塞外集結。”
“我若是俺答,得知大同兵馬大舉調動,我便立刻改道,直撲延綏,而后取大同直逼晉陽。”
“延綏丟了不要緊,沒了我大同的主力,晉陽怕是也要丟了,到那個時候,朝廷可比守一次京師要虧多了啊。”
山西表里山河,易守難攻,周尚文知道,這個節骨眼上,若是把大同的兵馬全數調到京師。
幾乎就等于是將整個山西送給俺答。
當年王保保反攻中原的戰略,便是立足山西而后虎視中原。
草原上想奪了晉陽而后重新登基稱帝的人,可早就不止一代人了。
周尚文的語氣愈發堅定。
“若是他俺答非要打上一仗,京畿反而是對咱們大明最有利的地方,天子就在此處,京營雖費拉不堪,但總歸有兩個人,將我那兩千家兵調來京師,再湊上天下勤王兵馬,依托京師這座堅城,他俺答就是崩掉了門牙,也進不了城!”
“就是這一仗一旦打下來,大明是能得了里子,可君父的顏面,怕是也要丟干凈了。”
俺答如果真的來了,只能說明宣府這塊肉已經爛干凈了,想攔俺答,只能因地制宜在京師攔。
周尚文說到這里,不由得長嘆了口氣。
被韃子打到京師,放眼整個大明,攏共也就英宗睿皇帝達成過這個成就,還丟了一次皇位。
“事已至此,君父的顏面且先不論,只是,只靠老將軍的兩千家兵,這……能行嗎?”
顯然在周尚文跟張居正的眼里,壓根就沒考慮過嘉靖那張老臉的問題。
張居正更關系的則是人家動不動百萬大軍,周尚文這一開口就要兩千人,是不是太兒戲了。
周尚文忍不住笑道:
“話是不能這么說,咱們這邊不成,可對面俺答那邊也就那樣啊。”
“漢民覺得草原好,土達覺得中原好,去而復歸,歸而復去,俺答也不過就是強行拼起草原幾個部盟而后再裹挾些許漢民罷了。”
張居正疑惑的看著周尚文。
“所以?”
周尚文聞言不由得冷哼道:“還能如何?這仗打來打去,每次都是各領十萬人對壘在后面看著,俺答帶著幾千自己部盟的兵,跟咱大明的邊將家兵對陣,誰輸了誰后面的人也就跟著散了。”
從三十年前開始,兩邊就已經只剩小打小鬧了,上一次大打,還是朱厚照打的應州之戰。
即便是應州之戰,整個戰斗過程也跟周尚文經歷的差不多。
十幾萬人在后面看熱鬧,朱厚照領著江彬的幾千家兵跟小王子的幾千人打一通,小王子敗了,明軍追擊,草原各部開始跑路。
雖不似士大夫寫的死傷幾十人,但真正死傷規模最多也就是在千人上下。
即便是湊得人多有什么用,真正聽你俺答指揮指哪打哪的也就千把人。
張居正不解道:
“倘如是又與五代何異?無外乎就是萬把人對戰,何必還帶那般多兵馬徒增虛耗?”
周尚文的眼睛一瞪趕忙道:“可不敢不帶。”
“人家帶了,你不帶,對面膽子就大了,兵也是人啊,破鼓萬人捶誰又不知。”
“國朝開國一百年了,這九邊也都打了一百年了,韃子打累了,邊軍也打累了,這都快打成一家人了。”
“現如今也就只有廟堂上那幾位老爺還以為這長城兩邊一如太祖時那般涇渭分明了……哦,老夫倒不是說克終和張侍講你,你們畢竟還年輕,亦非長在邊關,情有可原。”
戎馬一生,周尚文看明白了最大的一個道理。
評書里的家國大義都是扯淡,九邊那些字都認不全的兵,沒有那么鮮明的立場,更別說是草原上了。
大家都是過日子的。
有便宜就占,沒便宜就跑。
誰把兵當個人看,給夠了銀子,誰就能打勝仗。
張居正明顯松了口氣,只是周尚文卻又忍不住道:“不過張侍講也別高興的太早,就是這兩千兵,恐怕也沒那么好調。”
這些家兵,雖然跟周尚文關系親近不少,但名義上,終歸是朝廷的兵馬,調動也是要兵部的調令的。
張居正忍不住笑道:“老將軍,這又有何難啊?”
“老將軍,您是不是忘了些事?”
周尚文懵逼的看著張居正。
“沒忘啊,宮里太醫給開的藥都按時吃了。”
張居正聞言大笑不止。
“您是不是忘了,您此番入京,是為了給邊關將士討餉的了?”
周尚文一怔。
“朝廷不是……?”
張居正搖了搖頭。
“哎,老將軍,撫恤犒賞沒發,您沒討著怎么回去見將士們啊?”
“再不發餉,將士們可就要來京討餉銀了。”
一頭霧水的周尚文迷茫道:“邊軍私自入京?那不也是死罪?”
張居正搖了搖頭。
“帶甲胄來,那是邊軍入京。”
“空手來,那可就成流民了,嚴閣老攔得了邊軍,能攔住流民嗎?”
這么大個京師,哪天不來千把流民啊!
多上兩千人,跟多上一粒沙能有多大區別?
周尚文聞言頃刻之間豁然開朗。
“咱是不是還能明天去知會他嚴嵩一聲?”
張居正坐在一旁捋著胡須笑道:“老將軍,這是您自己想出來的,張某可從未這么說過。”
小院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周尚文在一旁更是笑的直不起腰。
“還得是你們這些玩腦子的啊,哈哈哈。”
張居正慚愧道:“張某也是迫于形勢,形勢所迫啊……希望老將軍的這兩千甲士,永無用武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