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瑪希德弗朗被石化的瞬間，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她后悔自己為什么非要招惹艾華斯，也后悔自己明明有機會能夠交好艾華斯，卻沒能堅定的站在他的身邊……
瑪希德弗朗其實知道艾華斯是上一任的教皇、如今已經擊敗并取代了天堂城強大的善主阿迪勒，也親眼見證了他騎著靛青之王降臨圣泉城。她一方面希望艾華斯就是預言中的那個救世主……因為哪怕是善主，其實也不怎么喜歡這片沙漠。
另一方面，她又感覺有些不服——安息人預言中的救世主，怎么能不是一位高貴而純血的安息人呢？
他們遵從父代的指引，代代守護這片沙漠……以他們的實力與財富，如果離開沙漠說不定都能成為一國之主了。可他們在人類都還沒有誕生的時刻就守護在這里，就這樣代代相傳……直到如今，最終的救世主卻是一個外人？
而且，他還那么年輕、那么小……甚至比自己都要更加年輕。
這種嫉妒已經壓倒了她對美少年的那種貪慕，化作了毒燒著理性的怒火。
而如今，她已經冷靜了下來。
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怎樣一種恐怖的石化之中——她并非是沒有被石化過。
在最初與父親學習禁忌法術的時候，她的兄長就經常用石化光線來戲弄他們這些弟弟妹妹們。他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攻擊他們、制造權威……就和她對艾華斯的挑釁一樣。
可是這種特殊的石化，不光是瞬間擊穿了她所佩戴的所有防具與裝備……還仿佛讓她看到了世界末日。
那種充滿著絕望、孤獨與痛苦的恐怖森寒，讓她宛如置身于一個巨獸的胃中一樣。無窮無盡的敵意自四面八方凝視著自己。她上次感受到這種體驗，還是在被叛逃的奴隸當做人質抓走到營地里的時候。
那些奴隸們就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而在那之后就是她的噩夢。就算后來被救了出來，可她一想到那一日就仍然會控制不住的打擺子。
正常來說……當石化解除時，她應該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一樣，很快恢復過來。之前在石化時的痛苦眨眼間就會被忘卻。
可這次石化解除時，她卻感覺自己全身酸痛。
就像是得了一場重病，甚至體內的法力也流失了不少，剩下的法力都變得有些遲滯。
她下意識看向勇者伊斯瑪儀，發現他也變得老實了起來。
他再沒有先前的狂傲不羈，也沒有繼續對艾華斯發起挑釁，而是用正常了許多的聲線，叫上了那些原本因為觸碰結界而被石化、如今卻一同被寬恕的隨從們，灰溜溜的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伊斯瑪儀一言不發，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瑪希德弗朗原本以為自己很懂人心，可她此刻卻有些看不懂那個眼神的含義。
——那是在責怪自己沒有攔住他？還是覺得自己害了他？亦或是有些后悔與她在這里爭吵？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她只感覺伊斯瑪儀那個蠢貨，似乎莫名其妙變聰明了一些。就像是一個賣蠢的弄臣，在喝醉之后反而變得正常了一樣。
見伊斯瑪儀選擇離開，瑪希德弗朗在原地遲疑了一會，也帶著自己的人一并逃走了。她離開之前，還清了清嗓子，在艾華斯門前以華麗而柔軟的聲線，恭敬禮貌的道了聲歉。
而在屋內，艾華斯卻并沒有理會他們。
當他選擇解除石化的時候，就沒有再管這些人了。
他此刻正注視著迷茫的哈伊娜。
亦或者說——是在拷打著她。
艾華斯之前所說的話，不僅僅是在對伊斯瑪儀說的……同時也是在對哈伊娜說。
“哈伊娜，”艾華斯溫聲說道，“你知道我想對你說些什么嗎？”
哈伊娜慢慢搖頭，但又想到了什么，微微點了點頭。
“是……”
她小聲說道：“命運嗎？”
艾華斯沒有回答她的話，而只是輕輕說出鋒利如刀的話：“你的靈魂之中，到底有多少是屬于你自己的呢，哈伊娜？”
聽到這話，哈伊娜頓時睜大了眼。
她就知道……艾華斯所說的果然就是這件事。
自從她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也曾經痛苦過一陣子——作為用蘭斯洛特靈魂的一部分制成的沼澤人，她就是阿瓦隆之影這個儀式的楔子。同時也是讓這個儀式無法正常運作的“壞齒輪”。
正因如此，她天生就有著威權道途的適應性。那部分的適應性實際上來自于體內屬于蘭斯洛特的那部分碎片……雖然在那之后不久，她就很快緩了過來，就像是一個快樂而簡單的大學生一樣。
與此同時，她誕生于鷹岬村。那是一個被黃昏之力完全浸染，徹底凝固的村落。從小就與狂獵軍團生活在一起，見到的亡靈比認識的人都多。這也讓她有了對黃昏道途的適應性。
哈伊娜還有著超越道途的那部分野心——在昔日從鷹岬村得知銀冕之龍擊敗至高天的秘密時，她心中也浮現出了興奮。而在另一條世界線中，作為鬣狗幫的首領“無名”，她也是一個狂放而不羈的戰士。
如今，她又走上了適應道途的路子，拋棄了自己威權道途的職業、成為了一名完全的戰士。
