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幻
朱載壡不懂。
為什么連征討安南這種最難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但自己老爹卻還是要苦苦糾纏于太祖高皇帝那條連《皇明祖訓》都沒有收錄的祖訓。
尤其是安南之議,本就與朱載壡息息相關。
正是因為朱載壡降生之后,嘉靖三次遣使安南報喜,莫登庸依舊聞喜不朝,嘉靖這才抓到理由發起安南之議。
殿閣中,嘉靖、黃錦、滕祥都被朱載壡的這一聲“昏君”給罵懵了。
“你……你說甚?”
嘉靖不敢置信的站起身來。
朱載壡卻好似到了叛逆期一般,毫不服輸的盯著嘉靖。
“昏君。”
“你放肆!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廢了你嗎?”
不料朱載壡卻直接摘下了頭上的翼善冠。
“做個萬民唾棄的儲君又有什么意思?”
黃錦驚恐的跪倒在地,死死的抱住朱載壡。
“殿下,您不能這么跟君父說話啊。”
“奴婢求殿下了,您跟君父告個罪吧。”
張佐亦是惶恐的拎著朱載壡摘下的翼善冠。
“君父息怒,太子爺是一時糊涂啊這。”
朱載壡將手中的玉帶扯掉,踢開了攔住自己的黃錦。
“出京之國也好,毒酒白綾也罷,兒臣回清寧宮待詔。”
這個年紀的少年莫不是對未來充滿期冀。
只是有一天,少年忽然發現,自己曾經發誓想做的事情,竟然被人險些做到了。
而卻就在只差臨門一腳之時又被人莫名放棄甚至搞得事態愈發糜爛。
最讓朱載壡心寒的則是那個人正是他一直引以為傲的父皇,此時朱載壡的腦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
寧師沒有罵錯,父皇就是昏君。
不待眾人回過神來。
朱載壡便已然拂袖而去,離開了西苑。
“皇爺息怒。”
黃錦、張佐兩人跪在嘉靖的面前。
看著地上朱載壡扔下的翼善冠跟玉帶,嘉靖忽然感覺到了一股無力感。
那是當年他只身入京面對楊廷和時的無力感。
“皇爺。”
嘉靖在臉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朕沒事,朕年輕的時候不也跟這小子一樣想回安陸嗎,小孩子嘛……都退下吧,讓朕靜靜。”
黃錦跟張佐兩人對視一眼,而后低著頭退出了西苑。
自嘉靖十八年正式冊立太子起,安南之議便在嘉靖的指使下由夏言掀起。
行宮的大火,夏言的反水,宮人的刺駕都沒有讓嘉靖感覺到如此無力。
權力從來都是一個外表無比誘人的果子。
當真正咬下第一口時,才會嘗到這個果子的苦澀,只是當這一口嘗下之后,一切悔之晚矣。
嘉靖不知在殿閣中坐了多久,只有那兩只獅子貓陪在嘉靖身邊,當陸炳走進殿閣時,外面已然是一片漆黑。
“君父。”
坐在龍椅上悵然失神的嘉靖抬起頭。
“文孚?可是城中生事了?”
陸炳微微頷首。
“詹榮,在詔獄自縊了。”
聽到這個消息,嘉靖的心中又是一沉。
“查清楚了嗎?”
“應當是自縊,還有一封詹榮給君父的信。”
嘉靖疑惑的抬起頭,從陸炳的手中接過了那封信。
“維嘉靖二十七年,兵部糞土臣詹榮頓首再拜皇帝陛下……”
“臣并閩人諸吏之罪,縱使寸磔亦不足嘗,然臣生于極南煙瘴之地,歷仕九邊深感當今之天下或自堯舜以降三千年未有之變止在眼前,值多事之秋朝野務需勠力,臣歷仕二十余載,臣知帝心,陛下知臣,已是天恩浩蕩,今雖死而亦無悔矣,然閩人諸吏猶可后用,唯望陛下以神器社稷為重,殘喘閩人諸吏于一時以待危難。臣榮絕筆。”
嘉靖若有所思的低聲喃喃道:
“三千年未有之變……什么三千年未有之變?”
察覺到危機,從不是什么難事。
真正難的是如何在危中抓住那一絲機。
看著正在愣神的嘉靖,陸炳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君父,詹榮全都認下了。”
“壬寅宮變是詹榮勾結內閣首輔夏言,夏言派人與孝烈皇后串通圖謀弒君,萬幸君父承天垂庇方才構陷端妃混淆圣聽以至于斯。”
看著面前詹榮畫押的供狀,嘉靖亦是不由得長嘆了口氣。
“詹卿知朕。”
心力交瘁的嘉靖癱坐在龍椅上悠悠道:“交內閣議罪吧。”
孝烈皇后褫奪一切封謚,安平侯廢爵,方承裕賜死,夏言已死不究,追封曹端妃為孝恭皇后,一切水到渠成,嘉靖要的也正是這些。
內閣的封敕送抵常州府時,曹端妃的生父望著朝廷的封裱涕泗橫流,一再謝辭爵位。
當天夜里,曹氏一族齊聚曹察家中,焚化香紙,以慰亡靈。
這座當年曹端妃死后因與“想囡”同音通體以金絲楠木建成的“香楠廳”終于等來了那份遲到的正義。
昔日名不見經傳的常州曹氏,也已是蔚然一方的豪門大族了。
至于另一頭的詹榮,自然是抄家株連,只是抄家錦衣衛卻在次年開春之后才行動身。
不過嘉靖倒也沒有太過為難詹家,準其同鄉安葬。
詹榮的尸骸是周亮等閩人收斂的。
周亮等人的父輩,是閩中仗海利起家的第一代人。
雖然自古以來閩中從不乏有人出洋,唯獨從他們父輩開始海外就好似突然有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山銀山一般。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還記得幼年時的窮苦日子。
故此他們較陶、謝等大家子弟更食人間煙火,不明白為什么明明可以大大方方的出洋賺錢卻要死那么多的人。
不過現在他們明白了,只是代價比他們想象的要沉重的多。
良心正在消磨。
周亮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的告訴自己。
“待到將來兒孫大些,便不會如是了罷。”
棺槨出城時也沒有太過引人注意,唯有些許八閩商賈在遇見周亮等人時,雙目中會泛起些不同于他人的漣漪。
待棺槨行過十里亭后天色稍暗,詹榮的棺槨也便直接掉頭,消失在了官道之上。
慘白的奠字前。
一須發花白身著儒衫的長者兀自跳下馬來,咬著牙朝著隊伍中的翁思遠便是一聲怒斥。
“逆子,還不跪下!”
翁思遠“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本應在宣府的總制翁萬達也恨鐵不成鋼的舉起了手中的馬鞭,抽在了翁思遠的肩膀上。
“孽障,老夫何時教你上疏開海了?!”
“海事豈是你這等豎子可以置喙的?!你對得起角山在天之靈嗎?你可知道八閩兩廣又有多少生民,要因你這豎子喪命?!”
馬鞭一下下抽在翁思遠的身上“啪”“啪”作響,但是周亮等人知道,翁萬達罵的不只是翁思遠,而是他們在場的所有人。
站在翁萬達身后的陶師賢在聲聲馬鞭聲中,手持三柱高香插進了香爐之中。
“余已在大員廣置美舍良田,妻子鄉族,詹公勿念。”
閩南鄉音。
“大”、“臺”同音。
“員”、“灣”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