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軍到了,當新的團龍旗插在小田原城,當遮天蔽日的帆船出現在了相模灣時候,倭國的武士們清楚地知道,大明軍真的來了。
小田原城是座山城,只有兩個門,第一道是常磐木門。
這座木門是本丸的大門,本丸天守閣建在箱根山,相較于二丸城,本丸高出了足足有六丈有余,而且經過百年的修繕,難以攀爬,即便是爬了上去,還要面對三丈高的環墻。
三丈高的環墻上,闊六尺有余,武士可以在上面快速奔逃,在數十個箭塔之間穿梭防守。
常磐木門外有常磐木橋,這座木橋只能允許六人并排同行,而且即便是打過了這座橋,還要面對一個甕城,只要走過木橋,就要迎接甕城三面城墻的箭矢。
二丸城,還有另外一座常磐鐵門。
這座鐵門是進出整個小田原城的唯一通道,一旦封閉,基本難以從正面攻破,即便是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傷亡,拿下了這座鐵門,進入山城,還要面對數不盡的盤山道,箭矢、陷阱。
而在城中有水井二十二口,有糧倉可存五年糧。
一座十分標準的倭國山城,即便是擁有無數攻城火炮的大明,要啃下這塊硬骨頭,也需要陷陣先登進入,才能撬開這個烏龜殼。
倭人進攻朝鮮,短期內修建的山城,已經很棘手了,而面前這座修了數百年的山城,的確對得起他的稱呼,天下第一堅城的美譽。
而缺乏足夠火器的倭人,面對這座山城,可以說是毫無辦法,如此堅固的城池,只有從內部陷落。
萬歷二十年九月初六,關閉了足足兩年的常磐鐵門緩緩打開,一架驢車緩緩出現,驢車上沒有武器,懸掛一面團龍旗、一面七星旗,緩緩前行,車上是北條氏政派出的使者。
這是北條氏生存的智慧,每當強敵來到了城下,關閉城門,等待敵人進攻一段時間,發現難以攻克,敵陣沖鋒開始畏懼不前的時候,北條氏就會開啟鐵門,派出使者,送上美酒佳肴和財貨,勸對方退兵。
這就是給彼此一個臺階,倭國戰國的生存智慧之一,沒有必要不要付出太大的傷亡魚死網破,在這里死太多的人,是給別人機會。
在小田原城扔下數萬武士的性命,拿下這座城池,自己損失慘重,別的大名就會聞到腥味撲殺過來。
北條氏的使者只有一人,他十分矮小,大約只有不到五尺,穿著極其華美,帶垂纓冠,臉頰兩側佩戴耳飾,穿縹色袍服,和大明儒袍不同,倭國袍服在衣領處用‘單’固定,袍服之下是指貫,指貫是褲管像燈籠一樣的褲子,穿了一雙白襪,沒有穿鞋,也沒有木屐。
兩國交戰不殺來使,這條規矩也適用于倭國,這個使者的驢車會一直會見到敵人的主帥,才會被允許下車,不穿鞋就是代表自己不會逃跑、不回頭的決心。
這身打扮,其實有點像五代十國和唐朝的士大夫,但又不是特別像,正如萬士和所言,三分人樣沒學會,七分獸性根深蒂固,學了,但沒全,也沒學會。
使者走到了敵軍的陣營,見到了這次敵軍主帥酒井忠次。
酒井忠次是德川家康手下的四大天王,更是德川家康的第一家老,他今年已經六十六歲,因為患有眼疾,視力開始下降,還沒到失明的地步,但已經無法再領兵作戰了。
使者奉上了美酒佳肴和財貨后,陳述了北條氏政請求退兵的要求。
“這次的進攻已經打了兩年之久,自從大人退兵后,只留下了三萬人繼續嘗試,這三萬人,是無論如何無法拿下小田原城,小田原城升起了大明團龍旗,大明軍已經抵達了相模灣,如果將軍執意要繼續進攻,恐怕會傷亡慘重,還請將軍慎重,離開此地。”使者的態度十分的恭敬。
酒井忠次真的很能打,如果能夠就此罷兵言和,對于雙方都是好事。
北條氏政派出使者,熊廷弼是知曉并且準許的。
北條氏也有自己的盤算,氏政和氏直,都不太想真的打起來,因為豐臣秀吉很可能以此為理由,發動更大規模的入侵,導致關東平原陷入無休止的戰爭中。
熊廷弼愿意讓北條氏試試,是因為熊廷弼很確定,對方不會這么輕易罷休,若是能退,早就退了。
“我無法做出這樣的決定。”酒井忠次沉默了很久很久后,才感慨的說道:“北條氏從織田信長開始,就一直是個逆臣,沒有臣服織田信長,也沒有臣服豐臣秀吉,更沒有臣服大人。”
“現在選擇了臣服于大明,就不要做一條反復無常的小人,貳臣終究是賊子,哪里都容不下。”
德川家的武士,都稱呼德川家康為大人,或者殿下大人等稱呼,酒井忠次并不尊敬豐臣秀吉,因為他是德川家康的家臣,而不是豐臣秀吉的。
北條氏使者出于尊敬,也將德川家康稱之為大人,也就是家長的意思。
“謝將軍指教,不過將軍,真的沒有一點余地了嗎?”使者沒料到沒有任何條件,就只有拒絕。
之前北條氏料想酒井忠次會獅子大開口,索要大量財物才會退去,那就一點點討價還價,找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給些財貨,讓敵人撤退。
連條件都不談,這生意,還怎么談?
