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芪肖沒能跟上西參與東箕,然而他若真想跟上去,區區一個小烏,實則非是他的對手。
退一萬步講,方將縱然小烏將他絆住了腳,他身邊的緹騎何其多,隨便一個都可以繼續跟上,而他沒有這樣做,無非也是想著無甚必要。
但安有魚這邊,卻令他覺得很有必要弄個清楚。
想到做到,想著提步便往武英殿走,走到殿門前,尚未跨過高高的門檻,黃芪肖便看到李旲身邊的叢侍衛向他走來。
他沒料錯,確實是直直沖著他走來。
叢侍衛踏出武英殿,禮數周全地向著黃芪肖一禮:“黃指揮使,殿下說,安院使不過乃小小醫官,若有何處舉止不當,還請黃指揮使莫要見怪。”
黃芪肖微笑著看著叢侍衛雖是沖他行禮,擋在他跟前的高大身軀卻半分也未有相讓之意,便明白太子想保安有魚之心,那是絲毫不想掩了。
能教東宮這般的,他思忖一二,覺得大抵與太子心尖尖上的人兒楊蕓釵脫不了干系。
畢竟楊蕓釵與亡于杏江的夜十一乃是非是嫡親姐妹,卻勝過嫡親姐妹的姐妹情深,安有魚又是夜十一的師伯,便不提這一層關系,他也耳聞過,夜十一當年同馬文池修習五禽戲,楊蕓釵也有跟著在邊上修習,在達到一同強身健體的功效。
如此這般,楊蕓釵會幫安有魚,他是半點兒也不覺得奇怪,因此東宮出面相助安有魚,一層關系扯著一層關系,他亦是半點兒也不覺得有什么不能理解并接受的。
但真堵到他跟前來,能想通歸能想通,他還以點頭之余,于轉身往月臺回走之際,仍然止不住在心里暗暗地嘆了口氣兒。
有時候他總禁不住地在想,當年的夜小老虎要是沒殞在杏江,那如今的京城,又該是何等模樣。
叢侍衛辦完自家殿下交代的事情,很快回到李旲身后側,繼續與周侍衛一人一邊,一聲不吭地站守著。
李旲命叢侍衛出殿門擋到黃芪肖跟前去的這一幕,楊蕓釵沒錯過,安有魚亦沒錯過,兩人的目光于半空交匯,只一息又分開。
點到為止。
彼此領會。
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
楊蕓釵轉眼看向李旲,眼里是濃濃的情意,與滿滿的感激。
安有魚看回自己的席桌,美滋滋地繼續吃席,暗忖著十一的安排就是周全,蕓釵托太子之舉亦很是妥當,她有她們齊齊護著,不管她有無那個腦力抗衡這宮里的明濤暗涌,總歸不會有何危險。
如同莫息一直關注著夜十一,李旲一直關注著楊蕓釵,馬文池也一直關注著安有魚。
一直關注著,免不得安有魚的一舉一動盡落于馬文池眼里。
他端起冷冽的清酒一飲而盡,又夾了一筷獅子頭進嘴里,覺得味道不錯,又夾了一筷,直夾到第五筷,他的嘴唇沾滿油漬,方慢慢放下碗筷。
守望甚為機靈,中間給添了四回酒,直至馬文池不再專門懟著獅子頭吃,他已然接連灌了五杯黃湯。
他酒量甚佳,幾近千杯不醒,區區五杯,不在話下。
守望還想再添,卻教他喊住:“不喝了。”留著足夠清醒的腦子,還得看著師兄,與他那至今都不敢親口與他實言的逆徒。
每每想到這兩位,一個是他想娶而求娶無門的師兄,一個是他平生收下的唯一弟子還詐死也不親口透露與他知曉的逆徒,他的心口就得微微地發疼。
一是為情所困,一是怒火難泄。
師兄倒罷,腦子一直在他之下,逆徒呢,腦子那是比他還要七拐八繞九彎十八曲,結果卻是選擇將借死遁離,繼而改頭換面,從夜大小姐成為王大小姐,如此大的事情,與于年宴之上會有所布置有所計劃之事,統統告知了師兄,而非來告知他。
就很惱火。
然而這股子惱火一直卡在他心中,始終無法找到機會去找逆徒,面對面地將親近師兄多過于親近他此師父的逆徒好好地臭罵一頓。
守望一聽馬文池說不喝了,剛執起的酒壺便又擱回桌面一邊,沒想到也不過十幾息,便看到說著不喝了的自家爺,竟是自個兒執起酒壺,自顧自地倒起第六杯。
他本是想開口問一問,然在看到自家爺那黑沉得有如墨染的臉色,他直起剛彎下的腰,挺著胸膛目不斜視一動不動。
權當剛才沒聽見,現在也沒看到。
倒是鄰桌的馮大無意間瞥到,心道馬文池這是又想到何糟心事兒不成,遂關懷道:“馬兄這是怎么了?因何事兒情緒這般不佳?”
“我師兄,我……”馬文池冷笑著答道,答到一半,另一半給吞了回去,師兄說得,那逆徒眼下還透露不得。
雖是聽出言猶未盡,馮大也沒察覺馬文池于言語之間同他隱瞞什么,順著話兒就往下問:“安院使怎么了?”
復又往安有魚那邊的席案看去:“瞧著安院使吃得挺歡的,也沒什么事兒啊。”
聽到安有魚吃得挺歡,馬文池都不想去看,然心里想歸想,惱歸惱,眼睛還是背叛了腦子,很順從地在下一息就往安有魚那桌看去。
馮大回過頭來:“還是還有其他事兒?”
眼下是年宴之上,一切瞧著平靜無波,他也非當年初初當官的傻小子了,更懂得那被掩于平波之下,一旦被掀翻,必將是狂風巨浪。
那可就駭人了。
有其他事兒,但在逆徒自曝其真實身份之前,作為師父的他也只能保密。
馬文池搖頭道:“并無其他事兒。”
“瞧你臉色,不像啊。”馮大與馬文池相識相知也有十年之久,一同在朝為官更是攜手迸進,不分你我地共同抵御政敵的明槍暗箭。
要說了解,彼此都頗為了解彼此。
只是他不似馬文池內斂深沉,往往都只看到事情的表象,而不似摯友那般能將事情的內里觀得底朝天。
這一點兒,他自來十分敬佩摯友。
但也有一點兒,他自來十分不滿馬文池。
那便是話兒只言一半,事兒都裝在腦子里,他不往里掏一掏,永遠都不知道其肚子里裝了多少他被蒙在鼓里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