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流·滅高高的舉在半空,卻并沒有如黑色陣風般兇猛落下。
藍恩皺眉看著怨靈鬼。
它身上代表混沌狀態還在消磨、榨取力量的黑色泛紫的煙霧正在進行最后的消散。
馬上,這頭怨靈鬼就將擺脫混沌,重新在常暗中,輕松積累出可觀的污穢力量。并且不屈不撓、不知疲憊的繼續廝殺。
而外界的常暗領域,也將繼續開始不知極限的擴大。
一把明明無法徹底解決詛咒的劍被藍恩舉著,這是否說明就算是他,現在也暫時沒想出來解除詛咒的方法?而只能先把怨靈鬼殺了,繼續無望的拖延時間?
看樣子確實如此。
“嗡!”
濁流·滅在砍中什么東西的時候,劍身的撞擊聲如同教堂的晚鐘。但即使是砍中之前的憑空揮舞,這個重量、這個體積的大劍,也會在攪動空氣的時候發出讓人肝顫的低吼。
怨靈鬼臉上一半恐懼一半憤怒的表情愈發濃重,但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即將把自己斬首,再殺自己一次的巨劍,還有持劍之人。
它等著自己的再次復活,還有再次開始的廝殺。
但是在下一個瞬間.
“嗚”
風發出了嗚咽,又黑又厚的巨劍并沒有發出切實砍到什么東西的響聲。
那骨白色的劍刃停在了怨靈鬼趴伏的脖子之上,僅有一厘米左右的空隙就要砍進去了!
暴力與平靜,極速與急停的切換只在一瞬間。
高超的技術、強大的掌控力和身體素質,讓藍恩能輕松完成這一幕。
濁流·滅在怨靈鬼的脖子上停下,而沒有斬下來這個比人還大許多的頭顱。
這種突兀的轉換就連怨靈鬼那扭曲的臉都愣了一下。
但是藍恩卻已經又把劍刃抬了起來,并且從怨靈鬼的身側的處刑位置走開,走到它的面前。
‘呲’的一聲粗糲響動,濁流·滅被插在了地上,握柄上余出來的滅盡龍皮在常暗中飄起。
藍恩又站在了它面前。
但是此時此刻,怨靈鬼身上代表著混沌狀態痕跡的黑色泛紫的煙氣,其實已經消失了,它卻依舊趴在地上。
“你們是尼弗迦德的老兵。”
藍恩看著對方碩大、發出詭異銅綠色光芒的眼睛,開口說。
“‘永無寬恕,永不遺忘’.給你們下詛咒的那些人,是這么形容我的嗎?”
藍恩嚴肅的搖了搖頭。
“你們是尼弗迦德的老兵。”他又重復一遍,“你們在上一次北境戰爭中劫掠奴隸、焚燒村莊和磨坊、墻間女人和孩童,就連得了瘟疫的女孩兒也不放過。”
“你們還殺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我曾經在那里幫助過一個難民團,并且跟他們的領頭人一起,很艱難的想要把難民送出去,但是他和他們也都死了。被你們所殺。”
“我們最后甚至只能寄希望于,能把記載你們暴行的記錄送出去就好.只把記錄送出去。”
說起這些的時候,藍恩的臉色鄭重而嚴肅,就像是在吟誦那些英雄的史詩或是壯烈的神話。
怨靈鬼身上的怨憤之火在逐漸熄滅。
“是的,在我眼中,你們確實該接受懲罰。”
藍恩直言不諱的說。
“但是,”他抿了抿嘴角,“你們的軍團已經被我和其他人打敗,生還者或許有五分之一?”
藍恩對具體數字不太確定。
“而你們也已經見過了那最瘋狂、最歇斯底里、最血腥的戰場。你們在那里被嚇得魂不附體卻還要拼殺不停。”
“然后我出現了,將你們擊潰。并且讓你們得了恐鐘癥。”
“你們聽見鐘聲就會想起那一天,你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鐘聲響起,然后你們就會不自主的驚恐、緊張,乃至是開始覺得自己仍舊處于戰場,身邊隨時可能要命的敵人卻怎么找也找不見。于是更加驚恐、緊張.”
藍恩看著面前怨靈鬼巨大的頭顱,平靜的說著。
“你們在北方的俘虜營中艱難的撐到了談判結束,移交戰俘。你們開始回家。”
“但是隨即,你們開始被家鄉的人們和治安官視為不穩定的危險因素,畢竟你們精于殺人放火和搶劫,且情緒極度不穩定。”
“剛開始,你們可能還會被視為英雄,或者是可憐人,而在家鄉得到寬容和照顧。但是時間一長,就算是最親近、最依靠的家人,他們也會恐懼你們,討厭你們,最終.”