“我無法撤退。”酒井忠次再次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使者請回吧。”
酒井忠次的態度,讓使者無法理解,明明酒井忠次知道不能打,也有意撤退,怎么叫無法撤退?使者還想再談談,卻被酒井忠次送客了。
酒井忠次無法撤退,因為他在當年的選擇中,有不忠的情景,導致他雖然貴為德川家四大天王,但始終無法得到德川家康完全信任。
織田信長這個大魔王布武天下的時候,曾經將自己的次女德姬,許配給了德川家康的長子松平信康,兩家聯姻,讓彼此的合作更加緊密。
織田信長次女德姬,省親的時候,在織田信長面前,狀告自己的丈夫松平信康和她的婆婆筑山夫人,暗中勾結武田氏意圖反叛!
織田信長大怒,調查后發現,德川家康的正妻筑山夫人,果然和武田氏暗中勾結,織田信長下令賜死筑山夫人和自己女婿松平信康。
德川家康不忍織田信長如此羞辱,也曾試圖反抗,聯系金川氏、武田氏,打算反抗織田信長,在這個關鍵時刻,德川家內部也產生了分歧,一派主張反抗,一派主張對織田信長妥協。
而主張妥協的這一派,就有酒井忠次。
幕府將軍要殺家主的正妻和長子,作為家臣,酒井忠次居然認為應該妥協,避免沖突,這就為后來的不信任埋下了根基。
酒井忠次是有苦難言。
他當初妥協的表態,完全來自于德川家康本人的授意,而非他自己的意志。
是德川家康這個家長本人,為了保住和織田信長的盟約,維護家族的安寧,才讓酒井忠次如此表態。
但現在,織田信長已經死了,德川家康也成了五大老的大筆頭,地位崇高,無論如何,都不能有如此的污點。
這個罪責,就只有酒井忠次來承擔了。
所以他才被委派到此地,執行這個雞肋的任務,大明需要殺些人來立威,而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需要一些武士死掉,來證明自己努力過了,只是沒有成功。
一個棄子,而且是必須赴死的棄子。
“在袁政和袁直的請求下,我準許了你們派遣使者,明明只要退兵即可,非要前來送死?”熊廷弼感受到了非常非常嚴重的不適。
倭國的封建,和大明的封建,似乎完全不同。
在袁政、袁直、酒井忠次、豐臣秀吉、德川家康等人的眼里,他們根本不在乎那三萬武士的性命。
大明火器的威力,早就在火燒京都之中展現無疑。
哪怕是從最功利的角度去考慮,酒井忠次應該做出的決策,也是退兵,保存實力,而非送死。
但這么離奇的事,就這么發生了,酒井忠次連談都不肯談。
熊廷弼仔細思索了許久許久之后,明白了自己如此不適的根本來源,那就是倭國的倭人貧民、百姓,哪怕是武士,完全麻木,他們沒有個人意志、自我意志。
這些倭國的貴族、大名、公家的意志,就是他們的意志。
大明不是這樣的,南京振武營、杭州羅木營、寧化、瑞金、寧都三縣,佃農蟻聚入城,逼迫三縣縣官印均田帖、減租等等一件件事,都證明了:哪怕是大明的佃戶,都不是如此麻木。
大明無論是皇帝,還是大臣,至少都還把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掛在嘴上,無論心里怎么想,怎么做,至少嘴上還這么說。
但從熊廷弼的接觸來看,倭國不是如此,倭人似乎不會表達自己的不滿。
那些個百姓一揆,更像是一出表演,糾集幾萬百姓,都只能找這些老爺們請愿,然后帶頭組織者,自己自殺謝罪。
這根本不是造反,這就是表演。
“既然不肯走,那就死在這里吧。”熊廷弼不再多言,開始備戰。
戰爭再次開始了,大明水師掠陣,大明京營三千軍快速布置在了小田原城。
很快,在九月初九日這一天,鼓聲震天響,酒井忠次開始下令,武士開始向著鐵門洞開的小田原城,再次發動了沖鋒。
