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勇者伊斯瑪儀那種混雜著悲傷、不甘、釋然的復雜表情,艾華斯就猜到了他正在想著什么。
“不,并沒有什么欽定的救世主。”
艾華斯嘆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
他如今確實擁有了改變這一切的力量,但這既不是父母的遺傳、也不是家族的傳承,甚至不是君主或是神明的恩賞……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中,依靠著“自己”做出的巨大的痛苦與犧牲,為自己積累下來的優勢。
這里唯一借助的外力,大概就是最初琥珀選擇的自我犧牲。正是因為琥珀獻祭了自我,才有了后續的這些可能性。
就像是肉鴿游戲中,每次死亡都可以獲得局外成長一樣。積累了足夠多的局外成長,然后再進入到對局中,你就不能說這數值是不公平的——這都是靠著時間與精力的積累,是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堆砌而成的尸山。
昔日的環天司,到底經歷過怎樣的苦痛?
為了從絕望的未來中尋找救世之舉,他曾經也很是迷茫。九大道途他幾乎已經走了一個遍,才終于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然后,為了讓世界能抵達正確的位置,就將自己也一并舍棄。
若是“救世主”是一枚探空火箭,他就是這火箭的推進器。為了讓火箭能夠升的更高,而選擇將自己燃盡、墜落于空。
“我完全理解你,伊斯瑪儀。”
艾華斯緩緩說道:“但并非是只有‘傳說中的救世主’才能拯救世界。而是拯救了世界的人,才能被稱為救世主。不要太相信預言,就如同也不要相信他人的話。
“就連親人的言語,其中都混雜著謊言與偏見。你又如何確定先知所看到的東西,就與未來分毫不差的契合?又如何確定,他將自己所看到的東西完整的進行了描述?
“他生在過去,知道未來人所面臨的一切嗎?他是否恐懼于未來,并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理解?他是否會修改自己的預言,只是為了誘導他人的行動、亦或是造成混亂、埋藏希望?”
艾華斯看向伊斯瑪儀,輕聲開口:“你自己就是善主。你有沒有知曉某些不好的消息之后,卻對將其隱瞞不發、或是將其修補改寫的經歷?先知也是一樣的。因為你有自己的個人傾向,先知也有。因此預言不可信。
“假如全盤相信預言,就等同于放棄個人的努力。因為‘預言之日’尚未到來。昔日的善主們希望他的奴隸們這樣想,從而放棄抵抗……卻沒想到連未來的善主們也相信了預言,真是可笑。”
聽到艾華斯的話,勇者伊斯瑪儀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從未考慮過這種情況。
先知……又怎么會是錯的呢?
倒不如說,只要是安息人,就不會對《安息》中的預言產生什么發自內心的質疑。那是刻在他們文化底層的東西,是用來解釋身邊世界的工具書。
盡管名為“勇者”,但實際上伊斯瑪儀是極少數愛看書的善主。
他讀過許許多多的書,包括古代有翼者留下的書籍,也包括從其他國家掠奪的孤本經典。在見到艾華斯之前,他都已經將其視為迷信了……可在真正見到“靛青之王”后,他又本能的對自己學到的那些知識產生了質疑。
“我確實能夠改變這一切,伊斯瑪儀。”
艾華斯認真說道:“但那不是因為我是什么命定的救世主,而是因為我有著改變這一切的力量。假如你的力量比我更強,那你自己也能做得到。
“退一步講,你不是救世主,但你什么都做不到嗎?假設就在一個月之后,所有安息人都將得到解放……那原本會在方舟城引發的戰爭中死去,卻因為你的德政才得以存活那一天的人,難道是不存在的嗎?
“——他們正是因為你才活了下來,不是嗎?對他們來說,拯救他們的是你,還是‘救世主’?如果你也全盤相信預言而什么都不做,他們難道就能活下來嗎?那么在命運與預言中,他們是該存在,還是不存在呢?”
聽到艾華斯的話,勇者伊斯瑪儀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的嘴巴微微張開又閉合,像是快要死去的魚。他的胸口激烈起伏,情緒波動劇烈。
從理性的角度來說,他感覺艾華斯說的是對的。可這幾乎否定了他過去認知的一切……身為黃昏道途的超凡者,這種激烈的改變讓他異常痛苦;但同時,身為超越道途的超凡者,這種認知的更易又讓他感覺到了強烈的舒適。
“太陽的光輝會遮蔽群星,但那不代表在白日之下他們不存在……是這樣嗎?”
伊斯瑪儀喃喃道。
他抬起頭來看向艾華斯。
艾華斯面對著光,他全身沐浴在陽炎之下,閃耀著輝光……看起來宛如神明。
但他卻并沒有攻擊性,反倒是低頭對著自己笑了一下,伸出手來將自己拉了起來。
“不需要下跪,伊斯瑪儀。以后都不需要了。”
艾華斯輕巧的說道:“如同你也不需要向我下跪,奴隸們也不需要向你下跪一樣。”
“……您是要做什么嗎?”伊斯瑪儀感覺自己宛如稚童一般。
不光是力量有著顯著的差距,而且見識與氣魄也迥然不同。這讓他想到了自己小時候,是如何在自己那殘忍而又隨心所欲的父親面前狼狽的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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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立刻本能的修改了自己的言語:“我有什么能為您做的嗎?”
“要做什么的話……那就替我策應一下吧。如果有什么消息,記得跟我匯報一下。”
艾華斯隨口說道:“他們可能要與我為敵。”
這里的“他們”,指的就是其他的善主們。
說著,艾華斯看了一眼陷入了“文明之末”狀態的其他人:“反正他們也聽不見。你就說你和他們一起被石化了嘛。
“至于我……我要推翻奴隸制。”
艾華斯溫和的說道:“我并不想要高高在上的點評其他文明的制度與文化,認為和自己不一樣的便是錯誤的。只是我覺得……不管它曾有什么意義,但不好的東西就是不好的,落后的東西就是落后的。
“更不必說,如今它甚至就連意義都沒有了——昔日的奴隸制是為了方便給淵天司上供,為了讓大家都能活下來。可如今,就連淵天司自己都要被拉下來殺掉了……那以淵天司為名義建立的制度,如今卻反倒是成為了方便自己統治的‘紀念’嗎?
“問題既然存在,就應該被解決。日后的問題,就日后再解決。不可做一勞永逸的夢,也不可忽視迫在眉睫的頑疾,認為它‘自古以來就是這樣’。
“——你說對嗎,伊斯瑪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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