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素君妹妹的血脈嗎?”
程玉關跟著程侯一行,來到一處宮殿,穿過三三兩兩前來赴宴的華服人等,程玉關跟著程侯,竟徑直來到后殿皇后面前。
皇后看模樣,約莫二十多歲的模樣,一身玄色繡金色鳳凰暗紋外氅,趁著一抹朱紅內里,織金鳳首垂珠的金冠戴在烏黑的頭發上,讓人一見便被其華貴氣勢所攝。
程玉關第一次感受到,一個女子的氣勢,竟然讓人可以忽略她的容貌,腦海中只有臣服。當下,似乎她的容貌已經不重要了。
端坐上首的皇后,看著面前跟往日姐妹相仿的面容和神態,這種血脈中透出的熟悉感,讓皇后雖然是發問,卻不自覺激動的起身,心里已經認定了這是當年那個英姿颯爽的霍素君的女兒。
“皇后娘娘慧眼,這就是素君的女兒程玉關。玉關,還不見過皇后娘娘!”
老夫人看著皇后娘娘激動的神情,神情也現出一絲感慨,拉著程玉關道。
皇后擺擺手,“不必拘禮,玉關對嗎?到我這兒來,讓本宮好好看看你。”
程玉關抬頭,看向上首的皇后娘娘。
“你這傻孩子,別愣著了,去讓皇后娘娘看看你。”
老夫人在程玉關身后推了她一把。
程玉關順勢往前幾步,上到臺階上,繞過青銅桌案來到皇后面前。
一雙柔荑拉住程玉關的手,摩挲她的手片刻,又伸出一只手,將她額前的細碎絨毛往后捋了捋。
“太像了!你叫玉關,程玉關,你可知道我是誰?我是你徐姨母。我跟你母親雖然不是一起長大,卻一見如故,不是姐妹卻勝似親姐妹!當年我跟你母親說好了,若是生出一對兒女,便要做親家。我們定然不會讓對方的女兒受婆母的苦。如今你回來了,老四正好還沒有定親,不如…”
“母后!”
“皇后娘娘!”
幾道聲音一齊響起,打斷了皇后娘娘激動的模樣。
皇后面對程玉關激動欣喜的神色一窒,轉而變為不怒自威的面孔,“我跟玉關兒敘舊,皇兒,你有什么意見嗎?”
程玉關跟著皇后的目光看過去,竟然是跟她一同進京的四皇子。
她剛才只被皇后威嚴所威懾,竟然沒有發現,還有“外人”在場。
四皇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因為臉型如刀削般瘦削,眼睛是細長的單眼皮,鼻子挺直,嘴巴又薄,所以面無表情,甚至抿唇的時候,難免讓人覺得他是否心有不爽,所以神色不渝。
此時,面對皇后娘娘,四皇子也沒有收斂表情,露出溫情的模樣,而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場上的程侯一家。
“老夫人和程侯,似乎有話要說。”
皇后暗暗瞪了兒子一眼,看向堂上。
“瞧我,見到故人便忽略了老夫人,來人,給老夫人賜座。”
說著,便拉著程玉關在上首坐下。
老夫人帶著程侯一家坐到四皇子對面,看著皇后娘娘,團團慈愛的面孔顯出笑意,“老身替玉關兒多謝皇后娘娘厚愛,只是玉關從小在鄉野長大,無拘束慣了,實在配不上金尊玉貴的皇嫡子。便是老身再托大,也要顧忌當朝社稷還有陛下,百官的想法。再說,這兒女親事,總要看當事人的意愿,玉關在家時也說了,不敢攀附皇家。玉關兒,你說呢?”
老人家不徐不緩,替程玉關推辭之后,又將話題交給程玉關。
“玉關兒,聽老四說,你跟他一道回京的。那你該知道,老四那個人,相處久了才明白,他就是面冷心熱,你們的親事,還是你沒出生前,我跟你娘就定下的,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玉關兒可要滿足姨母這個心愿?”
