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親娘的叫喊，莫明政和莫明富并沒有先去看他們的娘，而是轉頭來看莫珍珍，看莫珍珍看向了院門外，他們倆全都走了過來，擋在了莫珍珍的前面面對那個娘。
兩個半大小孩還沒莫珍珍高，他們擋在她的前面和沒擋差不多，但是這倆小孩的心意莫珍珍還是領了的。
小孩應該是怕姐姐看見當娘的觸景傷情，畢竟當初分開的時候事情并不光彩，他們的姐姐險些上吊死了。
倆個半大的孩子看院外婦人的神情異常的冷漠，但是那婦人完全不懼，嗚嗚嗚的哭好不可憐，訴說著這段時間她想兒子想的茶飯不思，每每想起他們來，都忍不住流眼淚。
莫明政莫明富聽著自己親娘的哭泣聲半點不為所動。
這樣的哭聲他們聽了太多了。
爹爹死后她就是這么哭的，哭著說村里必然會來吃絕戶，她只有再嫁才能給他們掙一個活路來。
因此沒過多久，他們的娘就自己歡歡喜喜的嫁人了。
在家里他們被欺負了，身為童生的繼夫通常是沉默的，只有他們的娘親在哭，哭她的不容易，哭他們的不懂事。
姐姐被欺負了，她也在哭，哭著說是姐姐不知道避嫌，哭著讓姐姐也嫁進來，甚至還暗示嫁給哥哥然后籠絡住弟弟，到時候他們能省一筆娶兒媳的錢。
甚至就連最后，姐姐不甘受辱懸梁自盡，被救下后她依舊在哭，哭自己的不容易，哭讓姐姐體諒體諒她，哭養育姐姐到這么大的不容易，她就這么死了，她們還要賠一副棺材錢……
那是他們的親生母親，她待他們以前是極好的，父親死后他們被欺負了，她雖然沒給他們倆出頭，卻也在一些小事上盡可能的彌補他們。
但是當得知姐姐差點懸梁而死，娘親又是那般說辭時他們明白，這個娘親，他們還是失去了。
兩個弟弟也有私心，姐姐和娘親，在只能選一個的時候，他們選擇了只剩下他們了的姐姐。
現在娘親就站在院門外，一聲聲的哭著，兩個弟弟面上冷漠心里卻十分復雜，漸漸也紅了眼眶。
然后就在這時他們聽到身后傳來哭噎聲，這一聲驚醒了兩兄弟，他倆連忙往后看，便看見自家姐姐手上拿著一個帕子正在拭臉上的淚（手帕上有刺激流淚的藥物）。
這么一擦，眼淚撲簌簌落下，她哭的寂靜無聲卻甚是悲涼，倆兄弟當下就忘記外面哭的娘了，手忙腳亂的看著哭個不停的姐姐不知如何是好。
倆兄弟這般手忙腳亂，一直坐在席面上沒動的族中長輩當然也瞧見了，一個眼神，坐的近的大嬸連忙起身過來，直白的問她咋了。
莫珍珍先是搖搖頭，隨后像是十分委屈一般的說道。
“娘親這是來看弟弟的啊。”
這話那嬸子沒聽明白，這不是明擺的事兒嗎？就算她們只是鄉下人，沒受過什么教育也能看出來，那當娘的就是看孩子有出息了，上趕著過來想扒上的。
別看當時事兒說的絕，說是斷絕關系，但是這血濃于水，更何況文人更講究名聲，就算說了斷親的話，當娘的找上門來，你難道還能不管一頓飯吃？
所以莫珍珍哭什么呢？
嬸子們不懂，族老們也沒反應過來，但是倆兄弟明白了，隨后一咬牙，臉上那無措的表情變成了堅定。
莫明富年紀小一些，他過來攙扶住了好似搖搖欲墜的姐姐，莫明政卻轉過身面對院外，咬咬牙走了出去和親娘對峙。
莫明政臉上的神情可不像是想要認下這個當娘的親戚的，哭個不停的婦人和村人當然能看的明白。
但是婦人就是哭，她也不在意莫明政的臉色，她已經吃定莫明政不敢拿她怎樣。
卻不想到了那婦人幾步遠后莫明政一撩袍子下擺，直接就給這婦人跪下了。
莫明政這一出著實讓人沒想到，更何況他還哐哐哐，實實在在的給親娘磕了三個響頭，然后跪直起身來，說出的話擲地有聲。
“我與弟弟能有今天全靠姐姐。姐姐才到及笄之年，別人家的姑娘到了這個年紀想的都是出嫁之事，但是我和弟弟年幼，姐姐哪敢嫁出門去，便留在了家里做刺繡賺錢。別人看見的只有繡品賣出去的價格，殊不知姐姐一夜夜的熬，每次姐姐房中的油燈都點一晚上，早上姐姐還要忙活生計，忙活讓我與弟弟融入族里，希望我與弟弟日后也能有族人幫襯。”
莫明政也算是半大孩子了，說到這里哽咽了一聲，大小伙子眼眶紅了。
“這一次我與弟弟僥幸中了童生，姐姐特別高興，從得知這個消息起便忙里忙外，一直笑著臉，忙活今兒這個席面時特意選了兩頭圈里最肥的兩頭豬，說今兒是高興的日子，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要好好的高興高興。”
都說寡婦帶著兒女過活艱難，改嫁后日子也難過，那未出閣的大姑娘帶著兩個幼弟呢？
人人都看到了她莫珍珍賺了錢，有一手好手藝，一幅繡品能賣很多錢。
但是誰又看到了她背后的苦？
這段時間不是沒人說莫珍珍的壞話，村里人就這樣，他們明面上跟著莫珍珍賺到了錢，背著莫珍珍的時候對她點評論足，那難聽的話有時也會傳到兄弟倆的耳朵里。
他們倒沒因為那些說姐姐的壞話而惱了姐姐，他們只是心疼自己的親姐姐，同時也暗自下了決心，必然要活出一個人樣來，成為能為姐姐遮風擋雨的依靠。
這也是倆兄弟今年就‘自不量力’下場考試的緣由。
這些想法兄弟倆誰都沒說，回了家他們便是聽姐姐話的乖巧弟弟，離了姐姐眼跟前，倆兄弟比誰都倔，咬著牙拼命的讀書。
現在莫明政跪在這里，為的不是所謂的孝道，而是他想擋在姐姐的面前，趕走自己的親娘。
因此他問。
“娘，你為兒子們高興，那你可見了姐姐？你可想姐姐了？你為何不想想姐姐？”
“娘，姐姐今天真的很高興，她說今天是大喜之日，我們也很高興，因為姐姐說今天是大喜之日。”
但是姐姐哭了，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