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吶.老天吶.”
被侍從稱作漢斯爵士的年輕男人愣神的喃喃哀嘆著,許多箭矢從城墻下射過來,撞在城墻垛子上后,又被自己的沖擊力折斷,或者干脆歪歪扭扭的掛在墻上。
此時天氣依舊很冷,但是激烈的戰斗和腎上腺素的飆升,卻讓每個人都感覺自己快在盔甲里被悶熟了。
喘氣都帶著一股潮熱。
掀開面甲后,熱量在冷空氣里化為白色的煙霧,順著面甲的開口向上裊裊升騰,接著又被龐塔爾河谷中的冷風又細又長的扯遠。
這還只是一個人,城墻上、城市里那么多人現在都這樣。
再加上火盆,還有打起仗來之后城中偶爾混亂的火災。
戰場和焦黑似乎從一開始就十分搭配。
弗堅城上空一片的煙氣裊裊。
煙塵、汗水、血跡、土灰.已經分不清是啥東西的臟污,反正在漢斯和亨利的臉上涂了一層深淺不一、讓人膈應的黑。
“亨利!別擺弄他了!往下扔石頭!快!”
但是看起來憨厚的亨利,卻依舊有著屬于侍從的圓滑。
他弓著腰在城墻垛子的掩護下橫移幾步,然后把一塊人頭大的石頭,看也不看的就用腳揣進了門洞里,接著立馬回來。
城門一般會修在城墻下面,一方面是受城墻掩護,防止敵人直接投石機砸開。
另一方面在城門正上方的城墻上開個口子,這是為了在敵人涌進來,以人力拆卸城門時,城墻上的守軍可以從這個洞往下扔石頭、潑熱油。
但是你往城門下扔石頭,怎么著也得對準了敵人再扔吧?
漢斯都有點被自己這個小兄弟明目張膽的敷衍驚得說不出話了。
“我艸.亨利,你是腦子進水了嗎?!我們在打仗!打仗!不是隨便干點什么活兒!打仗輸了要死人的!”
“但是,漢斯爵士。”亨利的聲音憨憨的,可是他說起話來倒是一套一套,“現在這情況,我要是沒套好護甲,估計沒下城墻就死了!”
相比于漢斯這種貴族的全身甲胄,亨利的裝備明顯很差勁。
他頭上原本只是一個寬帽檐的鐵頭盔,身上更是胸前一大塊板甲,手肘和膝蓋上在兩側各綁了個圓鐵片。
其余就沒啥了。
這在精靈們的射術之下跟沒穿有什么分別?
他是個人,又不是北方這邊的那些層出不窮的怪物,鐵箭頭都扎不破皮的。箭頭扎到皮膚下兩三寸就能殘疾、死人了好嗎?!
漢斯的嘴巴開合幾次,卻都被亨利剛才的話給噎得磕磕巴巴說不流利。
幾根精靈的箭矢,伴隨著不知道是不是攻城的人類里急眼了扔上來的石塊,砸到了城墻上面不遠處,讓漢斯下意識的又縮了縮身體。
最后干脆捂著頭破罐破摔的喊:“你就算現在扒了扎克爵士的甲胄,你還能當場穿上不嗯?!”
漢斯甚至都沒把‘不成’這個詞說完,就驚訝的發現亨利已經單手就把地上這具扎克爵士尸體上的甲胄給拆的差不多了!
一般來講,亨利身上這套原有的甲胄當然可以自己穿脫,但也麻煩。像是更高級的甲胄,穿脫基本都得要協助。
獵魔人的甲胄不論學派都能單人穿脫,這都已經算是很大的優勢了。
但是眼下亨利這一手,任誰都得說一句‘好技術’!
“我的老天吶.咳咳。”漢斯被一股飄過來的黑煙嗆了一下,“你什么時候學了這一手?”
“我可是從小就跟著我父親學鐵匠了!”亨利手上不停,很快就把地上的尸體扒光了。
“你父親不是”漢斯下意識的反駁,但接著又自己閉上了嘴,“好了,不說了。我沒有不尊重的意思,但是什么‘鐵匠養父,貴族生父’的話咱倆已經都已經聽膩了,也說煩了。”
此時箭矢仍舊橫空不絕,夾雜飛石,還有城墻上的戰吼或慘叫。
漢斯這還挺有條理的說辭,在這種情況下顯得都有點絮叨了。
但他還是立刻抓住了重點:“你平時給我穿鎧甲的時候怎么磨磨唧唧的?!”
“漢斯爵士。”亨利此時已經換好了護頸和胸甲,喘著氣憨憨笑著說,“你知道人是會偷懶的吧?平時咱們也沒這么急過啊!”
