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怡明下意識想要捂住被打的臉,但手指的疼痛讓他做不到這么簡單的事,而他的眼睛還是呆愣愣看著欄外的女子,也看著她手中捏斷的小劍。
“妖?”
“是啊,妖,山中修煉幾百年,修成人形下山的妖,怕嗎?”
于欣梅說話的時候左手松開了鄭怡明的衣襟,但是卻發現他并沒有如想象中的第一時間后退,再看向鄭怡明那傷勢可怖的手指,也讓于欣梅微微皺眉。
不會是我打得太重,給打傻了吧?
“社稷腐朽,山河猶在,饑民遍野那便再造乾坤.”
忠孝也是圭國讀書人一直以來從書文和夫子處受到的教育,也是天下儒生禮義廉恥中最基礎的存在。
于欣梅脫口而出的造反言論,對于鄭怡明的沖擊是非常大的,但只要能讓他有生的希望,于欣梅就算是達到目的了。
別說什么就算要報恩也還可以有下輩子,這種事于欣梅此刻想都沒去想。
聽到鄭怡明的喃喃聲,知道他沒被打傻,于欣梅趕緊又補充一句。
“對,可以再造乾坤,你想的是濟世救民,想的是重整山河,左右這朝廷昏聵社稷敗壞,又不是只有愚忠求死這一條路!你死了以后千千萬萬圭國百姓就不會死了嗎?你只是在以死逃避!你懦夫!”
當初在真君廟被姐姐逼著同蘇家姐妹一起學習的成果在此刻就體現出來了,若沒有那時候的學習和之后的經歷,于欣梅就算想勸解八成也說不出這么一串話來。
鄭怡明的氣息平靜了下來,眼神也從于欣梅身上移開,視線沒有焦距,只是心神內斂狀似沉思。
良久,鄭怡明無聲地笑了笑,心中既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也有一種難言的沖動,同時也依然存在著一些原本潰散的期盼,但最最關鍵的是,理智回來了!
于欣梅在外頭沒有出聲,小心地想要觀察鄭怡明的表情,雖然牢房昏暗,那點火光也不能使得里面明亮,可她要看清人的表情還是不難。
可是不得不說,此刻鄭怡明的表情在于欣梅那還是太過復雜,或者說有一種意義難明的感覺在里頭。
好幾息時間之后,于欣梅忍不住問了一句。
“鄭公子,你還想死么?”
女子的聲音明顯略帶小心,也讓鄭怡明回了神,他咧了咧嘴看向牢房外。
“又有誰會真的想死呢?”
能說出這句話,那鄭怡明的心已經活了過來,于欣梅不由松了口氣,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
“那我救你出去?”
“我若出去了,豈不立刻成了逃犯?我娘和小發他們或許也立刻受到牽連,或許可以暫時留在牢中,畢竟他們還需要記錄卷宗上承刑部再回執平州,縱然要對我處以極刑也還有時間,姑娘既然能來去大牢,正好可以先幫我幾個忙!”
鄭怡明才說完就見于欣梅搖了搖頭。
“鄭公子,你不用想這么多了,我已經知道他們不會讓你活那么久的,更活不到上承刑部,我是怕今晚不來怕明天就可能見不到伱了!”
鄭怡明微微一愣,隨后又自嘲一笑,也是,自己太天真了。
“那請姑娘現在就救我出去!”
“好!”
于欣梅笑容燦爛,伸手在牢門鎖鏈上一指,鎖鏈和鎖頭就在“嘩啦啦”一陣聲響中滑落在地。
鄭怡明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走出了牢門,出了這個牢門,他就坐實了朝廷欽犯的身份,不管之前他沒有沒有參與科舉舞弊。
于欣梅看著此刻面對面站在一起的鄭怡明,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
“鄭公子,我剛剛說我是妖怪呢,你不怕么?”
鄭怡明抬起八指被夾斷的雙手笑了笑。
“人要害我,你要救我,何懼之有?不過鄭某倒是也確實想問問,姑娘為什么要幫我?”
“欠你上輩子的!”
于欣梅笑著這么說完,隨后一把抓住鄭怡明的手臂。
“我們走!”
話音落下,牢房之中起了一陣妖風。
“嗚呼.嗚呼”
鄭怡明只覺得腦袋有點昏沉發暈,視線有些模糊不清,只覺得似在夢中快速移動,一下子就隨風卷過牢房,也見到了一些似乎是昏睡中的獄卒,隨后一下就出了大牢升空而起
到了外頭才發現,原來此刻烏云已經消散了一些,天空中正好露出月亮,也將夜間的平州城照亮了一些。
于欣梅不敢帶著鄭怡明飛太高,離開大牢沒多久就直接在外圍的屋頂顯出身形,然后抓著鄭怡明的手臂幾下縱掠就去往遠離大牢的方向。
這個過程中牽動身體,難免讓手指的痛楚更加強烈,鄭怡明死死咬著牙一聲不吭,而這種仿佛踩著風在天上滑行的感覺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片刻之后,于欣梅帶著鄭怡明竟然回到了宿平客棧的后院,并且直接進入了鄭怡明此前一直暫住的柴房。
兩人一進入柴房內部,于欣梅便松開了手,鄭怡明踉蹌幾步才站穩。
鄭怡明看向周圍,借著前門和窗戶照進來的月光能看到床鋪還鋪在柴草上,桌案也還在,只不過文房四寶已經被收拾好,書本也被收拾整齊放在一邊,一切只是整理了一下并未被拿走,仿佛還在等著他回來。
鄭怡明轉頭看向身邊的于欣梅,月光照到他的側臉,正好也讓后者看到了他已經腫起來的左臉。
于欣梅忍不住笑了,剛剛自己那一巴掌確實用力了一些,視線放低再看鄭怡明的手,除了拇指,其他手指幾乎被夾棍夾廢了。
“鄭公子,你先坐下!”
