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大多時候并不會讓自己，替那些心志堅定的人做決定。
畢竟發自內心的決定，先不論對不對，至少值得尊重。
但是托普斯這人，在暫住幾天的接觸之后，藍恩能肯定。
他確實有堅定的目標，那種堅定甚至超過他對自己生命的重視。
那目標，就是對知識和魔法的渴望。
而‘改變資質’這件事在托普斯心里那么重要，只是因為他覺得這是他通往渴望之路的必經途徑而已。
一般人，甚至是托普斯本人，都可能在追求的過程中將兩者混淆，但作為旁觀者的藍恩卻分得清楚。
因此現在，他才會粉碎托普斯對于重新誕生的念想。
“資質并不是一切，托普斯。”藍恩拍了拍他的肩膀，“記憶力、運算速度，對輝石魔力的控制力……這些確實是使用輝石魔法的關鍵。”
“但說出來可能你不信，別看我這樣。”藍恩舉起手，做出展示二頭肌的模樣。
他雄壯的身體和厚實強大的盔甲，無不顯示著眼前之人作為戰士的杰出造詣。
“我其實也是個正經做研究和學問的呢。在我的經驗看來，靈感、對現象背后本質的敏感度，這些在研究上，可是比單純的智力更加稱得上是‘資質’。”
“別被一時的表象迷了眼，托普斯。”
光頭絡腮胡的魔法學徒抬眼看了看藍恩，突然說了聲：“謝謝。”
藍恩對他回以微笑。
“我、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還是……還是謝謝。”
原本念想被粉碎的托普斯，此時卻好像從藍恩的鼓勵中又有了些力量。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我可能擁有不錯的資質……呵，但不管信不信，現實也就這樣了。”
“說起來，我之前還真有點靈感和想法。現在既然追求重新誕生已經不可能，或許我也是時候面對現實，試試展開點自己的研究了。”
托普斯苦笑著，但看起來又像是有了點心氣。
事后，克萊格把手上的羅亞果干都丟給了麒麟，跑過來奇怪的問：“托普斯這是怎么了？我看他不繼續加工輝石，跑房間睡覺了。多新鮮啊！”
藍恩簡單給他說了說，主要是重新誕生這門技術的不可靠。
“哎呀，難怪他大受打擊！”可是克萊格的表情卻并不多嚴峻，“但也沒關系，之前我看著托普斯都覺得夠累。包在我身上！讓我勸勸他，肯定能讓他好好休息！”
信念崩塌這種事在別的地方或許很嚴重，但在黃金王朝，大家都長壽且能夠轉世。既然靈魂不滅，那么其實壓根也沒什么好怕的。
死生事大。
而在死不了的情況下，應該也沒什么事能被稱為大事。
說著，克萊格正了正自己脖子上如同頸手枷一樣，象征著黃金樹之民的厚木板，朝著房間里走去。
他看上去很自信，能勸托普斯這個朋友開始悠閑生活。
而看著克萊格走進房間里去安慰托普斯，藍恩則站在院落里抬頭，即使站在這個角度，雷亞盧卡利亞學院內那些高聳的魔法建筑也能從房檐上冒出一大截頭來。
他看著魔法學院的尖塔，心里想著的卻是白天從米利耶口中聽到的，關于整個利耶尼亞的歷史與局勢。
“蕾娜菈被幽禁在學院大書庫……距今已經有兩百多年了吧？呵。”
獵魔人低聲呢喃著。
從米利耶的口中，即使只才交流了半天左右，藍恩也已經得到了很多新的信息。由此可以展開許多新的推斷。
卡利亞王室本來在利耶尼亞地區處于絕對的領導地位，但是在拉達岡拋棄聯姻走后，這片地區頓時就開始了內戰。
米利耶在描述的時候，這個時間非常短，基本就是先后發生。
拉達岡的離開導致蕾娜菈失去了曾經身為英雄和女王的心，雷亞盧卡利亞察覺到這一點后立刻起身反叛，內戰開打。
但是在那個時候，究竟是誰給了雷亞盧卡利亞勇氣，敢掀起反叛？
在初始之王被放逐，拉達岡成為第二任王夫的時候，他跟蕾娜菈的三個孩子都早已經長大。
拉卡德和菈妮兩人，還算是沒什么名望。
但是那位碎星將軍拉塔恩，他的力量，也是碎星這個稱號的由來，早在他求學的時候就已經展露過了！
拉塔恩作為滿月女王的兒子，卻并沒有在利耶尼亞本地學習魔法，而是跨過寧姆格福，去到了位于蓋利德的魔法鎮瑟利亞。