從這些角度來說，哈伊娜足足有四條道途的適應性。
哈伊娜從來都沒有較過這方面的真，一方面是因為她向來秉持著“想不通的事就別想了”、“碰不上的事就別說了”的念頭。但實際上，她也只是在自我催眠罷了。
英勇的那個哈伊娜是她，懦弱的也是；忠誠的那個哈伊娜是她，叛逆的也是。她從未進行過分辨，也不想進行分辨。
她的性格不斷變化，正是因為靈魂深處的道途之力起起伏伏，也是因為那些事情的影響——就是因為知道了銀冕之龍的本質，就是因為她向來秉持著靈活的生存方式，她才愿意舍棄威權道途的適應性而轉化成適應；她并沒有選擇超越，因為她與艾華斯和伊莎貝爾的關系很好；她也沒有了停留在過去的念頭，因為她知曉了自己對那個村子的銘記與懷念，來自于黃昏之力的影響。
她之所以一直在改變，就是因為哈伊娜一直在逃避那個問題的答案——
“真正構成了‘哈伊娜’這個人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艾華斯見哈伊娜遲遲不回話，于是他語氣稍重了一些，重復問道：“你真正的道途是什么？你想要成為怎樣的人？你有著什么夢想？”
“我……”
哈伊娜欲言又止。
她沉默許久，泄了口氣：“我……我答不上來。”
通常來說，超凡者的道途等級越高，就會變得越極端、越純粹。然而哈伊娜就是一個例外——她都已經抵達了第五能級，卻仍舊沒有想好自己的道途是什么。
這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并非所有高能級都會變得極端。只需要進行合適的對沖，就能在較高的能級仍舊保有復雜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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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伊娜。”
艾華斯語氣輕了一些：“蘭斯洛特已經死了。他徹底放棄了阿瓦隆之影的職責，選擇成為了騎天司。你的使命也結束了。
“赫勒欽如今就在我身邊，鷹岬村的使命也已經結束了。
“伊莎貝爾也變得足夠強大，不需要你的貼身保護——皇家近衛這個職業，真的就是你自己理想中的職業嗎？
“至于超越——蛇父馬上就要飛升，超越道途很快都不見了。接下來它或許會成為嬗變，也或許會成為別的什么。但超越之道最多也就只能再存續兩個月的時間。
“那么……你呢？你到底要走向什么樣的道路？”
艾華斯看向哈伊娜，認真說道：“你也算是……帶領我接近這個世界的第一個超凡者。我不希望你直到最后都是迷茫的。
“每個人總要有自己的道路，要留下一些屬于自己的腳印、走出一些反抗命運的聲音。等到人生的盡頭，你回頭望時，你就能看到哪些東西是命運強加給你的。還有哪些東西是你自己掙來、奪得的。
“——哈伊娜，你會為平民被殺而憤怒，從而記恨‘蛋糕師’。那么你愿不愿意為真正被奴役過、折磨過的奴隸發聲呢？”
“我……”
哈伊娜下意識的遲疑了一下，但很快就堅定了下來：“當然。”
她原本還想說些什么“我是守護者”、“我是盾牌”、“我的力量就是為了保護普通人”之類的話，可話到嘴邊的時候才覺得它們是那樣的蒼白無力。還不如一句輕飄飄的“當然”更有力量。
艾華斯深吸一口氣，發出命令：“你去找紅手黨吧。”
“是。”
哈伊娜本能的應了下來，過了幾秒才疑惑的問道：“是要暗中策應……方便你們摧毀紅手黨嗎？”
“不對，”艾華斯否認道，“是要策應對方，摧毀圣泉城。
“哈伊娜……我記得，你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對吧？”
哈伊娜最初來到圣泉城，一方面是為了擊殺蛋糕師、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將自己獻祭給艾華斯的晉升儀式。
“我不需要你的輔助與犧牲。你更應該找到自己真正要做的事——你是一個強者，舉手投足之間就能毀滅城市；人們的命運在你的意志之下輕易改變，而你卻在逃避身為強者的責任，甚至對自己的定位搖擺不定。這不應當。”
艾華斯緩緩說道：“你不應該成為命運的傀儡，而要成為命運的主人。否則你將成為制造波濤的機器，給更多的人帶來不幸。
“無論如何，你都該親自去看看。去幫幫他們。去聽聽他們的聲音。去親眼看看那些被命運所奴役的人們，然后喚醒你心中的憤怒。
“不再是作為立國君主的分身，不再是作為狂獵之王領地下長大的村民，不再是作為首都的學生，教皇與女王的朋友，仲裁廳最年輕的騎士——而是作為一名旅者，一名正義的騎士。就如同昔日赫勒欽所做的事一樣……只是為了伸張正義。
“你確實是平民出身，但你的人生卻從不平凡。你最為痛苦的事，也不過就是沒有錢……可即使如此，你也沒有挨過什么餓。你比大多數人過得都好，而你天生的才能讓你總能脫穎而出。
“那么——現在是時候親眼去看看真正的苦難了，哈伊娜。以一位強者的身份，以一個局外人的名義。
“這或許給你一些啟發。
“這或許會很痛苦，但它值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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