皇后鳳目緊盯著程玉關,似乎在等她的表態。
程玉關直視面前精致雍容的面孔,頂著壓力,在鳳儀宮后殿正堂,所有人的目光下,緩緩搖頭。
“臣女從小野慣了,配不上四皇子的規矩體統,還是不耽誤四皇子了。”
皇后鳳目盯著程玉關,見她一臉坦然,才長出一口氣。
“你這般說,也好。但是不要說你配不上,你只是年紀還小,還不開竅罷了,我這老四卻早生幾年,配你年歲太大了些。”
座下,四皇子嘴角略微抽搐一下,卻到底沒有吭聲。
他對面,程玉樓在老夫人身后的座位處,忍不住拽了拽母親的衣角,楊氏面上絲毫不動,手下安撫的拍了拍女兒,示意她不用心急。
“我就知道,我這孫女是個懂事的。可憐她從小喪母,在祖地孤零零長大,卻沒有失了當年霍氏的氣節。”
老夫人用手帕摁了摁眼角,欣慰的說到。
提起霍氏,皇后面上也閃過追思,“是啊,素君的女兒,就跟我的女兒無異,這些年,卻在祖地長大。玉關兒,你說,你想要什么,姨母都允了你,只當補償你這些年的孤苦。”
皇后娘娘說話,擲地有聲,底氣十足。一句話落地,程家眾人,眼珠子都暗暗張大,緊緊盯著程玉關,等待她的反應。
程玉關從皇后端正的神色就知道,這句話不是戲言,而是真的想彌補。
可能她們當年,真的有姐妹之情,如今程玉關主動放棄婚約,某種方面,也算是給皇后和四皇子的一個人情?畢竟她如今,爹不疼娘不愛的,身后沒什么靠山幫襯,別說攀不上四皇子,便是普通世家子,跟她結親,都要考慮再三。
程玉關心下閃過這個念頭,又眼睛看向程家眾人,緩緩起身,走出皇后金案之后,來到堂上,人生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跪下去,深深拜伏在地。
“臣女有一想法,請皇后娘娘成全!”
“你這孩子,咱們娘倆說話,你這般鄭重做什么?快起來!玉清,你去扶玉關起來。”
程玉關跪倒在地,雙臂擋在面前,就這么鄭重的跪著,不動也不吭聲,任憑玉清宮女出手扶住也不動彈。
堂上眾人,頓時了然了程玉關的決心。
皇后見狀,也不再多說,擺手讓玉清退下,鄭重的看著堂下的程玉關,“你說,只要本宮能做的,自然成全你,為你做主。”
皇后的聲音,和氣中添加了一絲威嚴。
老夫人和程侯不自覺對視一眼,激動中莫名有些不安。
另一邊,四皇子端坐在桌案后,看著程玉關深拜的身影,身形從剛才的愜意自在,也坐直鄭重起來。根據他對程玉關的了解,她這個人,不似一般女子嬌氣,能吃苦,也不會輕易開口求人。
當初騎馬,只要她哼一聲,隊伍自然會遷就她,但是整整半月,她沒有吭過一句。
想到程玉關在路上的表現,四皇子心里更是沉了沉,只看著程玉關,等她提出的“驚天”條件。
跪在地上的程玉關,此時心臟也在砰砰跳,她默默的深吸一口氣,“請皇后娘娘,準許臣女出繼大伯程留川名下,若能成全,臣女定然銘感五內,永記皇后恩德!”
滿室皆驚!
“逆女!”
程侯最先跳起來,指著程玉關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善茬,從我見你第一次,我就知道!你起來,跟我回府。你不挨上一頓板子,是學不會恭敬孝順了!我不管你在祖地是如何野蠻生長的,如今到了京城,我這個當爹的,就要下手管教,非把你掰過來不可!”
說著,程芳川踏步上前,一把拉住程玉關的手腕兒,拽著她就要將她拉起來。
“皇后娘娘,臣女胡言亂語,您別往心里去,我這就帶著她先行告退。”
說著,程芳川便大力拉扯程玉關,幾乎要將她拖起來拉走。
程玉關卻兩腳分開,穩穩的釘在原地,她從小站樁的功夫,讓程侯這個身高八尺的男子一時竟也奈何不得。
程玉關也不去看程芳川,只執拗的看著上首的皇后娘娘,“請娘娘成全!”
皇后收斂驚訝的神色,這才反應過來,喝止程芳川,“程侯,當著本宮的面,你這是成何體統!”
