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壓得很低,鄭怡明只覺得自己挨著身邊的女子就好似貼著地面在飛,穿過平州街巷,躍過圍墻屋頂,身體重心忽上忽下,竟然有種在做夢的感覺。
終于在穿過一條弄堂之后,風帶著兩人到了平州城外圍,隨后很快入了卓陽河,放眼看向河道兩邊,還能見到零星亮著燈火的船只。
等鄭怡明想要多看幾眼,他們就已經穿過了河流遠去了。
直到此刻,于欣梅才帶著鄭怡明不斷升高,直到此刻,鄭怡明也才真正體會到了飛天的感覺,那是扶搖直上憑虛御風,俯瞰山河的感覺!
對于凡人來說,在最初驚心動魄的感覺緩和之后,飛翔在天際的感覺是那么的心曠神怡。
晚風情況,烏云漸開,明月和星辰也在頭頂愈發明顯。
鄭怡明站在風中看著腳下的大地,也眺望著遠方,確實,社稷瘡痍但秀美的山河猶在,若乾坤再造,依然能一片耕耘一片收獲。
再回頭望向遠去的平州城,看著遠離得十分緩慢,實則每一刻都能感覺到距離加大。
于欣梅在一邊偷偷觀察鄭怡明,這恩公和一般人上天的反應好像不太一樣,雖然她也沒帶其他凡人上過天,但就是有這種感覺,怎么想也都該是哇哇大叫興奮不已才對。
或許是經歷了大起大落也經歷了生死?
“鄭公子,你在想什么?”
鄭怡明收回視線看向身旁。
“我在想土地還是這片土地,山河還是這片山河,依舊能再造乾坤孕育輝煌。”
“你還真和別的凡人不一樣!”
于欣梅這么說一句,鄭怡明倒是也笑了,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別的凡人應該是怎么樣的?”
于欣梅想了想笑道。
“我倒是也沒帶過幾人上天,但別的凡人這會多半是想著神仙好,想成仙吧?”
鄭怡明愣了一下,隨后自己也笑了。
于欣梅和鄭怡明是走了,不過宿平客棧處的搜查卻還在繼續,這會官兵已經把客棧圍了起來,更有人進入了客棧內部。
不少住宿的客人也都醒了,客棧掌柜和一大一小兩個伙計也都出來了,所有人戰戰兢兢的,看著官兵搜查。
官兵只說是追查要犯,別的什么都不多說。
客棧里確實沒有搜到人,但是客棧連同里頭住宿的客人確實也遭了殃,不僅僅是睡不好覺被嚇一跳這么簡單。
這批官兵都是朝廷欽差從外面帶入平州城的,根本也不是本地人,行事毫無顧忌,兇神惡煞的出手也毫不客氣,去客棧各個房間搜查,一些顧客的私人物品也順帶被翻甚至被順走了.
臨離開客棧的時候,還從客棧掌柜那邊要走了五兩銀子的“安民辛苦錢”。
等到官兵都走了,客棧里的人才敢私底下怒罵幾句,也多得是人紛紛找掌柜要說法
下河縣外東道村,還是上次的那個小院外,于欣梅帶著鄭怡明落地了,這才落下,附近就有狗開始狂吠。
“汪汪汪”“汪汪汪汪.”
不過于欣梅只是瞪了狗叫的方向一眼,那跑過來的幾條狗頓時夾著尾巴“嗚嗚嗚”叫著跑開了。
兩人開了門走入院中,那邊柵欄處的牛頓時也叫了起來。
“哞哞”
鄭母睡得淺,本來聽到院外狗叫得厲害就已經差不多醒了,聽到牛叫聲就不由睜開了眼睛。
因為上次于欣梅留的銀子,反而讓鄭母最近總是提著一份心,家里突然多了這么多錢,雖然和誰都沒說過,但還是生怕遭了賊,這可是兒子娶媳婦的老婆本了!