大明軍兵魚貫而出,很快一千八百人列陣完成,六百人一排,一共三排的三段擊線列陣,在短短半刻鐘時間里布置完成。
鼓聲震天,號角聲掃過了整個戰場,海邊無數的海鳥撲騰著翅膀飛向了天邊。
團龍旗和熊廷弼的牙旗,在城頭不斷的舞動,一道道命令快速下達,精密的殺人機器開始運轉。
最先響徹整個戰場的是九斤火炮,一共四十七門九斤火炮,開始轟鳴,開花彈被火藥爆燃推出炮管,在空中劃過了一道道優美的弧線,在倭人武士的頭上轟然爆開。
開花彈中的鐵蒺藜,在火藥的助推下,撒向了沖鋒的倭人,綻放出一朵朵的妖艷的血花。
一朵朵血花在戰場綻放,而后在沖鋒的洪流中消失不見,數輪轟擊之后,火炮的轟鳴停止,戰場上只有震天的吼聲在持續,喊殺聲充斥著每個人的耳畔。
小田原城下,一臺臺車弩被推了出來,弩弦在機關的轉動下逐漸繃緊,總計一百二十架弩車蓄勢待發,一枚枚神火飛鴉被放在了弩弦的位置上。
“弩陣放平。”熊廷弼放下了千里鏡,敵人已經進入了神火飛鴉的射程。
“放。”熊廷弼再次估算了距離,下令放平的神火飛鴉發射。
牙旗不斷的翻轉,戰鼓的聲音變得再次急促了起來,數名傳令兵站在戰鼓旁,不斷的揮舞著手中的彩旗,一道道的命令傳向了戰陣。
放平的弩陣,瞄準了正在沖鋒的倭人,扳機被扣動,神火飛鴉腹部的燧石和弩車上的火鐮激烈摩擦,點燃了藥捻,一道道火光從弩車上飛出,飛向了遠處的倭人。
格物院有一項失敗的探索,朱載堉曾經試圖把鐵馬放在滑翔機上提供動力,并且向皇帝陛下請了一百萬銀營造了一個專門改良滑翔機的鼓風洞。
這個項目失敗了,因為朱載堉已經確定煤炭的熱值、鐵馬的熱效率根本無法滿足飛行的條件。
但這個項目沒有完全失敗,至少大明搞出了許多的經驗公式,改良了神火飛鴉的外型,讓它可以飛的更遠,并且更加穩定。
一只手臂長的神火飛鴉,變得更加圓潤,也更加細長,兩個斜翅提供平衡的同時,還提供了一定的升力,而三角尾舵,讓神火飛鴉不會被風影響。
之前的神火飛鴉,并沒有辦法維持飛行的穩定,放飛后,更多的是隨風而行,隨風而動,更加適合放火,比如火燒京都,但其不穩定性,不太適合作為戰場武器使用,現在這一缺點被格物博士們彌補了。
用射程換了穩定和更多的火藥量,增加殺傷力。
一百二十個神火飛鴉帶著尖銳的哨聲沖天而起,哨聲時而高亢,時而低沉,兩分鐘后,第二輪的一百二十架飛鴉騰空而起,哨聲在空中不斷的回響著,第三輪、第四輪…一波波的神火飛鴉被放飛。
第一次被放飛的神火飛鴉,終于飛到沖鋒而來倭人的上空,倭人驚恐的抬起頭,哨聲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飛鴉的藥捻已經燃盡,火苗已經燃進了腹腔,爆炸聲接連傳來,火油和白磷帶著神火,如同潑墨一樣灑向了倭人沖鋒的陣型。
火油、白磷落到倭人身上,就會猛烈點燃,徹底打亂了倭人沖鋒的步伐,慘叫聲此起彼伏,倭人在地上翻滾,但是無濟于事,神火飛鴉之所以帶神火二字,就是因為這種火,粘上難以撲滅。
戰場上一股令人作嘔的烤肉香味傳來,被點燃的倭人向著海邊沖去,但在沖去的途中,倒在了地上,再無聲息,火焰仍然靜靜地燃燒著。
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第二輪、第三輪,無數輪的飛鴉接踵而至。
倭人頂著烈火,向著大明軍陣繼續沖鋒著,終于沖到了第一百五十步,進入了虎蹲炮的射程,虎蹲炮開始轟鳴的時候,大明軍兵開始裝彈,準備迎接倭人的遞進沖鋒。
一百二十步,平夷銃開始頻繁響起。