而他到那去學習的也不是輝石魔法，而是重力魔法。
在他學成的時候，天上掉下了隕石，直沖瑟利亞而來。
而在當時，拉塔恩挺身而出，擊碎星星。碎星由此誕生。
并且在此之后，拉塔恩的重力魔法覆蓋了整個世界。所有的流星自此之后都無法再砸到地面。
人們稱他是‘封印了群星的強者’。
這還是三兄妹中，名聲最盛的一個而已。
雷亞盧卡利亞有幾個膽子，敢幽禁他們的母親？敢對他們出身的卡利亞王室掀起叛亂？
他們連滿月女王本人都對付不了，被迫臣服，蕾娜菈更加強大的三個孩子就反而不怕了？
但問題就在于……雷亞盧卡利亞的現狀表明，他們還真不怕！
不僅是不怕，蕾娜菈的三個孩子也還真就沒有要找他們麻煩的意思！
這種情況很不正常。
畢竟現在雖然是戰爭已經過去的時期，拉塔恩不方便再隨意大規模的動手。
但是利耶尼亞畢竟還是黃金王朝下的治區，拉卡德司法官這么大名號的職位往下一壓，雷亞盧卡利亞基本就吃不消了。
再加上，在王夫拉達岡理政時期，他自己都不能一言而決，得跟半神們在黃金樹下座談商議。
不管是走文的還是武的，在黃金王朝下，雷亞盧卡利亞按說都不可能跟卡利亞王室出身的三個半神對抗。形成現在這種局面。
但現實是：這個本不該形成的局面，偏偏就已經形成了兩百多年了。
藍恩確信，交界地跟其他世界的差異，還不至于體現在基礎的邏輯學上。
那么世界沒問題，就是這件事本身有問題！
換個角度來想，以外戚身份受封半神的三兄妹，其中兩個都位高權重得嚇人，在黃金王朝的體制中近乎不合常理。
手握大權，隨便就能處置了雷亞盧卡利亞掀起的叛亂。
可如果說……他們現在的‘位高權重’本身，就是用‘不插手利耶尼亞事務’換來的呢？
用重要的權責，將三個外戚半神各自支開。
而這份權責本身，則成為了他們不能跨過職責范圍，越界伸手干涉某些事情的保證。
畢竟身上的權責已經這么重了，還向著外面伸手，怎么想都是野心太大不安分的表現。
半神頭上可還有一位神和一位王呢。
而既然想到這里，造成這種局面的人也就理所當然的浮出水面了。
——能給半神安排職權范圍的，除了那一位神和一位王，還能有誰呢？
再考慮下瑪莉卡女王對于王朝治理上的平淡、超然于整個王朝之上的地位，她更多是主要負責黃金律法的信仰問題。
那么這么做的人就只有，那位艾爾登之王，拉達岡。
此時已經月上中天，天空變成了黑暗的深藍色。
但是在輝耀的黃金樹光芒下，不管是夜晚的月亮還是白天的太陽，存在感都遠比正常世界要弱的多。
而此時此刻，藍恩抬頭看起來，好歹也算是‘黃金與月和諧共處’了……吧？
一片黑影掠過遍布黃金樹枝丫、星星與月的夜空，是一條龍。利耶尼亞這里有一條以吞吃魔法師聞名的飛龍，名叫史瑪拉格。
它在雷亞盧卡利亞周圍徘徊尋覓魔法師，可膽子也還沒大到敢硬沖學院和小鎮。周圍的人甚至都習慣了它的存在。
畢竟被吃了的魔法師，也只不過是肉體損毀，要排隊歸樹罷了。
實在沒什么好驚慌的。
藍恩也重新低下頭來。
是拉達岡支走了外戚半神們，并且造成了利耶尼亞重新陷入內戰的局面。
想的更極端一點，說不定是這位王夫在走之前就暗示過學院，才讓雷亞盧卡利亞這么大膽，在他走后立刻就敢幽禁滿月女王，反叛卡利亞王室。
外戚嘛，雖然是自己的孩子，但是畢竟算不上黃金王朝的正統。
用些手段進行限制和削弱，聽起來不近人情，但在政治方面無可厚非。
雖然并沒有接觸過，也沒有見過面。但是光是從利耶尼亞調查到的情況，藍恩就已經開始在腦海中勾勒出這位拉達岡的內在形象了。
——要不就是個冷酷無情的權利動物，要不然……就是對黃金王朝、黃金律法忠心無比，為了王室穩固，限制削弱親生孩子也不姑息的狂信者。
他的外在形象倒是很清晰，藍恩在羅德爾的時候見過不少這位王夫的雕像。
但現在，藍恩的疑問也只能算是通過米利耶解決了一半。
他搞清楚了利耶尼亞這次內戰大致可能的原委。
可是關于那些下山的火焰監視者，他們的立場、他們到底跟誰有聯系，這些事依舊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