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車馬都已經準備好了。”
第二天卯時正,程玉關便便起身。
在十三間樓這種客館,自然沒有丫鬟宮人服侍,程玉關穿上自己進京時帶來的簡樸的衣服,將頭發全部扎到頭上,一根玉簪包起來便走到大門外。
有族人回稟車馬情況,族長大伯父也早早起身相送。
“路上多照看玉關點兒,知道嗎?”
程留川囑咐程瑯,程瑯點頭,“知道了,您老就放心吧。”
程瑯如今雖然已經身量高狀,但是還沒有加冠,臉上還帶著一絲少年氣,這會兒胡亂點頭,讓程留川十分沒好氣。
他看向程玉關,“你三堂兄玩兒心重,路上玉關多管束著他些。”
程玉關看向三堂兄,只見堂兄聳了聳肩,程玉關失笑,看向大伯父,“您放心吧,我們會相互照拂的。”
此時天將將蒙蒙亮,十三間樓都是各地客商,因此卯時開始,就大點燈籠,將長長的間樓門口顯得明晃晃亮堂堂。
程家的車隊,在十三間樓中的客商中,都算是規模比較大的。此時程家族人一個個守在馬車旁,排成一條長龍,也讓來往之人忍不住側目。
“走吧,別擋路了,后邊還有別的客商要運貨。”
程留川擺手,程玉關和程瑯便徑直上了馬。
程玉關和程瑯帶頭,車隊緩緩起駕,程玉關似有所感,轉頭往十三間樓后面望去。
十三間樓之后,竟是一重高高的宮墻。
程瑯順著程玉關的目光看過去,了然的解釋道,“你不知京城布局。十三間樓這里,人員貨物繁雜,放在別處恐怕鬧出事端,難以管制,所以特意設在了皇宮西側,跟龍禁衛所相隔不遠。”
程玉關恍然,原來是放在軍武之人旁邊防止這些四面八方來到京城的人鬧事。
也對,就十三間樓這規模,每日來往人員,怕不是有上千。似程家這般都是孔武漢子的,也有幾百,京城治安擔憂這些人,也是正常。
不過,程玉關在意的卻不是龍禁衛或者其他,她總覺得有一道目光,穿過宮墻,從內宮的閣樓之上傳來。
“那座宮殿是什么名字?”
程玉關問一旁的程瑯。
程瑯想了想,“靠近西門,應該是景靈殿。”
程玉關想了想,她好像聽說,四皇子李勉就在景靈殿。
“小妹,你看什么?”
程瑯跟著程玉關的目光看過去,有些不解。這藍蒙蒙的,天還暗著,能看清什么?
程玉關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沒什么,咱們走吧。”
程瑯見狀,也不再多問。
一行人徑直從西門出了京城,往南而去。
“殿下?”
林荊跟在殿下身邊,見殿下用一圓桶狀的東西看向宮外,這會兒收了東西,林荊忍不住問道。
遠處十三間樓燈火通明,但是天還灰暗,看不清人。
殿下總不能隔著這么遠,看見程大小姐吧?
林荊心里吐槽。
李勉收了望遠鏡,搖了搖頭,“沒什么。”
“今年的氣候還算涼爽。”
出了京城,官道兩側長那么綠草,間或有高大挺拔的楊樹和柳樹長在路邊。
程瑯拽了一節輕拂到他面上的柳條,感受著清晨的涼爽,忍不住說到。
已經五月中了,天氣還不見炎熱,程瑯十分滿意,這樣他們走在路上,也能少受些罪。
“別高興太早,氣候涼的時候,降雨就多。你還是別太盼著天涼了。”
程玉關給程瑯潑涼水。
兩個人都是從小就一起練武,后來程玉關開始開發石材,剛開始時,也只有她和族長家的幾個兄弟親自到各地送貨。所以在路上,對于氣候之類的,有自己的看法。
程瑯聽程玉關這么說,想到前些年大雨滂沱的狼狽,頓時不再說涼快的事兒。
不過,程瑯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沒多久,他就又想到一個話題,賤兮兮的湊到程玉關馬旁邊。
“你就這么走了,聽說你進侯府沒幾天,受了不少委屈。你的性子向來吃不了虧,受不了委屈,這次竟然就這么放過程侯府了,難道是看你父親和兄弟姐妹情面?”
從小看著程玉關一個人長大,程瑯一家和程家村的族親,對程侯府并不友好,所以言語中難免帶出來。盡管程侯是程家宗族里爵位最高的人。
程玉關聞言,看了程瑯一眼,“誰說我受委屈了,我還在程侯府鬧過幾場呢,沒見到程侯昨天見我,都不敢隨意上前嗎?”