八十步,第一排火槍手扣動了扳機,帶著燧石的擊錘叩向了火門,劃過火鐮,點燃了火門中的引火藥,引火藥燃進槍膛之內,點燃了發射藥,鉛子在火藥的助推之下激射而出。
第三排火槍手扣動扳機的時候,第一排火槍手已經完成了裝彈,硝煙在戰場上不斷的彌漫,每一輪的槍響,都有近百名的倭寇應聲倒下,一朵朵的血花在額頭、肩膀、胸腹、四肢不斷的綻放著。
鉛子每一次劃破空氣的尖嘯聲,都無情的收割著倭寇的生命。
倭寇如同麥茬一樣,一波接著一波的倒在了沖鋒的路上。
倭人最終沒能沖破大明軍的火槍陣,在接近六十步的距離時,再無法向前,倭人終于不再沖鋒,開始潰散。
“變陣,騎營出陣。”熊廷弼繼續下達命令。
三排線列陣開始快速變成了行軍的縱陣,而縱陣的間隙,一個個騎卒出現,一共八百名騎卒勒住了胯下的馬匹,戰場上肅殺的氣氛,并沒有引起戰馬的不安,反而讓戰馬頗為興奮。
鼓聲再次變得密集,騎兵開始慢步,快步,而后開始沖鋒,馬蹄聲陣陣。
“殺!”無數的喊殺聲震天響,穿破了云層,向著極遙遠處傳去。
騎卒們知道自己的職責是驅趕和騷擾,真正殺傷要交給縱陣的步兵,騎卒們就像是驅趕羊群一樣,不停的驅趕著倭寇陷入縱陣的火線之中。
生命在戰場上,就是如此的廉價。
三千對敵軍三萬,大明京營銳卒,不僅壓制住了敵軍的沖鋒,甚至開始對敵軍銜尾追殺。
戰爭已經進入了尾聲,勝負已分。
一直到日暮時候,追擊才停下,沖鋒的三萬倭寇,留下了足足上萬具尸體,大明軍三人一隊,在戰場上對倭寇進行補刀,防止遺漏。
補刀是個自古以來的好習慣,三人一隊,防止敵人的殊死反撲。
第七日,戰場才徹底打掃完畢,俘虜一千四百名倭寇,其中也包括了敵人的主帥,酒井忠次。
酒井忠次將會和一百四十名倭寇一起上船,回到大明,用以佐證此次戰功。
全殲,大明有嚴格的定義,消滅敵人九成的有生力量;全部殲滅敵軍;使敵人失去全部的抵抗意志,失去重組戰斗力的能力。
這三個定義,滿足一個,就符合全殲的標準。
熊廷弼用了三千人,完成了他的許諾,全殲了來犯之敵,讓敵人失去了重組能力,只能漫山遍野的向著后方潰逃,他沒有追擊,他來到關東平原的主要目的是占據這里,用自己的辦法,試著完成對倭國的王化。
對于戰爭的結果,熊廷弼并不驕傲,全火器作戰對冷兵器的碾壓,勝利是理所當然的。
大明軍傷七十七人,其中重傷七人,三人不治身亡,此戰大明軍犧牲二十四人,尸骨會火化,骨灰和身份鐵牌安葬在西山英烈祠之中。
熊廷弼在寫捷報的時候,卻有點猶豫,最終,他在捷報上的第一句話是:善勝者無與戰,善戰者服上刑。
這兩句話,前者出自于《老子》,后者出自于《孟子》,意思是:善于戰勝敵人的人不會輕易與人交戰;好戰的人,只會用武力的人、以殺人為美的人,應該受更重的刑罰。
這句話,戚繼光經常告訴所有京營銳卒,是講武學堂上報天子、下救黔首之后,大明京營建軍的第二核心理念,在用兵上,雖勝之而不以美,伐之而不以取強,達致王道。
和戚繼光一樣,善戰者不喜戰,越是擅長打仗,善于勝利的將領,越不能被驕縱蒙蔽了內心,要對戰場始終充滿了敬畏。
熊廷弼很年輕,很氣盛,他甚至許下宏愿,想要改變倭國眼下的局勢,讓倭國真的穩定下來,但他從不驕縱。
寫完這句話后,熊廷弼把這次戰爭的經歷,寫成了詳細的戰報。
“李大珰,陛下為何對我如此厚愛?”熊廷弼寫完了戰報,交給李佑恭的時候,面色有些不解。
他覺得自己沒什么特殊之處,一個放牛郎而已,但是他知道自己從十歲起,被陛下見到,就得到了陛下絕對的偏愛,哪怕他在倭國稱王稱霸,陛下似乎都可以容忍。
“陛下求賢若渴。”李佑恭給了一個非常標準的答案,很合理,但似乎又不太夠。
“謝陛下圣恩浩蕩。”熊廷弼笑了笑,和陛下的笑容一樣的陽光燦爛,就像是漢武帝對霍去病那種偏愛,也沒什么特別的理由。
