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因為自己是個歷史愛好者的關系,藍恩對于這個公元前年代的世界擁有一定的了解。
也知道在這個年代,女性本身在社會層面上是完全不被承認是‘完整的人’的。
但是也因為一直跟卡珊德拉在一起的緣故,這個強大且自主的女人往往會混淆藍恩對于這個世界的認知。
所以突然聽到狄蜜特祭司這么理直氣壯、自然而然的犯罪指控,藍恩還是愣了愣之后才緩過神來。
“為什么這也算犯罪啊?”
卡珊德拉這種自己想上運動場奪冠的人另說,她想打破規則,那就自然該迎接阻力、沖破阻力。但場外觀看比賽都算犯罪?
“你不懂,年輕的人們!”狄蜜特女祭司上下打量著他們一行人,“在奧運會的賽場上有太多的……誘惑了!”
“這對身體成熟的女性來說,是致命的!”
“那些年輕、涂了油、線條分明的身體,會讓人渾身顫抖!到處都是充滿活力的肌肉啊!……嗯哼!我是說,這太惡心了!尤其是對已婚婦女來講!”
獵魔人撓了撓臉頰。
女祭司的說法跟古希臘時代的民間風氣,實在太割裂了。
這地方、這時代,人們對于欲望和情愛的開放態度,可是讓魔法中世紀的女術士們都感覺會玩。
但是另一方面,這種割裂細想起來也算是合理。
畢竟神廟和祭司,在這個時代往往算是社會管理者的角色,他們或自覺或不自覺的,都會因為自己的社會角色功能,而意圖維持社會穩定。
而亂搞男女關系會破壞家庭穩定,家庭不穩定的現象普遍起來就會造成社會不穩定。
所以不論民間風氣再怎么開放,可作為‘社會管理者’的神殿和祭司,總該要提倡‘忠貞’、‘重視家庭’這些概念的。
……這提倡管不管用可以另說,但是他們的姿態總得擺出來。
“那您又是哪位呢?”
理解了狄蜜特女祭司在行動背后的原則問題和立場問題,藍恩轉頭向癱坐在地上的被告人問道。
這位被告人的皮膚被曬成健康的棕色,頭發打卷,雙眉濃郁黝黑如同黛石描過。年輕時應該也是位典型的愛琴海美人。
如今雖然年紀漸長,容貌褪色,但是身上的臂環、項鏈、手鐲,等等象征財富的裝飾倒是多了起來。
看起來也是個富裕家庭。
“我、我叫卡利帕提拉。”她的眉毛和眼神都在顫抖著,聲音也是,“我只想看我兒子比賽而已!我的家族在奧林匹克賽場上享有榮譽!”
“我的父親、兄弟、侄子、兒子全都贏得過冠軍桂冠!難道我竟然沒有看他們比賽的權利嗎?”
藍恩扭頭看了狄蜜特女祭司一眼。
如果對方說的話是真相,那么這個家族確實在奧林匹克賽場上榮耀無比。
法律是法律,但是這么一個榮耀的家族,對于奧運會本身來說可能都算是重要。真有必要這么上綱上線嗎?
按理來說確實如此,就算是公元前的古希臘,也不可能不講人情世故。這世界但凡有兩個以上的人類存在,那么人情世故就會存在。
可是另一方面,這里說到底也還是古希臘。
在雅典的街道上,女人如果沒有一個男人領著,壓根都沒資格上街。你別管上街的人里,有沒有可能是富裕的女人雇傭了男性保鏢,或者養了個情人。
總之女人上街得有男人在旁邊,不然在雅典就是違法,就是傷風敗俗。
而雅典已經是地中海區域的民主之光了。
在奧林匹亞,這種事情只會更加夸張。
事實上,即便卡利帕提拉說自己的家族在奧運會上有多么榮耀,但是誰認識她一個女人呢?
她平時哪有機會拋頭露面呢?
即便在現代社會,想查一個人的社會關系家庭背景,都得費上一番功夫,更別說現在了。
所以狄蜜特女祭司的反應也很正常。
她只是斜著瞥了癱坐在地上的被告人一眼,一副‘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的表情。
“你的謊言說夠了吧!”
她其實壓根不信對方所闡述的家庭背景。
“但不論如何!”卡珊德拉從后面走上前,斬釘截鐵的說道,“她的罪根本沒到多嚴重的程度!何必讓她當眾跪在神殿之前?”
女祭司冷著臉:“跪在神殿之前根本不算什么懲罰,死亡才是懲罰!她該被從山頂丟下來!”
“啥?”
“什么?”