“哦,你這個可愛的小混蛋!”
漢斯嘴里笑罵著說。
如果是一般的爵士與侍從的關系,那么在戰場上敷衍了事,同時還扒下另一個戰死爵士的鎧甲往自己身上披。
那么他們之間的相處可絕沒有可能這么融洽。
因為這侍從的行為完全表現出了對于貴族與平民階級差異的不以為然、不尊重,在平時,這已經是可以由此打生打死的大問題了。
但是誰讓漢斯跟亨利是好朋友來著?
在戰場上,原本很危險的朋友現在有了套高級盔甲,漢斯跟亨利都高興都來不及!
不僅是為朋友高興,還因為互相之間可以照應了。
“也不知道尊敬的扎克爵士,他的侍從死絕了沒有。”漢斯一邊說著,一邊將剛才亨利為了方便穿甲而脫下來的外套扔給他,“外面套上,少在別人面前晃悠,應該就沒事兒。”
騎士的鎧甲是騎士的重要資產,付戰敗贖金的時候都是算在贖金里面,要原物奉還的。
別人看見亨利直接扒了穿上,肯定要追究。
“咱們不能直接把他扔到城墻外面嗎?”亨利拍了拍尸體。“然后就說是外面攻城的起義軍,趁著他墜墻就把他給扒了!”
“后面就算出去找到尸體也有說頭啊!”
“把尸體扔出去?”漢斯此時卻瞪大眼睛,蹭過頭盔的箭矢都不在意了,“我的天哪!亨利你在說什么話?這是位爵士!貴族!”
“你拿了他的盔甲,這沒什么,就像是跟他老婆偷情一樣無所謂。但是你怎么能想著不尊重他的尸體?”
亨利愣了愣,但隨后就一揮手:“嗨,我就隨口一說。咱們把他的尸體放到一邊吧。”
跟亨利這個貴族私生子,秘密寄養在鐵匠家里不同。漢斯雖然為人挺隨和,跟亨利這種身份的人能當朋友處。
但終究是從小接受貴族教育的世界觀。
他還是非常在乎貴族與平民的差距的。
兩個人畏畏縮縮卻又忙忙碌碌,在忙碌又歇斯底里的城墻上來回奔波。
終于,在天色將晚的時候,弗堅城外吹起了一陣低沉的號角。
這時候,城墻上那些埋頭守了一天,跟城下對射不絕的士兵們,只看見一片片的精靈與人類,偶爾夾雜矮人。
往往幾個人撐著一大塊木質或稻草編成的擋箭牌,然后護住幾個人的身體,往城外的荒野與樹林中撤退。
但是外圍依稀在有規律巡邏的火把光照卻說明,人家依舊還在圍著這座城。
“怎么會這樣?”
漢斯從城墻垛子的缺口往外看,還在出神的質問命運。
“不是說亞甸都已經被打崩了嗎?他們這邊起義軍這么猛的?命運.命運會眷顧個屁!”
“命運會眷顧勇者。這不是你自己常說的?”亨利在他旁邊,此時已經在盔甲外套上了自己的侍從外罩。
“可現在我迷茫了。”漢斯對亨利沒什么好隱瞞的,他深吸口氣狠狠抹臉,卻只把臉上的臟污又涂勻了點。
“咱們是響應皇帝陛下的命令集結的軍隊。這是為了向帝國表示那賽爾的忠誠,當然,順便能搶點東西回去就更好了。”
“庫霍恩元帥不讓咱們搶的太厲害,這我倒覺得沒什么,這才是個真正貴族的做法。而且在他的指揮下,咱們根本沒費什么勁就打崩了亞甸,推平了利維亞不是嗎?”
“這怎么到現在.現在咱們反而被圍城了呢?”
亨利沒接話,他張了張嘴后,卻另外說著。
“你見過咱們這邊的那些松鼠黨,是怎么對待那些北方人的了吧?”
漢斯腦袋里那點小迷茫和小糾結,在聽到這句話后立刻身體一顫,驚恐的看著身邊的亨利。
亨利憨憨的聲音,此時卻在逐漸昏沉的天色下顯得沉穩。
他抬手,指向城外隱約的火光:“那里,現在也是一群精靈、矮人、侏儒.”
“不、不太對吧?”漢斯下意識的反駁,“他們不是跟北方人合作了?”
“那咱們這邊的松鼠黨,不也跟咱們這些人類合作了?”
漢斯·卡彭漠然,良久之后,才出神的看著遠處城外的火光說。
“別讓我被活捉,亨利。求你了。”
“我也這么請求你,漢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