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走出宮殿,迪科斯徹步履沉重卻快速,臉色陰沉。
“希望這一路上的旅行讓您感到愉快,公爵大人。”
“為什么這么說?”藍恩感覺到了對方話語里帶刺,因此也不輕不重的刺了回去,“伯爵大人?”
“哦,得了吧!”迪科斯徹陰陽怪氣的說著,“您瞧。您明明知道我跟您一起來柯維爾,是想請您干什么。但是剛才呢?”
“剛才您就在那喝酒,看著我被奚落、被人用言語逼到墻角。而當我央求您:行行好,展現一下您那令人窒息的風采吧!讓他看見我們必勝的信心和可能!您當時是怎么做的?”
迪科斯徹很刻意的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您跟他聊了兩句,然后就沒了。沒了!”
“好啊!既然這樣,那您跟我來這一趟,不就是旅游的?我可得關心關心您覺得這趟旅程怎么樣了!”
“言語日漸犀利啊,迪科斯徹。”藍恩聽完對方的冷嘲熱諷,反而并不激動。
他們倆此時正從恩塞納達宮的正門離開。
穿過那與古希臘式建筑神似的巨大立柱與回廊,下面是又長又壯觀的一大片大理石階梯,直抵城中運河那暗沉的冰冷河水。
兩人就在這又長又壯觀的樓梯上,向下走。
“你完全沒看出來,也一點都沒感覺到,對嗎?”
突然,在迪科斯徹的冷嘲熱諷之后,藍恩沒頭沒尾的問了這么一句話。
間諜頭子原本帶著氣憤和失望下樓梯的腳步驟然一頓,接著猛地回頭看著藍恩。
“你什么意思?你發現什么了!”
“看來你確實什么都不知道。”獵魔人輕笑一聲,擱在往常,就算是迪科斯徹這種人面對藍恩的微笑都會稍微失神。
但是現在他滿心都是自己的國家該怎么扛過戰爭、該怎么從柯維爾搞到援助。
于是迪科斯徹完全無視了藍恩的笑容,就像是伊斯特拉德剛才說的一樣:他用餓狼見了肉一樣執著的表情,死死盯著獵魔人。
“我該知道什么?”迪科斯徹恢復了身為間諜頭子應有的謹慎和克制,低聲問道。
“不,我不會說,因為你現在的狀態就剛好。”獵魔人走過他身邊,“但我可以讓你稍微放下心。”
“迪科斯徹,好好想想吧。停戰期最多還能維持多久?而柯維爾的援助如果真撥下來了,那又會在流程上走多久,才能轉化成戰場上的戰斗力?”
“所以我現在才火急火燎!”密探壓低聲音吼著,“因為一分一秒都沒有富裕可以浪費了!”
“那伊斯特拉德·蒂森就不知道時間緊迫嗎?”
幾乎不讓迪科斯徹喘口氣,藍恩緊接著就打斷了他的話。
獵魔人那琥珀色的貓眼看著他:“你真相信他嘴里所謂的‘柯維爾從不違約,就算對方會違約,柯維爾也不會’?”
“想想看,迪科斯徹。就算是柯維爾真的從不違約,但他們就連對方違約的預防措施都不做嗎?”
這當然是廢話,就說當初想要把柯維爾重新收為封臣領土的瑞達尼亞國王。
他在進攻柯維爾失敗后前來商討停戰條約,來到朗·愛賽特就看見了如海一般的船隊和海軍。
那都是為了應對當時可能由瑞達尼亞牽頭,聯合北方其余三國對柯維爾進行經濟制裁和海上貿易封鎖的預防手段。
能把生意做得這么大,沒人是傻子。
當時的柯維爾有防備瑞達尼亞翻臉的意識,現在面對來勢更兇、力量更強的尼弗迦德就沒有了?
迪科斯徹一怔,像是終于稍微擺脫了一點心中的煩躁和焦慮、恐慌。
“我打賭,他自己心里都慌。”藍恩的大拇指從肩膀向后指,用宮殿代指國王,“但是他讓咱們剛下船就過來親自接見,見完了之后卻什么都沒談攏.呵,這么不著急時間。”
“我估計他的錢,還有人,現在都已經安排到位了,只欠一份命令下去就能浮出水面。今天就是看能不能找個不得罪尼弗迦德的由頭、程序。”
“他最后問你,就是想詢問你有沒有創意,是不是干脆帶著擬好的方案過來的。結果嘛他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你要是做生意,肯定不成氣候’。”
“他現在肯定在頭疼:怎么他想給你援助,理由和借口還得他來想呢?給你錢就算了,他還得幫你干活兒。”
“所以你是說,”迪科斯徹對于藍恩的譏諷毫不在意,只皺眉沉思,“他其實十分想要提供援助,只是在怎么走程序上卡住了?”
