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嫁妝是什么?剛才已經讓你看過,你還有什么要說?莫不是一直在找借口推脫?”
程芳川沒了往日里的清風明月一般的穩重模樣,氣急的站在程玉關對面,指著地上的兩箱子東西說到。
見侯爺真的生氣,楊氏都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擔憂的看著二人,似乎是怕父女二人沖突。
沉香拉著程玉關的袖口輕搖,想讓程玉關退一步。
程玉關回頭看她一副擔憂的表情,安撫一笑,隨即回過頭,看向程侯。
“父親,您怕是忘了母親生前,最擅長什么了。”
程玉關冷笑提醒。
“什么?”
程芳川疑惑,然后有些恍然道,“怪不得你如此市儈計較,原來是隨了你母親!”
程芳川似乎想起來些霍氏舊事,指著地上的兩箱子東西道,“你母親出身關外,幼時喜愛舞刀弄槍,嫁人后也不知收斂,不懂風雅,不體貼夫婿,偏愛些經濟俗物,這些好東西給了她,也真是明珠暗投,她當年,不過用來裝點門面罷了。”
沉香聽程侯脫口而出這些埋怨詆毀的話,忍不住有些駭然。她知道大小姐的脾氣,也知道大小姐雖是小輩兒,也沒見過先夫人,卻十分心疼自己母親。而且大小姐脾氣深淺,她有些摸不透,沉香忍不住稍稍偏頭去看大小姐的表情。
沉香明顯看見大小姐眼中,火氣一閃而過,再看,卻露出笑容。
“父親還記得母親這么多不是,那定然也記得,母親的那些經濟俗物是什么了?”
程玉關含笑道,仿佛沒有聽見父親程侯口出惡言。
程芳川一時愣住,楊氏卻扯了扯程芳川的袖口,“侯爺,您忘了,姐姐當年經營著京中最大的石材鋪子,上至進貢的觀賞石材,下至京中各處造園子的磚石路材,應有盡有。當年為了發掘一種新石材,姐姐還親自去了荊州尋訪,一去數月。也是那次,姐姐傷了身子后來才導致的難產,侯爺可還記得?可惜姐姐去了后,府里無人有能耐接手姐姐的鋪子,如今京中最大石材商鋪,早已被旁人頂替。”
楊氏這般如數家珍,倒是讓程玉關有些差異。隨即,她冷笑搖頭。
若她說的是真的,那她記得清楚也是應該。畢竟按照自己和程玉樓的年紀來算,她母親出府奔波之時,也是她和程侯的“蜜月期”。
程侯聽楊氏這般說,眼神放空,恍惚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轉過神,看向程玉關,語氣沒有了剛才的急躁。
“你想說什么,直說便是!”
程玉關想到當年母親奔波之時,父親卻在府里柔情蜜意,她也沒了賣關子的耐性,直接道。
“我想說的話,正好楊夫人替我說了。母親的嫁妝里,還有這處石材鋪子,您什么時候把那鋪子給我,我什么時候答應在宮宴替二妹說和。”
楊氏聽程玉關這話,忍不住帕子捂嘴,有些后悔。
那鋪子雖然沒有當年的紅火,卻還是京中的老字號,許多老客人認這名號,也是府里主要的進賬。沒想到,大小姐胃口不小,不稀罕這箱子里的零碎,開口就要這釜底抽薪,抱走那只下金蛋的雞。
楊氏都想到的東西,程芳川自然也知道。
可以說有這鋪子,府里這些年才能過的如此輕松,不用像別的侯爵人家一樣,為銀子斤斤計較。
想到這里,程芳川臉上,出現猶豫。
“怎么,父親不是看不上這些經濟俗物嗎?不過一間鋪子,還是母親的陪嫁,您不會舍不得吧?”
程玉關趁熱打鐵道。
程芳川臉上,有些青白交加。
“侯爺,茲事體大…”
楊氏在一旁輕聲提醒。
“楊夫人,區區一間鋪子,比起二妹的前程,程家出一位皇子妃,孰輕孰重,您可要拎清楚。”
被程玉關這般說,楊氏柔柔一笑,“大小姐,這畢竟關乎府里的生計,便是侯爺,一時間也無法馬上決斷,畢竟,鋪子不是物件兒,說交接就交接。而且大小姐一個深閨小姐,要鋪子做什么?不如大小姐在我這靈犀院兒隨意挑一件喜歡的東西,再貴重我都不會心疼。算是頂了那鋪子,如何?”