程芳川聽見皇后的聲音,臉上怒意不減,卻到底放開了程玉關,“娘娘,這是臣的家務事,請您允許臣帶不肖女回家處置。”
老夫人在楊氏的攙扶下,也從座位上起身,來到堂下。
她們都被程玉關這不按常理出牌的行為驚的不輕,此時反應過來,自然是站在程侯這邊。
老夫人此時哪里還有剛才的慈祥神色,臉上使勁兒繃著,還是透出厲色,“你這女娘,別是在祖地受人蠱惑了吧?做你父親的女兒,你是千尊萬貴的侯府嫡女,將來出嫁一個郡主的封號少不了你的。你若出繼你堂伯,那就只是個民女了你知道嗎?這般不知輕重,到底是讓祖地耽誤了。等你回去,祖母定然親自教導,讓你明白這其中險惡。皇后娘娘,請您允許老身,帶這不肖女回去,待教導有成,再帶來,給您請安。”
楊氏跟著焦急,心中卻不上不下。既盼著大小姐犟起來,坐實出繼之事,又顧忌女兒的婚事和侯府的顏面,要勸回程玉關。
程玉樓則是瞬間腦袋空白,連自己心心念念的婚事都被拋出腦后,只看著大姐姐倔強的身影,一時傻待在原地。
“好了!”
皇后威嚴的聲音響起,程侯一家的嘈雜聲瞬間靜止。
掃過面露猙獰的程家人,皇后看向程玉關,只見這少女面對雙重長輩的怒氣,還是倔強的昂著頭,抿著嘴,這倔強的模樣,瞬間讓皇后仿佛透過這稚嫩的臉,看到曾經那個同樣稚嫩卻意氣風發的面孔。
心中的鎮定緩和,皇后鄭重看向程玉關。
“你可知道,你自求出繼,是不當之行。”
到底,皇后不忍心說她不肖。
程玉關看向皇后,“臣女知道。但是臣女想求皇后成全。”
“你!”
程侯見程玉關死不悔改,怒氣更甚。
皇后掃了程侯一眼,程侯瞬間不敢妄動,又看向程玉關。
“你父親自然不愿,你堂伯,應該也不知道這件事兒吧?你要罔顧兩個長輩的意愿嗎?”
程玉關此時,將手趁機從程芳川的鐵鉗一般的手中掙脫,拱手對皇后道,“回稟皇后娘娘,臣女從小在祖地長大,堂伯待我如親生女兒一般,反倒是程侯,他自我出生,便沒有看過我一眼,十幾年來,更不曾有過絲毫的關心。臣女認為,養恩大于生恩,再說,父親已經有兩個女兒,不缺我一個,堂伯只我一個女兒,我出發前,問過堂伯,他自然是愿意的接受我的。所以,還請皇后娘娘成全,將我出繼!”
程侯臉色青到發黑,老夫人倒是很快鎮定下來,拱手跟皇后道,“娘娘,事出突然,玉關兒畢竟年紀小,不懂這其中厲害,不如我們先帶她回去,曉以利害,若她還是堅持,那再商量出繼之事。”
按理說,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即便是作為皇后,她也不能輕易讓別人骨肉親情斷絕,隨意出繼。
但是,這是程玉關所求。
皇后想到曾經一夜之間,姐妹天人永隔,忍不住開口,“算了,就讓她留在本宮身邊幾日,等本宮勸導之后,再做打算。程侯,老夫人,不會不信任本宮吧?”
皇后娘娘開口,程芳川和老夫人捏著鼻子,將這件事認下。
“那就打擾皇后娘娘了。”
程玉關則又驚又喜,她只不過說出來試探一番,沒想到,竟然真的有希望了。
“多謝皇后娘娘!”
程玉關大聲拜謝。
“好了,都出去赴宴吧。今日本宮在御花園設端午宴,都是一家人,別受口角影響。”
“是!”
“是!”
程玉關也跟著答應,并且自動自發的走到皇后身邊,“小聲”道,“臣女上京的時候,就求了族長大伯給了出繼文書,不過是在三堂兄身上。父親,您出宮后,記得把三堂兄接府里拿到出繼書,否則三堂兄身子一直不好,祖地的大伯得不到我們回信兒,該不放心找到京城來了。”
老夫人臉色難看,程侯也僵著臉,“嗯。”了一聲。
皇后見程玉關一改剛才的嚴肅模樣,頗有些調皮,忍不住點了點她,笑著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