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得勸勸女史,少跟這些不中用的人混在一起,要知道這些人都因罪受罰,可別連累了女史。”
“說什么連累不連累的。”
汪以芙從腰上解下許心言給她繡的桂花荷包,塞到那公公手里,笑道:“尚服局宮女繡的小玩意兒,不值幾個錢,不過宮里的東西拿到外面去,多少也能抬幾分價錢的。我見公公是個在這里說得上話的人,我弟弟雖蠢笨,多少還能干些粗活,還請公公多照顧照顧。”
那公公拿著荷包,仔細用指腹摩挲了一陣,摸清楚了以后,揣到自己的懷里去,說道:“都是罪臣,有什么照顧不照顧的。”
“咱們膳房還有幾條不錯的熏肉,改明兒給公公送些,這天寒地凍的,賞著雪吃點兒肉才舒坦。”
“女史有心了,女史放心,馮小寶,不會比別人多挨打的。”
汪以芙心里罵了一句老賊,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只是不多挨打,這不就是想再敲詐更值錢的東西么,她可是一會兒都不想多跟他周旋了。
她轉過身,替馮小寶整理好衣領,笑道:“小寶,你放心,你好好在這里打更,總有你出頭的一天。”
馮小寶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微微點頭示意馮小寶安心,馮小寶畏縮膽小,此時不敢再求汪以芙撈他出去,免得回頭再落一頓打罵。
回到六局一司的時候,汪以芙腦子里全想的是怎么把馮小寶撈出來,如果找陳嬤嬤只怕她傳話的事情會敗露,找茉析只怕茉析沒那個要緊的人脈。
這思來想去,又是一晚上沒合眼,雖然她不用早起,天還沒亮還是撐傘到了膳房,親自烙了幾個牛肉餡餅趕早送到太醫院去。
晚上值守的人是查太醫和另一位太醫,那一位早就回去了,查太醫給汪以芙搬了凳子坐門口,一直等到天亮。
杜京墨進門的時候,芡實白的披風上都沾著雪,他解了脖子前系帶,拿著披風抖了抖,交給小太醫去烤干,轉身見到門口坐著的汪以芙,驚喜道:“這么早,以芙怎么來了。”
汪以芙上前把牛肉餅放到他桌上,說道:“杜太醫,我來謝你告訴我小寶在哪兒,給你送早飯呢。”
杜京墨把食盒打開,嘆道:“好香吶。”
“牛肉餡兒的,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
“你做的,我當然愛吃。”
杜京墨拿起一塊餅,外面是焦黃的顏色,餅面上壓出了一些溝壑,餅邊留了一些白色,用手撕開,熱氣四溢,里面的醬香牛肉冒出來,他忍不住咬了一口。
“嗯!好吃。馮小寶怎么樣?”
“我還想向你討一些治凍瘡的藥膏,小寶現在滿手都是凍瘡,看得人怪心疼的。”
“你讓他上我這來,我再給他仔細瞧一瞧。”
“他要能來,又何需我來替他討藥呢。”
杜京墨一塊餅吃完,又拿了一塊,續道:“總有得閑的時候,這宮里再忙的衙門,抽空來太醫院的工夫也該有的。”
汪以芙見他一口一口吃得那么單純開心,這之前醞釀了一個晚上,怎么訴說馮小寶的慘狀,怎么能讓他想辦法把馮小寶弄到太醫院來,突然之間就不想說了,對杜京墨也像做交易似的,總讓人不舒服。
“這餡餅好吃,杜太醫就多吃點兒,查太醫,你也嘗嘗。”
查云帆拿了一塊牛肉餅,道了聲謝,一口咬下去,表皮酥脆,內里的面餅柔軟又浸滿了牛肉湯汁,肉餡兒咸香,細嚼起來還有一點兒洋蔥的甜味。
“慢點兒吃,別噎著了。”
查云帆聽了這話,立馬倒了兩杯茶水來,兩個太醫細嚼慢咽,也把八個牛肉餅都吃完了。
臨走的時候,汪以芙蓋上食盒準備走人,杜京墨卻攔道:“以芙,你就沒有話跟我說么?”
汪以芙低著頭,只道:“沒有……”
她帶上兜帽出門就走,杜京墨卻追出門來,拉著她的胳膊,說道:“以芙,你騙誰也騙不過我,眼睛里面都是血絲,又掛著黑眼圈,肯定是一晚上沒睡,這么大早來給我送早飯,不就是想讓我幫忙嗎,怎么就這么走了呢……”
“我……”
“是馮小寶對不對?”
“你別管了,我再想別的辦法。”
“你若有辦法可想,就不會找到我這里來了。”
“杜太醫,小寶是被他師父故意扔到那兒去的,這得罪人的事,你就別管了,我再找其他人。”
“你相信我,我來想辦法。”
漫天的雪花落在他一頭黑發上,他總是對汪以芙誠摯熱烈,可汪以芙心里清楚,她永遠沒法回應他發燙的心意,她也不樂意利用這份心意占便宜,一份真誠的心太可貴了。
“杜太醫,馮小寶是因為我被貶到更鼓房去的,我幫他是必須的,可你不是,你別管了。”
“什么你,什么我,你到底清不清楚,你若不清楚,那我今日便說清楚,那日在內教坊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沒有我,只有你了。”
雪落下的時候,似乎是有聲音的,那聲音也不知道為何在這個時候,變得異常清晰了。
汪以芙的眼睛不知怎么地模糊了,眼睛是熱的,頭也是熱的,心也是熱的,眼里的淚滾出去以后,她才察覺,人在這個時刻也是會掉眼淚的。
“前輩,御藥房說請您過去一趟。”
查云帆站在門口呼喚,也不敢走過來,只敢遠遠看著他們倆,等杜京墨的回答。
汪以芙將杜京墨的手移開,退后一步,服禮道:“以芙謝過杜太醫,宮里人都無親無故,能得杜太醫幫襯,以芙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杜太醫就跟以芙的親人一樣,改日以芙一定再做一些好東西,答謝杜太醫。”
“你等我,我去救他。”
杜京墨的語氣已經冷了,連方才肺腑之言的余溫都不存在了似的,他回他的太醫院,汪以芙也該回她自己的膳房了。
她回到膳房聽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之前那位鄭掌醢,死在牢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