“哞”
牛還在叫喚,這會鄭母甚至都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故意大聲朝著外頭喊了一句。
“不是喂過你了嘛——別吵吵了——”
喊完之后鄭母在屋里靜靜聽著,但是似乎聽到有腳步聲,她緊張之下趕緊從床上起來,到了外屋桌前用火石快速打了幾下點燃了油燈。
“誰,誰啊?”
鄭怡明和于欣梅已經到了門前,前者忍不住喊了一句。
“娘,是我回來了!”
鄭母緊張的心放下了,隨之而來的是大喜,匆匆走到門前為兒子開門。
“兒啊,你可回來了,你.”
鄭母喜悅的神色隨同他的話音一起愣住了,門外確實是自己兒子,但在他身后一側,還有一名白衣女子站在那,即便是以女人的角度,鄭母也從沒見過這樣秀麗出眾的女兒家。
于欣梅這會被看得臉上帶起幾分尷尬,對著鄭母淺笑一下
“伯母.”
該怎么說呢,和一個老婦人說自己是妖怪,不會嚇死她吧?于欣梅有些苦惱。
“兒啊.這,這位姑娘她是”
深更半夜的,自己的兒子帶一位姑娘回家,鄭母思緒都有些凌亂了。
“呃哦,娘,這位是于姑娘,她”
鄭怡明本來在腦海中想了一大通說辭,但此刻到了嘴邊卻頓住了,猶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后,他才再次開口,只是說辭已經變了。
“娘,咱們有殺身之禍了,兒子在平州被人陷害,原本的科舉卷子被人換了,還含冤入獄說我賄賂考官要處以極刑,幸得于姑娘相救才免于一死,您快隨便收拾一些衣物細軟,我們得逃離這里!”
鄭母愣愣看著兒子,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哎呀,娘,您看,這是在牢里受的刑!”
鄭怡明將雙手亮出來,雖然得到了治療,但是八根手指被夾棍夾的地方因為淤血和紅腫反而更加可怖。
“于姑娘乃是天上仙女,若非她來救我,娘就看不到孩兒了!”
一邊的于欣梅都愣了一下,還是忍住沒有開口。
“啊?怎么,怎么會這樣.”
鄭母終于反應了過來,帶著哭腔反復詢問著兒子,鄭怡明確拉著母親直接進了屋。
“娘,還是快收拾吧,此時不走就走不了了!”
再接受不了也總是要面對現實,鄭母一直詢問,鄭怡明也一直解釋,但是母子兩收拾的動作卻也沒有停下。
甚至鄭母多聽幾次兒子的遭遇,時不時就會停下來朝著一邊的于欣梅拜幾下,弄得她尷尬不已。
第二天一早,天空又是陰云一片,城中已經到處張貼了告示,并且每張告示非但說明了情況,還留有鄭怡明的畫像。
告示直接將科舉舞弊的事情點名,當然是非已經顛倒,鄭怡明是那個挑戰朝廷公允,賄賂不成又逃跑的欽犯。
一群人在鬧市街頭的一些告示墻處聚集,還有官差不停宣讀告示的內容,提醒百姓遇上人了要立刻向官府報告。
人群議論紛紛,而經過這里的柯小發則在興奮中加快了一些腳步。
原來是鄭公子昨晚越獄了,怪不得官兵會來客棧搜查。
柯小發腳步匆匆,來到了貢院外的一條街,遠遠望了一眼,見到那個書攤還在就松一口氣,趕忙就跑了過去。
這會攤位后面,易書元依然坐在那看書喝茶,柯小發湊近了之后看了看左右才開口。
“先生,我替鄭公子來還書!”
易書元放下書看向攤位外,還特地望了望附近。
“就你自己?鄭公子呢?”
柯小發表情略微有些緊張,趕忙擺擺手。
“先生,您沒看到那些告示么?以后您最好別提鄭公子了,這是他借的書,昨天被抓走前特意囑咐我還給您的.”
柯小發把書放在攤位上,易書元伸手隨便翻了幾下,點了點頭看向這孩子,同時也取出了一些碎銀子。
“這是鄭公子手抄書籍販賣所得,你拿去吧。”
小發猶豫一下還是手捧著接過了銀子,似乎得有好幾兩呢。
“先生,您真的沒看到那些告示么?”
