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幻
承天門本就是京師樞腦,東南西北四城百姓聽聞此事,也有不少百姓都在承天門外聚集。
事情正在逐漸的發酵。
而散班的各部堂官中,給事中舒汀的表情卻不由得沉重了下來,心思沉重的擠出人群后便上了自家的馬車。
明代的六科其實是一個非常特色的衙門,朱元璋在世時,六科的地位跟內閣是一樣的。
內閣的值廬在午門以左,內閣想要入宮,最短的路線就是出值廬走左順門往奉天門,伏擊閣臣自然要在左順門設伏。
至于六科的值廬,則是在午門以右,也就是正對右順門的位置。
以前有內閣陪著還不覺得怎么樣,自宣德后隨著內閣勢大,六科也就成了言官里最慘的一支,天天在老板眼皮子底下辦公,而且還沒有人家內閣的待遇。
舒汀剛一爬上馬車,自家的隨扈便在車簾外低語道:
“老爺,都察院的周僉憲請您過府敘話。”
“知道了,直接過去吧。”
“喏。”
舒汀的馬車沒有回邸而是直接來到了都察院僉都御史周亮的邸中。
當舒汀下車時,看到周家后院已然停滿的馬車,心中多多少少還是些芬芳的。
合著就我怨種還在上班唄。
舒汀下車之后,便被周家的下人牽引至了遠處的廳堂之中。
周家雖不似寧玦那種那般冷清,顯然也不跟徐階那些江南大族那般精致。
斗角屋檐之下,多飾玉石。
瓷器擺件不盡其數,雖稱不上土,但依舊有幾分暴發戶的感覺。
“紹安來了。”
周亮的聲音在廳堂內響起,而后廳堂內的不少人也紛紛起身行禮。
當舒汀見到堂中端坐的中年人時,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欣喜。
“詹公自大同回京了?晚輩舒汀,拜見詹公”
堂上那人卻并不是嚴嵩的江西同鄉、刑部侍郎詹瀚,而是兵部左侍郎詹榮。
詹榮微微頷首。
“坐吧,老夫月前便接了朝廷詔令,明歲署理部中事,聽聞京中有事,不敢耽擱這便回京了。”
至于周亮廳堂中的這些人,也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均系八閩兩廣子弟。
八閩兩廣,均系百越故地,自唐以后,百越故地才隨著漢民南遷初興文教,但這仍避免不了八閩兩廣子弟在朝堂上被邊緣化的事實。
至明開國后,隨著八閩兩廣皆視彼此為同鄉后,兩省官吏這才逐漸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
“紹安且坐吧,老夫恭候多時了。”
詹榮示意舒汀落座,周家的侍女也端來了一盞茶放在了舒汀的身旁。
周亮也抬手指了指舒汀面前的茶盞。
“紹安且嘗嘗,母樹上的大紅袍,家中這才差人送來的。”
舒汀下意識的端起茶盞,但想到詹榮的話,舒汀的眉頭又緊蹙了起來。
“這么說,今日可是詹公召晚輩來的?”
詹榮長嘆了口氣。
“終究還是你們科道言官行事狠辣啊。”
“寧玦?”
詹榮微微頷首。
聽到這里,遠處的一年紀稍長寧玦幾分的青年人端起茶盞登時便冷哼道:“詹公,早就依了小侄,再遣撥人做了那寧玦,豈有今日之禍。”
“事情若是有汝想的那般簡單就好辦了!”看到這青年,詹榮便不由得搖了搖頭:“汝若是聽老夫與東涯先生之言,連那撥人都不當遣!老夫誆教那吳時等人,劾死寧玦也就罷了。”
見詹榮有些動怒,青年也便不敢再吭聲。
青年也就是詹榮口中的“東涯先生”兵部尚書翁萬達的侄子翁思遠。
翁家叔侄皆系嶺南揭陽府人,行事總難免帶幾分潮汕人的果決。
舒汀的眉頭一皺,疑惑的看著詹榮。
“詹公,翁家小哥所言,雖欠妥帖,但咱們也不能由著寧玦在這么鬧下去了啊。”
舒汀剛開口,周亮也附和了一句。
“晚輩以為也是,今日去找那松江徐子升,硬是連門都沒進去,嚴閣老那邊更甚,再這么鬧下去咱們怕是愈發不利了。”
這些小輩顯然已經鐵了心的要把寧玦弄死了。
而詹榮的臉上卻盡是苦笑。
“寧玦,寧玦!”
“你們怎能就只能看到他一個寧玦呢?!”
“寧玦不過一區區七品小吏。”
“重要的是天子,是君父為何能縱容寧玦鬧到今日,怎的太子的事情也發了,你們難道還沒有發現問題壓根就不出在寧玦的身上嗎?!”
死諫、彈劾這種事情,詹榮這輩子見得多了。
今天你彈劾我,明天我彈劾你,后天咱倆一塊吃酒,這事情可太正常不過了。
八閩兩廣子弟就是言官多,壓根就不懼寧玦彈劾。
但詹榮實在是摸不透嘉靖這到底是唱的哪出。
經營了這么多的明君、圣君形象全都不要了?
堂上的眾人也隨之陷入沉默。
就在這沉默之際,周家的門房突然拿著一張單子跑了過來。
“老爺,這是有人塞進來的。”
周亮連看都沒看,便直接識趣的將單子遞給了詹榮以示尊敬。
詹榮接過單據后頃刻之間,臉色便變得慘白。
“不好,快拿著我的帖子去順天府,不管是誰,也決計不能讓這伙人繼續妖言惑眾了。”
周亮撿起那張單子瞥了一眼后便知茲事體大。
不敢有絲毫的耽擱,當即便拱手道:“詹公放心,晚輩去跑一趟順天府便是了。”
“快!”
周亮拍了拍舒汀的肩膀,吩咐道。
“還請紹安替我照料好各位同鄉。”
說罷,周亮便朝著廳堂中眾人一拱手,便匆匆出了門。
在看到那張單子后,翁思遠再也忍不住了。
“詹公,實在不行我去跟我叔父從軍得了,我們叔侄倆去砍了那俺答的人頭回來,去求天子開海,無外乎就是課幾兩銀子稅……”
翁思遠的身上帶著一股揭陽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
至于太子、天子甚至是外面的韃子,顯然翁思遠都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詹榮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臉色聞言后愈發難看起來,不待翁思遠說完,便直接打斷道
“閉嘴!休要胡言了!你們以為老夫不想嗎?!”
“那總不能看著我們的族人一直在陰溝里當老鼠吧!我們好不容易中了進士,誰能保證子侄一定還能中舉?”
“啪”的一聲傳來,詹榮面前的茶盞被扔在地上摔得粉碎,盞中湯水也是四散而出。
翁思遠怔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著詹榮,他也沒料到詹榮竟有這么大的反應。
“你們這些小輩為何總是想著該怎么做,而不是去想想為什么這么多年沒有人去這么做?!”
“只要老夫還活著,你們這些小輩就休得再提及此事,你翁思遠若是心有不甘,那便去宣府跟你叔父將這些話再說一遍,且看你叔父如何黜置于你!”
說罷,詹榮便徑自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