這話說出來,程玉關忍不住想笑,程芳川卻眼前一亮,“就是,玉關,你是女孩兒,玉樓定下五皇子后,馬上就要輪到你了,你要這鋪子干嘛?這院里的東西你若是瞧不上,那改天去父親私庫里選。”
程芳川輕聲哄程玉關道。
程玉關終究忍不住,笑出聲來,“父親,我自小在祖地長大,別的不會,做生意還是跟大伯學了些本事的,您放心,您把鋪子交給我,我必定會重新把鋪子經營成京城第一!”
說著,程玉關眼睛在堂屋中瞧了瞧,有些好笑的說到,“我剛才沒仔細看,如今細看楊夫人這屋子,好像很多東西眼熟的很。比如說那大理石底座的烏木屏風,怎么那么像我母親嫁妝單子上的那座?莫不是也是借了擺擺,忘了還?”
楊氏跟著程玉關的眼睛在屋里轉了裝,神色突然變得有些不自然。
程玉關卻還在細細觀察,“哎,還有這幅畫,賞雪圖,這是不是嫁妝單子上那副前朝名畫?”
程玉關說著,剛想拿出嫁妝單子對一對。
“夠了!”
程侯喝止,攔住程玉關。
“府里的商鋪契書,都在你祖母那里。等一會兒我跟你祖母談過之后,再給你回話。”
程玉關這才滿意,停下去看畫的腳步,轉而走向程芳川。
“父親是侯爺,一言九鼎,想必不會信口開河糊弄我,我自然也是愿意相信父親的。您放心,我就是想拿回母親的嫁妝,等鋪子契書到手,哪怕宮宴上沒有機會,我去麻煩四皇子,也要面見皇后娘娘,給二妹撮合成親事!”
說起四皇子,楊氏和程芳川臉上,又是一番情緒翻涌。
“小姐,您真的認識四皇子?聽說他為人嚴肅至極不近人情,人稱“黑面皇子”呢!”
從靈犀院出來,沉香有些八卦的問道。
程玉關點頭,“自然認識。這還要多謝那陳嬤嬤幾個,不然,我哪里能和四皇子一道回京。老夫人不是說了嗎,皇后和我母親早年是閨中密友,所以這一路上,四皇子對我還算照顧。不然,我進京那天,他怎么會特意讓趙成大哥送我回府呢?”
程玉關有些得意的說到。
沉香聽了程玉關的話,忍不住也點點頭,“是啊,您回府那天,還是四皇子護衛親自送回來的呢。”
“母親,真的要把鋪子契書給玉關嗎?她一個女孩子…”
夜里,靜遠堂正屋,府里的幾個主子齊聚一堂,老夫人,程芳川,楊氏,甚至還有寒汀閣的桐姨娘。
剛才開口的,自然是楊氏。
老夫人手上掛著金剛子的數珠,端坐上首閉目養神,似乎沒有聽到楊氏的話。
楊氏和程芳川坐在下首,見老夫人不吭聲,對視一眼。
桐姨娘站在老夫人身后,手上還在輕輕的給老夫人捶著肩膀。
見屋里一時靜下來,桐姨娘輕聲開口。
“是啊,大小姐終究是女孩子。”
這話一出,楊氏和程芳川有些恍然。
閉著眼睛的老夫人也睜開眼,干硬的手指頭摁住桐姨娘的手,“別伺候了,你也去坐下吧。”
桐姨娘笑了笑,這才行禮,到下首謹慎的半坐下。
老夫人看向兒子,“玉關到底是女孩子,我知道你心軟,對玉關心有愧疚,覺得她這么多年生活在鄉下,虧待了她。但是這幾天你看到了吧?她也是個有成算的,哪里會讓自己吃虧?女兒家到底還是要管教好了,不然嫁出去不是結親反倒是添仇了。等這次宮宴過后,你把玉關送我這里來,跟我吃齋念佛一些時日,總歸能掰正她的性子。”
程芳川聞言,松了一口氣,“母親親自教導,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玉關到底有霍家牽掛,還有四皇子…”
“霍家也不過做個樣子,他們真要疼愛,也不會等到這會兒。還有四皇子,不過萍水相逢,我就不信,能有什么情誼。說到底,玉關是我們程家的女兒,我身為長輩,教導兒孫,便是皇后娘娘都不能隨意插手。再說,我這么做,也是為她好。京中有些根底的人家,誰能接受未出嫁便像她這般滿嘴經濟俗物的?再不糾正,以后反倒會讓我程家,成京中笑柄。”
“是啊,侯爺,老夫人也是大小姐的親祖母,難道會害了她不成?”