“他們會驅趕你們、鄙視你們、傷害你們。”
“但說實話,直到這一步為止,我仍舊認為這懲罰對你們依舊不算過分。”
藍恩在它面前雙手叉腰,嘆了口氣。
“可是.”他叉著腰搖了搖頭,“你們為尼弗迦德帝國拼了命,你們按照帝國的風格和命令去燒殺搶掠,接著又浴血奮戰。結果在回去之后卻又成了”
藍恩張了張嘴。
“詛咒的素材、實驗的對象。被當做牲畜一樣圈養的基底,只為催生出來.你。”
藍恩的眼睛掃過怨靈鬼的輪廓。
“你們被詛咒所裹挾,再沒有個體的意識。但還是只要一敲鐘就驚恐,而一驚恐就會讓你出現。”
“講真的,我都不知道這個詛咒真的解除了,你們會變成什么樣。”
藍恩沉默了一小會兒。
“所以.就這樣吧。”
怨靈鬼巨大的腦袋略微抬起,它結實的皮膚摩擦地面發出剮蹭聲。
“就這樣吧。”藍恩看著它,又重復一遍,“罪孽、仇恨、復仇、折磨、詛咒.都到此為止。”
怨靈鬼看著藍恩,它臉上那原本扭曲、一分為二的表情互不妥協,但是現在,恐懼和憤怒都在逐漸變得統一起來。
惡鬼那自誕生起就只有扭曲和痛苦的臉上,正緩緩變得平靜。
藍恩依舊看著它發出銅綠色光芒的雙眼,鄭重的說著。
“經由剛才那未斬下的一劍.我饒恕你們,士兵。”
他是如此鄭重的宣布,而在宣布之后,獵魔人沒有絲毫的遲疑或停留。
他轉身,毫不在意的將自己的后背露給了怨靈鬼。
他握住了之前插在地上的濁流·滅的劍柄,拔起來,帶走。
走的時候,他彎曲指節,手甲上史矛革的鱗片敲了敲寬大的劍面,發出一陣不大,卻依舊悠遠沉重的撞擊聲。
“別再畏懼它,也別再畏懼我,”藍恩頭也沒回,只是略微頓了頓,“.遺忘這一切吧,士兵。”
“你們的戰爭結束了。”
藍恩向前走,這次不回頭也不停頓。
已經擴充到視野之外的巨大常暗,本來已經遮天蔽日,就連太陽的光芒在這里面也不過是晦暗又骯臟的樣子。
但是隨即,這個巨大的常暗領域卻以藍恩背后的某個位置為原點,開始了劇烈的波動。
從那原點開始,空間像是水波一樣搖曳起來,并且向外擴散波瀾。
每一道外擴的波瀾,都會讓原本失色的萬物短暫的恢復鮮艷的色彩。
于是在藍恩的身上,每次空間中有波紋掃過的時候,他就會重新變成那副溫和美麗的模樣,但是波紋過去,他就又顯得陰郁且妖異。
波紋的頻率越來越密集,波紋的寬度也越來越大。
直到最終,整個常暗像是讓世界重新染色一樣,完全消失了。
林肯他們借用尼弗迦德的馬車,將俘虜、傷員,還有最重要的那口鐘都從樹林中運了出來,趕著馬去往尼弗迦德的軍營。
等他們重新回到這里的時候,林肯毫不意外。
這里依舊沒有什么人。
本來在一場重要且龐大的戰役結束并且獲勝時,歡呼、吶喊、戰吼的聲音足以傳到十里地之外。
但是這場戰役結束后鴉雀無聲,尼弗迦德的軍營依舊龐大,但是卻凌亂而且死寂,就像是個大型鬼屋一樣。
不斷擴張的常暗實在是嚇到了太多人,以至于不管是戰役中存活的士兵,還是戰役的指揮官,現在都不敢讓人繼續留在這里。
而且這次怨靈鬼的常暗從戰場中央擴散,將所有的部隊都均勻的趕向了四面八方,給重新整隊的難度大大提高了。
未來估計得有半個月的時間忙碌不停,才能重新把參戰部隊的人給重新聚集回部隊來。
林肯在隊伍中間趕著車,他自己的馬還有亨利的小灰、原本車隊里騎兵和騎士的馬,韁繩都在后面的余燼騎士手里攥著。
從鬼城一般的尼弗迦德軍營里繼續向內走,前面的余燼騎士平穩的停下,于是林肯也控制著馬車停下。
下車后他同樣毫不意外。
只見那酒紅色頭發、穿著獵裝且依舊能顯露出身體曲線的女術士正縮在自家大人的懷里。
林肯伸出手指撓了撓下巴。
早在剛才女術士一聲急促又驚喜的通知,接著就完全掛斷心靈感應的時候,他就預想到回來會見到這場面了。
“大人。”
他率先上去打了招呼,并且慶幸對面倆人只是擁抱,卻并沒有擁吻,不然還得再等等。
不過轉念一想,以女術士的性格估計早就擁吻過了。
要不是時間不夠,自己這些人正往回趕,或許就地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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