“酒井忠次要見你。”李佑恭自己也寫了戰報,他會和水師一起啟程回到大明,正好能趕上十月份的天津州閱艦式。
十月天津州閱艦式每年一次,為大明春秋兩閱其中之一,主要是為了證明水師忠誠,忠誠需要陛下親眼所見。
熊廷弼點頭說道:“見一見吧。”
酒井忠次是敗軍之將,但這一戰打的有點無頭無腦,熊廷弼必須要親自問問,問問這酒井忠次,為何不怕。
酒井忠次披頭散發,身上穿著一件素衣,帶著鐐銬和腳銬,他看著熊廷弼魁梧的身姿,看著熊廷弼身邊面凈無須的宦官,酒井忠次面色極其復雜。
“恨不能為大明人。”酒井忠次打量了許久許久,才嘆了口氣說了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熊廷弼眉頭一皺說道:“看來,你不退兵,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忠于大人,但大人為了自己的顏面,拋棄了我。”酒井忠次開始把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
在德川家康殺死了自己正室和長子之后,就開始逐漸疏遠酒井忠次,從那時候起,酒井忠次陷入了迷茫之中,忠誠,到底是什么?
熊廷弼徹底搞清楚緣由后,搖頭說道:“你的君王并非明主圣君。”
明君圣主是不會讓忠誠的下屬,陷入如此兩難的境地,顯然,德川家康把自己的罪責,推諉給了下屬。
陛下就不會這樣,當初禁止拋荒令,是陛下自己想錯了,陛下自己認了,把自己的話吃了下去,沒有讓任何人背負罪責。
世上無完人,陛下從來沒想過,塑造一個‘朕與凡殊’的天上人,陛下也會犯錯,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的時候也會在政治上有些幼稚的地方,陛下只會把那些挫折,錯誤,看作是來時的路。
“哎。”酒井忠次嘆了口氣,不再多言,三天后,他上了船,被當做戰利品,送往了大明。
十月的閱艦式沒能如期舉行,因為十月的時候,渤海灣開始進入結冰期,耽誤了閱艦式,渤海灣結冰期只有一個半月,但隨著天變到來,這一結冰期還在延長,已經長達兩個月的時間,甚至會繼續增加。
李佑恭帶領船隊在密州市舶司的膠州灣下船,膠州灣依舊是不凍港,在十月十七日,李佑恭帶著戰俘回到了京師。
朱翊鈞讓李佑恭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在文華殿接見了李佑恭。
李佑恭入殿,舉起了手中熊廷弼的捷報,伏地叩首,聲透丹墀的說道:“陛下圣鑒:臣奉旨監軍,江戶將軍熊廷弼,率天兵三千鏖戰倭寇三萬于小田原。”
“我大明水師列陣相模灣,九斤火炮摧其鋒,神火飛鴉焚其陣,火銃連環破其膽,鏖戰一日,斬首萬余,生擒賊酋酒井忠次等千四百有余,我師亡二十四人。此戰威震倭國,使倭寇膽裂,東瀛震怖,皆仰圣君威德,天兵奮迅。”
朱翊鈞面色十分嚴肅的說道:“犧牲銳卒,皆為我大明英烈,按制,太子扶其靈柩入英烈祠,兵部、五軍都督府知道,做好英烈遺孀子女榮養之事,不得寒將士奮戰之心。”
朱常治、戚繼光、曾省吾出班俯首說道:“臣等領旨。”
“臣請旨,此戰編入《大明軍東征記》與《東征英豪錄》之中。”高啟愚出班俯首請命,他的意思,要繼續構建大明贏學,就是真的贏才是贏的贏學。
“理當如此。”朱翊鈞準許了禮部的請求。
“陛下圣明。”朱常治、戚繼光、曾省吾、高啟愚俯首歸班。
朱翊鈞看向了申時行,面帶憂慮的問道:“先生的病,還未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