程瑯聞言卻“嘁”了一聲,“你不用瞞我。從你進程侯府第一天,京城各處關于你的消息就傳開了。什么怒懲老仆,咄咄逼人,不近親長,為人冷漠,索要嫁妝,自私惡毒,這些話,不說上至八十下至八歲的人都知道,最起碼,想知道的人都能打聽到。”
程玉關有些無語。她除了困在侯府,就是在宮里,竟然不知道,外邊已經將她的事兒傳的滿天飛了。
“有這么夸張嗎?”
程玉關有些不敢置信。
程瑯使勁兒點頭,“那當然,京城上上下下,那么多世間門楣,從沒有一家像程侯府一樣,內務泄露卻不多加管束,反而得意洋洋制造輿論的。這手筆,一看就知道是楊氏那婦人的。所謂家丑不外揚,程侯府這般,她還真以為傳你幾句壞話就能壞你的名聲,殊不知,京中上下,已經要把這程侯府笑死了。”
程瑯撇撇嘴,然后追問程玉關,“不說別的,懲治老仆,是不是那老仆欺負你了?我當初就說,讓你跟我一起進京,你不肯,跟那老虔婆上路,沒吃虧吧?還有索要嫁妝,你母親的嫁妝是不是讓侯府霍霍完了?不然,你也不會專門提起這件事。不過,你既然要嫁妝,那東西呢?”
程瑯從這些傳言中,就能大概想到程玉關的遭遇,所以對侯府更加沒了好印象。
此刻,程瑯上下左右的看程玉關,企圖在她身上找到什么好東西。不然,白白擔負起索要嫁妝的名聲。
程玉關卻伸手聳肩,“你看我兩手空空,就該知道結果如何了。”
程瑯臉黑了,“合著他侯府說你索要嫁妝,結果根本沒有給?憑什么?你是先夫人唯一的女兒,那嫁妝天經地義,就是你的東西,他們憑什么不給?你呀,就是太老實,昨兒你該跟皇后告狀,或者跟父親說一聲,父親就能親自上門,把你的嫁妝要回來!”
讓程玉關背了名聲,卻不給東西。程瑯對侯府的下線,在此震驚。
程玉關搖頭,“你見過我什么時候肯吃虧?眼下在京城,我已經倚仗皇后姨母太多,若是再拿嫁妝這些小事麻煩皇后,我不愿意。母親的東西,算是暫時讓侯府保管。等有朝一日,被我找到機會,我一定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程玉關的母親霍氏,當年出嫁十里紅妝。她的嫁妝,甚至連一個撓癢癢的玉如意都有來歷。
程玉關索要嫁妝的時候,楊氏和程侯只拿了兩箱子六十幾件東西糊弄她,還有一間石材鋪子的契書。
但是程玉關清清楚楚的知道,當年奶嬤嬤還在的時候,有一次教程玉關開蒙寫字,就感慨過,霍氏有一套文具,從紙墨筆硯,到文玩筆洗,都是成套的,僅僅那一套文具就有百十件小玩意兒。
所以楊氏拿那六十幾件東西,簡直就是糊弄羞辱她。
那個時候,程玉關就知道,程侯府,已經沒有下線,不要臉皮了。
所以霍氏的嫁妝,包括那鋪子契書,程玉關一件都沒有拿。
一來是讓程侯府的人放松警惕,二來,也是她不稀罕那幾件。
她要的,是全部。
與其被唬弄些拿幾件東西,程玉關更想讓自己先強大起來,等自己成長到程侯和楊氏不敢這么隨意對待她的時候,再拿回母親的東西。
否則,她和程侯和楊氏之間,只會陷入無窮無盡的扯皮之中。
還有當初那間京城第一的石材鋪子,上上下下已經完全被楊氏把持,她拿著契書也沒用。
程玉關相信,自己在京城朱雀街開的那家石材鋪子,要不了多久,就能超過程侯府的那家。
到時候,程玉關要趾高氣昂的將楊氏的戲弄甩回到她的臉上。
聽程玉關這么說,程瑯也不在意的點點頭,“你自己有打算就好,不然,待咱們這次回來,糾結百十個族親,一起上門,將你的東西都搬出來。”
聽程瑯這么說,程玉關想到楊氏和老夫人對著程氏族親無可奈何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放心吧,不會太遠的。”
車隊慢慢走著,京城附近官道寬敞平坦,只是過了十里亭之后,開始漸漸有小山坡出現在道路兩旁,路上也漸漸開始有亂石雜草。
夏天植物長勢葳蕤,除非有人打理,不然一場雨,就會開始瘋長,將道路淹沒。京城附近官道還好,走的人多,再往前,恐怕要一邊開路一邊走了。
“把桿子拿出來,往道路兩旁掃著些,就怕有蛇蟲,咬傷了就不好了。”
程玉關回頭大聲囑咐。
“是,大小姐!”