易書元笑了。
“看到了又如何?以鄭公子的情況,如何有錢賄賂考官呢?”
“那您也相信鄭公子是無辜的咯?”
易書元點了點頭,柯小發則更興奮了幾分。
“那如果我們給鄭公子作證,能不能幫他平反?”
易書元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朝廷的欽差來此,本就不是為了徹查舞弊,不過是為了維持自身的利益,維持那個科舉那個虛假的公正,鄭公子擋住了他們和很多人升官發財之路,你去作證也是枉送性命,可能還會害了鄭公子。”
柯小發皺著眉頭沒有說話,把銀子小心收起來后向著易書元行了一禮。
“先生,我告辭了”
見到易書元點頭,柯小發正打算走,但挪步之前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鄭公子說先生您有大學問,凡有疑惑每每都能在您這得到解答,亦或者推薦一本好書,閱之豁然開朗,可是如鄭公子這樣有學識出眾的好人,卻總是被壞人害,那公理又何在呢?”
易書元想了想道。
“俗話說公道自在人心,只可惜如今卻討不回這份公理,伱是向那些貪官污吏去討一根能要他們命的上吊索,他們多半是不會給的!”
柯小發人雖然小,但其實有些事他都懂,這會他又想起了此前洪災時候的家鄉,非但沒能得到官家的幫助,反而迫害鄉里,他們家的田契地契在大水中丟失,賴以生存的土地就成了官府豪紳的了。
“可是,可是”
柯小發眼眶中泛起淚光。
“可是鄭公子那樣的人都不能當官,占據朝堂的都是那種人,這天下還有救么?我柯家七口人,活該餓死,西永十三萬戶,就活該成流民么——”
少年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腦海中所見過的殘像不斷閃過,后面更是吼了出來,像是要把壓抑了許久的苦楚和憤怒宣泄出來。
比起平州城中看似生活還算安逸的百姓,柯小發乞討到平州的過程中經歷了太多了,他家的洪災可不是今年卓陽河上游的那次,而是前年在西永州的大災,可是這樣的災禍,平州卻沒多少人知曉,也沒多少人在意.
“轟隆隆隆.”
此刻天上都悶雷陣陣。
易書元看著柯小發沒有說話,一股模糊的氣息從少年身上升起,也讓他的氣數正在發生變化。
因為剛剛孩童的吼聲,附近也有路過的百姓朝著這邊看。
柯小發有些抑制不住情感,眼淚溢眼眶,然后轉身小跑著離去。
“等等——”
一聲呼喚讓柯小發的腳步頓住,他回頭看去,書攤的那位先生從攤位下的簍子里取了一本書。
“聽說你識字,這本書送給你,說不定能幫到你。”
猶豫一下,柯小發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跑回書攤接過了遞來的書,對著攤位后面的先生拱手作揖之后又跑著離開了。
柯小發在平州街上狂奔,每當路過告示處則跑得更快,一口氣跑回了宿平客棧,也沒有理會掌柜的呼喚,直接沖到了柴房之中。
“嗚嗚嗚嗚嗚嗚.”
少年趴在柴房角落哭了出來,他不只是為鄭怡明,也為曾經的家人,為曾經的家鄉,以及小小年紀就明白過來的世道昏暗而哭。
客棧的另一個伙計走到柴房門口,猶豫一下還是沒有打攪柯小發,這也是他頭一次看到一向算是開朗的柯小發哭。
哭得累了,柯小發才緩和過來,撐起身子一看,墊在胸口的書都濕潤了一角。
帶著暫時難以止住的抽泣,柯小發隨手翻開書本,一頁紙從里面飄了下來,他以為是自己把書弄壞了,趕忙蹲下撿起,仔細一看才發現好像紙張不同,這一頁紙上畫著一些做動作的小人。
再看書籍內頁,書封上沒有寫出的書名在這里有顯現。
“武威兵策.大庸武威雷鳴神通大將軍段嗣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