楊氏在一旁輕柔開口。
程芳川糾結片刻,頹然點頭,“希望玉關懂事些,別像霍氏那般剛強。”
程玉關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已經有人將她的未來規劃好。
“小姐,這是賴嬤嬤親自送來的鋪子契書!”
第二日,程玉關剛剛起床,沉香便驚喜的將鋪子契書交給程玉關。
程玉關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又往外看了看天色。
“賴嬤嬤什么時候來的?怎么是她過來?這等重要的東西也不親自給我交接?而且鋪子可不是物件兒,我要親自去跟掌柜的見一面才好。”
程玉關身著中衣,見契書匆匆起身,想去看看賴嬤嬤走遠沒有。
沉香卻拉住程玉關。
“大小姐,這契書都在這里了,還能有跑嗎?明兒個就是端午節,府里都要進宮,您也要進宮赴宴了,這些事情還是從宮里回來再說吧。”
程玉關聽了,這才轉身,看了滿面笑容的沉香一眼,又將她手中的契書接過來,拿在手上細看。
“你說的對,正事兒要緊,這契書,你先給我收起來。”
程玉關細看之后,將契書又遞還給沉香。
沉香愣了片刻,才笑到,“您這么難才拿到手的東西,再說這東西可是只下金蛋的雞,您就這么放心交給我了?”
程玉關彎下腰洗漱,起身擦臉時才無所謂的說到,“這府里地方再大,也不過方寸天空,我能藏到哪里,還是給你收起來吧。”
沉香聽了,笑了笑,“大小姐看得清,可不是嘛?都是一家人,不過咱們清心堂可不是外人想進便能進的,奴婢一定給您守好門戶,把東西藏好。”
程玉關擺擺手,便穿上輕薄的外袍,出去練拳。
小時候,程玉關喜愛看起來便厲害的剛猛拳法,但是隨著年紀越大,她反倒練起了軟綿綿的太極拳。
好在這拳法經過族長大伯檢驗,說是剛柔相濟,可以練。
程玉關拳法練起來,沉香也放好東西過來,和畫船一起在木廊上等著程玉關練拳。
“大小姐這拳法,慢吞吞的,看著更適合行動緩慢的老人來練。這應該是祖地的長輩見小姐好動,所以專門教的女子拳法吧?看著好看,應該沒什么用。”
畫船忍不住跟沉香吐槽道。
“噓!”沉香豎起食指,“大小姐興致正好,你別掃興讓大小姐聽到。”
畫船調皮的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半晌,忍不住又道,“昨兒大小姐從靈犀院兒里拿回來兩大箱東西,一時高興,賞了咱們一人一個玉擺件兒。還都是按照生肖給的。看著大小姐平日里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樣,沒想到,大小姐這么有心。我的小羊可好看了,聽說是件前朝的古物還特別值錢呢,沉香,你的小馬拿出來,給我看看唄!”
畫船碰了一旁的沉香一下,沒想到沉香不知想什么入神,竟然被畫船輕輕一碰,險些摔倒。
電光火石間,本來在廊下慢吞吞練拳的程玉關一個閃步,隔著木廊,就將頗有些重量的沉香托住。
“想什么呢,小心點兒!”
沉香抬頭,卻看向程玉關笑吟吟的說到。
畫船也跟著笑著拉沉香,大小姐在清心堂,雖然不愛說話,卻和氣的很,因此畫船幾個小丫頭在大小姐面前也不拘束,跟著大小姐打趣沉香。
“就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想情郎呢,這么入神。”
沉香臉紅了片刻,便鎮靜下來,向程玉關輕輕屈膝一禮,“奴婢沒事兒,就是一時走神了,打擾大小姐練拳了。”
程玉關擺手,“無妨,本來就練得差不多了,回吧。”
畫船跟在沉香身邊,跟大小姐回房伺候。
畫船忍不住看向沉香,“你怎么老這么繃著,大小姐又不是那等嘴甜心苦的人,咱們幾個跟在大小姐身邊幾日,顯見的比二小姐那里還要自在,大小姐又大方,不知你整天在瞎想什么。”
沉香看著進府不多時,便恢復活潑氣的畫船,笑了笑,沒有多說什么。
“快去給大小姐準備浴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