車隊眾人轟然應諾,從車上抽出桿子,往兩邊掃動雜亂的植物。偶爾有樹叉子長到路邊,也會有人提前撥開。
程瑯見狀,看向程玉關,“你就是過分小心。”
程玉關聳肩,“小心駛得萬年船。”
程瑯有些不以為然,“咱們還在京城附近,來往行人眾多,等到了深山野林,再加小心不晚。”
程瑯這些日子,見識了京城繁華,對京都民眾和守衛,迷之自信。
誰知他話音剛落,官道周圍的一人高的雜草叢里,便跳出一群黑子大漢,大白天的蒙著面。
“!”程瑯驚了片刻,高聲喊道,“扔了車子抽出刀,上!”
程家村在京城西北方向,那里素來民豐彪悍,自古以來就是優質兵員的發源地。
亂世時拉起隊伍跟隨明主,平和時期,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好勇斗狠。
程家村能在西北地立足,靠的就是血性和勇武。
前些年爭水,后來生意剛有起色時,爭山頭,這都是見血的場面。因此那些黑衣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程家人先抄著刀子上了。
那撲面而來悍不畏死的氣息,讓黑衣人都為之一振。
不過黑衣人到底是專做這暗中之事的人,又有備而來,很快調整過來,便開始分頭行動。
很快黑衣人從程家村一行人中殺穿,直指程玉關而來。
平日里看著還帶著稚氣的程瑯此時,卻沒有絲毫懼怕,反而臉上露出冷笑,驅馬上前一步擋在程玉關跟前,手里握著剛才掛在馬后的雙锏。
“小妹,看樣子他們是沖你來的。”
程玉關也收緊韁繩,將馬后掛著的武器組裝起來,不是尋常女子常用的劍和鞭子之類的輕武器,反而是一柄紅纓槍。
程玉關學的是程家功夫,程家的功夫又都是戰場廝殺來的硬功夫,所以程家村的族親,最普通的,就是練刀。像程瑯和程玉關這般有些許余力和家財的,便選了力度更大的武器。
“小心,她可不是尋常女子,手上有功夫!”
領頭的黑衣人提醒道。
手上有沒有功夫,不是說的,而是看得。顯然程玉關拿槍的架勢,已經讓黑衣人提高警惕。
“小妹,我先給你清一波,你自己小心!”
說著,程瑯腳下發力,馬兒已經跑了出去。
騎馬拼殺,馬兒必須跑起來才能有居高臨下的加成。
程瑯這邊跑出去,便不再有人站著,瞬間便將他所過之處清空。
但還是有幾個身手矯健的,躲開程瑯的沖殺,沖著程玉關而來。
程玉關手中紅纓槍抖動,幾個點刺,便放倒幾個,有一人在前面人的掩護下,沖到程玉關面前。趁著程玉關槍來不及收回,便一刀劈下。程玉關順勢在馬上躺平,槍回首,一道血線飛起,這最后一個人也倒在程玉關身前。
程瑯這會兒已經收攏馬匹往回走,看他從容的樣子就知道,他根本不擔心程玉關應付不了。
能在西北那種邊陲之地,闖出一片事業,那條路不是所謂規矩和權勢鋪出來的,而是靠爭斗和流血做先鋒,才能一步步發展壯大。
程瑯騎馬而來,走到程玉關跟前,眼睛中帶著血氣往回遙看京城。
“小妹,如何,要殺回去嗎?”
程家人都不是忍氣吞聲的,眼下半路劫殺程玉關的,根本不用多想,便能知道是誰動的手。
程玉關搖頭,回頭沖著車隊吩咐道,“受傷的留下來審問報官,咱們接著走,送貨要緊。”
程瑯咽不下這口氣,卻還是聽從程玉關的,接著上路。
他知道,玉關妹子的決定不會有錯。她說這條商路最重要,那他們就跟著執行便可以。
“收拾收拾,接著上路!”
程瑯喊道。
車隊繼續前行,身后隱蔽處,有人影閃過,糾結片刻,一人回城報信兒,一人接著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