這下藍恩和地上癱坐的卡利帕提拉都驚訝起來,當事人還額外多了巨大的恐懼。
藍恩沒想到僅僅是看比賽這樣的事竟然要死人,而卡利帕提拉也沒想到女祭司的裁決上來就是死刑起步。
她女扮男裝想混進會場看奧運會上的運動員兒子,但是沒想到女祭司壓根不相信她的家庭背景,眼下就立刻做出裁決了!
連一點讓她聯系家人,周旋活動的時間都懶得給!
“不、不!”卡利帕提拉肉眼可見的陷入了驚慌和絕望,畢竟女祭司的話就相當于做出了正式宣判。
她無助又混亂,只能雙手互相握住,以乞求的姿態看著剛才為她說話的這群人。
“求你們!求你們證明我有觀看家人比賽的權利!”
“你毫無權利可言!”女祭司半點不近人情,“你破壞了神圣的傳統,為此將受到懲處!”
“那你們的法律也毫無合理性可言!”特莉絲在后面氣憤大喊,“我們會證明這一點!”
“隨你們,反正行刑是在傍晚時分。”狄蜜特祭司對此并不堅持,“不論如何,你們為了替她辯護挺身而出。”
“為了尊重你們的堅持,如果你們能在行刑之前,給我卡利帕提拉出身高貴的證據,那么這件事就還有余地。不然為了維護傳統與眾神的榮譽,她依舊會被判處死刑。”
卡珊德拉仍在氣憤,但是藍恩已經拉住了她的手臂。
獵魔人看著眼前的局勢,明白這位狄蜜特祭司可能也已經開始拿不準卡利帕提拉的身份,這種決定已經是她在顧忌神殿和傳統的威嚴下,所做出的讓步了。
那剩下的就不用多說了,只有開始搜集證據。
證明卡利帕提拉是她所宣稱家族中的一員,這相當于要證明她是她自己。
這種問題說起來感覺離譜,但沒想到在古希臘時代就已經出現了。
從神殿門口的小廣場上離開,一行人下了階梯,重新回到奧林匹亞的街道上。
藍恩看著眼前的四個人,目光帶著詢問。
卡珊德拉和特莉絲,不用多說,這本來就是進行女運動員游說的主角。
而希羅多德則是扮演著中間人的角色。
兩位女士得通過見多識廣的歷史學家的引導,才能知道哪些人是在奧運會的籌辦過程中,能影響規則的人。
但特斯提克勒斯……
藍恩湊近希羅多德,低聲問:“你們今天第一站,不就應該是說服他把斯巴達運動員的名額讓出來嗎?怎么還一起逛起來了?”
希羅多德則邏輯嚴謹、思路清晰,身為西方史學之父的他是毋庸置疑的高素質人才。
“或許我們都只記得這位潘克拉辛運動員的不成熟和壞運氣,卻小看了他熱忱的愛國之心。”
希羅多德依舊用他那不急不緩的輕柔聲調,三言兩語之間就為藍恩解釋清楚了狀況。
“在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聽到卡珊德拉有意頂替他的名額,為斯巴達贏得冠軍,他簡直是喜不自勝啊。”
“他很是松了口氣,我們也感覺這第一站輕松到有些意外。在列奧尼達翁聊了一會兒后,他聽我們說后續還要走不少關系,拖著那條傷腿都要跟著,看能不能用他的聲望幫上忙。”
特斯提克勒斯是斯巴達派出的潘克拉辛奪冠大熱門,他本就是個很有成績和名聲的運動員。
如果再有奧運冠軍的頭銜,指不定幾年之后過了體能巔峰期,也能到奧運會里當個裁判,就跟卡利亞斯一樣。
藍恩恍然大悟,這下特斯提克勒斯出現在這里就合理了。
“斯巴達人就是最強的!”大個子壯漢運動員舉手為了自己的城邦歡呼,“就算是斯巴達的女人也能贏得奧運冠軍!嗚呼!”
他大腿上結實的肌肉,纏著一圈白色麻布。昨天藍恩出手很快,所以那條鯊魚還沒機會從他粗壯的大腿上扯下來整塊的肉。
沒有整塊肌肉的缺失,還被藍恩在第一時間處理過傷口,再加上他自己本身體質就很好,所以今天能跟著走路,也并不算讓人意外。
另一邊,則是卡珊德拉和特莉絲。
馴鷹人的臉色不悅,但藍恩猜測應該是在狄蜜特女祭司那里發生的事情的原因,而不是她們原本的行程目標不順利。
因為另一邊,特莉絲酒紅色頭發下的臉色發白。
并且平常和善而友好,偶爾還有點小俏皮的神情,現在被一種煩躁和虛弱所取代。
藍恩對這種表情不陌生。
當女術士消耗了自己身體中已經習慣了它們存在的混沌魔力,卻還得不到補充時,那么空虛感就會讓她們產生生理性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