于欣梅扶著鄭怡明坐到了桌案旁,在后者疑惑的眼神中將自己的手指放到他的嘴邊。
“張開嘴!”
鄭怡明微微皺眉但看了看于欣梅的眼神,還是選擇相信地微微張開嘴,而后者指尖竟然滲出一滴鮮血,直接滴落到了鄭怡明的口中。
鄭怡明只覺得口中一股熱流涌動,剎那間就順著咽喉入了腹,又頃刻間化入四肢百骸,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這個過程中,于欣梅又引動周遭靈氣匯聚,右手劍指點在鄭怡明額頭。
一種指間清涼的感覺在鄭怡明頭頂產生,好似是有一盆清水緩緩淋到頭上,順著臉頰后頸等地方一點點浸沒上身下身并延伸到四肢,然后從體表又滲入體內。
手上的痛楚也大為緩解,鄭怡明不由緩緩閉上眼睛,本能的感受著此刻的感覺。
又過去許久,于欣梅放下了手,鄭怡明也緩緩睜開眼睛。
左臉上已經消腫,雙手也已經不太痛了,甚至都能動一動手指了,只是動的時候痛覺會強一些。
尋常施法或許能加速人體的恢復卻也達不到這個效果,但于欣梅的血畢竟特殊。
鄭怡明面帶驚色地感受著身上的感覺,之前被踹被打的地方都不覺得痛了,關鍵手指的變化才是最驚人的。
“咔嚓”
門口處傳來細枝斷裂的聲音,于欣梅早有所感,鄭怡明也看向了門口,卻見一個瘦小的身形站在那呆呆看著里面。
來人正是柯小發,他今晚根本睡不著,又來柴房看看卻發現門似乎開著,生怕里面東西被偷的他趕忙跑了過來,誰知道進來竟然看到了這一幕。
“鄭公子?您,您不是被抓走了么.還有她是誰?”
鄭怡明立刻站了起來。
“此事說來話長,小發,我會收拾東西離開,你記住,今晚沒見過我!”
于欣梅臉上帶著幾分微笑看著眼前的孩子,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和長發鬼也算是同道中人,都是報恩還債,真算起來當年也算是她阻礙了長發鬼。
不對不對,明明是那只王八害得當初的周佑之吃不到餛飩,若是掉水里了他們也不可能去撈一只落水的餛飩來吃的!
雖然在心中這么想,但于欣梅還是對長發鬼有相助之心,更明白至少在凡人中,眼前的孩子是鄭怡明可以信任的。
“您,您要走?”
柯小發這么問了一句,于欣梅走近他幾步道。
“今晚鄭公子就是我劫獄救出來的,他自然要走,你放心,我會護他周全,你也不要慌亂,記得養好身體以待將來能報答他的恩情!”
柯小發呆呆看著面前的女子,他聽鄭怡明說起過一個美貌出眾的女子,一襲白衣不似人間之色,應該就是眼前人吧?
于欣梅又笑了笑,縱然是伏魔天神下凡,畢竟也還是個孩子啊!
隨后把手一揮,桌上的書籍和文房用具乃至鄭怡明的背箱也紛紛被吸入于欣梅的袖中,看得鄭怡明和柯小發又是一驚。
鄭怡明這會也走了過來,忍著手上的痛楚揉了揉柯小發的頭。
“小發,記住不要聲張,明日有人問起便說不知道,還有,不論衙門有什么告示,千萬別去檢舉科舉舞弊,幫不了我也會害死自己,養好身體,客棧待不下去就去別處”
說著鄭怡明看向于欣梅。
“于姑娘,那幾本給我!”
于欣梅立刻反應過來,鄭怡明自己是沒有什么書的,都是借的,她念頭一動袖中就飛出一摞書到了桌上。
鄭怡明臉上露出笑容,對著柯小發道。
“小發,這些書你幫我去書攤歸還,書攤先生那應該還有我賣書的銀兩,你拿來自己留著用,記住,養好身體!別一直瞪著眼,聽明白了就應一聲。”
“嗯!”
柯小發真的就應了一聲,然后不停點頭。
隨后下一刻,一陣風帶起灰塵,柯小發下意識伸手遮面的時候,鄭怡明和于欣梅也已經消失在他面前。
于欣梅也不在乎在柯小發面前施法,直接帶人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