被藍恩嘲諷算什么?他這個密探要是在意這點臉面,那平時也不用混了。
“我根本不應該把精力放到‘說服他’這件事上,我應該把精力放到研究那些合理合法的程序上!”
迪科斯徹越想越覺得獵魔人說的話多半是真的!
畢竟他肯定,以柯維爾這個國家的視角來看,它就算是再怎么有契約精神,也絕不想看到一個侵吞了北方的尼弗迦德帝國出現。
迪科斯徹出神的走著,兩只大手在一起包含期待的搓著。
搭配他本身肥壯的體型,就像是兩只虎鯨(他的一對胳膊)在一只藍鯨(他自己)面前扭打。
“我們走吧,藍恩!快走!我可得通宵研究一下這個該死的國家他們的法律和契約程序!”
說著,迪科斯徹已經走到了臺階的最下層,再往前就是運河的河水了,瑞達尼亞大使安排的船已經在等候。
但是藍恩卻并不再跟著他走。
獵魔人的鼻翼略微抽動,同時后面的臺階高處,一陣小貓快速跑下樓梯的動靜也在越來越近。
“剩下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迪科斯徹。你看,其實你完全沒必要拉我過來。”
藍恩轉身把跳過來的絨布球抱住,撓了撓它的脖子后放在腳邊。
間諜頭子聽完后神色一怔。
“在你們談判期間,我也有事要做。我也許會在那個大使的府邸落腳,麻煩你給他說一聲。”
獵魔人和從宮殿里跑出來的絨布球,在這壯觀的樓梯上橫著走遠。
迪科斯徹則上了船,只不過他臉上那找到援助頭緒的熱忱和興奮卻似乎冷卻了不少。
一雙眼睛在胖臉上瞇縫著,露出寒光。
“調查一下,當初作‘找到獵爵,讓其一同前往柯維爾’這份計劃評估報告的小組。人都給我看住了。”
他說完就坐下了,而大使從府邸中派出來,劃船的船夫也像是什么都沒聽見一樣,只是咕噥一聲就擺起了船槳,沿著河道向遠處劃去。
藍恩走在朗·愛賽特那獨特的人行街道上。
這些街道往往是建筑與宅邸之前的門廊連起來形成的。
這座建在水上的城市出行少不了小船,但是人們在岸上也是能走幾步的。
藍恩和絨布球的組合,在他們倆無遮無攔的時候,總是光憑外貌就能引起一陣轟動和騷亂。
獵魔人的鎧甲放在煉金皮袋里,之前進恩塞納達宮的時候,人家雖然知道這人赤手空拳估計都能干死幾百號士兵,但是規矩和禮儀到底是要走一遍的。
于是藍恩身穿常服,還放下了湖女之劍。
門衛額外要求還得放下煉金皮袋,這說明人家是有見識的,知道空間拓展包是怎么回事。
在如今,朗·愛賽特寒冷之余還下著如針細雨的時候,藍恩上半身只穿著件絲綢襯衫就跑出來了,自己也完全沒什么感覺。
他在人行道上那些穿著富貴的人群中穿梭,行走的方向顯得很有目的性。
本地人想跨過河道,要不就是看有沒有橋,或者干脆踩著河道中擁擠的小船,跟跳格子似的走過去。
但藍恩怕自己把人家小船給壓沉了,那些不算太寬的河道,四五米左右,基本上直接就跨越過去了。
他躍過一個裝滿大麥和芹菜、蘿卜、土豆的小船,這小船看起來就是一個人的移動店面。
撐船的女店主因為他跨越過去的影子嚇了一跳,扯著嗓子破口大罵。
河面上還有鞋匠賣鞋的船、賣肉屠夫的船、移動理發師的船等等。
最終,藍恩和絨布球到了之前他們去往恩塞納達宮時所經過的商人工會的氣派辦公室大樓前。
這里人來人往,并且服裝之奢華,即使是在普遍比外地高上一截的柯維爾也分外顯眼。
但是眼下這些人則步履匆忙,大多捂著鼻子扭開臉,趕緊從門口的人行道上走過。
藍恩的到來讓許多人驚訝不已,其中以女性居多。
他們在驚訝下開始張嘴呼吸,然后立刻就被氣味給折騰的想吐。
所幸藍恩快速的越過了他們,直接走向了氣味的來源。
那是在大理石臺階上堆在一起的五六個頭顱,骯臟且長著毛發,外形像是放大版的老鼠。
一個一身戎裝的背影,正拉著一個穿著富貴的商人在爭辯著。
“柯恩?”藍恩一邊走近,嘴里一邊試探性的喊了一嗓子。
那個戎裝男人驚愕的轉過身來,兩雙貓眼相對而視,不過一雙是琥珀色,一雙則是病態的紅黃藍混合異色。
“藍恩?你怎么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呢。”藍恩走到跟前,腳尖踢了踢地上正往外淌血液和腦髓的那一堆大老鼠腦袋,“你這是在狩獵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