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要出發前往江戶,因為從長門城到出云城這片地方,不能滿足他的謀劃了。
熊廷弼的謀劃非常簡單,豐臣秀吉做不到倭國上下全部均田,那就由他這個大明人來做!
大明和倭國需要一個結果,將倭人全部殺死并不現實,但讓倭國徹底消亡在歷史長河里,卻是可以做到的。
熊廷弼看出來了,什么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統統都是一群廢物,根本給不了倭國安寧。
大明要的是海波平,要的是海疆安,倭國不安寧,就永無休止之日。
從長門城到出云城,是一片山地,雖然非常適合防守,但是不適合進攻,因為這里糧食產量嚴重不足,哪怕是維持現有的結構,已經是有些捉襟見肘,根本無力支持征伐。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片根基無法支持足夠規模的征伐,就成了熊廷弼更進一步的阻礙,而江戶所在的關東平原,可以滿足熊廷弼對根基的一切需要,關東平原土地肥沃,河流眾多,非常適合耕種。
現在倭國有兩個主要矛盾,第一個是因為戰亂,流民眾多;第二個矛盾是流民棄地,導致土地拋荒。
這兩個主要矛盾又相互矛盾,土地拋荒,那么多的流民去耕種,豈不是兩難自解?但倭國現有制度,這幫廢物也無法做到,讓流民停下來,耕種這些拋荒土地。
無法徹底把倭國根深蒂固的封臣制度消滅,倭國就永遠是個糞坑。
連倭國本地人都做不到,熊廷弼這個大明人就能做到了嗎?
答案是可以。
因為熊廷弼已經從中國漫長的歷史中,找到了應對這兩個根本矛盾的辦法和先例,歷史長了就這點好處,遇到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就翻翻歷史書,就能找到答案。
北魏時候有一代雄主,北魏孝文帝拓跋宏。
拓跋宏繼位時候,北魏已經立國七十年,這七十年是征戰的七十年,也是混亂的七十年,彼時北魏也面臨類似的矛盾,流民過多但土地拋荒。
拓跋宏的祖母文明太后馮太后,是一名漢人,拓跋宏繼位的時候,才剛剛五歲,文明太后臨朝稱制,開始推行三長制、均田制、俸祿制、興太學,設學校,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改革。
文明太后臨朝稱制十八年撒手人寰,二十三歲的拓跋宏正式親政,幾乎所有的鮮卑貴族,都在等待著這位鮮卑天子,能夠回頭是岸,撥亂反正,把文明太后的亂政悉數廢除。
但這位鮮卑天子,并沒有遂了貴族們的愿。
拓跋宏在祖母改制的基礎上,更進一步,他以南下南齊為名義,騙了所有貴族隨軍南下,至洛陽,才告訴貴族,他要遷都洛陽。
他認為,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鮮卑人舊俗難消、舊弊難改,都是因為都城在平城,也就是山西大同,彼時山西大同都是草原,游牧習性不改,文化難改。
拓跋宏遷都成功后,將平城的祖廟都拆到了洛陽,甚至不許貴族下葬到祖地,只能下葬到洛陽。
轟轟烈烈,比文明太后更加極端的太和改制來了。
拓跋宏下旨不許編發、只能蓄發;不許左衽,只能右衽;不能袴褶胡服,只能漢服,他本人更是從胡服改為了中原天子服;
不得以北俗之語,言于朝廷,若有違者,免所居官,就是不能胡言,只能漢話,否則罷官;
再設國子學、太學、四門小學,以興文教。
拓跋宏親政的第六年,太和二十年,拓跋宏更是下旨,鮮卑復姓廢除,一律改為漢姓,他本人拓跋氏改為了元氏,步六孤氏為陸氏、賀賴氏為賀氏、獨孤氏為劉氏等等。
他的太和改制,被歷史稱之為孝文帝中興。
太和二十三年,拓跋宏親征南下,于軍中積勞成疾,駕崩于軍中,謚號孝文皇帝,廟號高祖。
元宏留下了一套辦法,兩個文化完全迥異,如何融合的辦法,那就是全盤漢化,而非守著‘子貴母死制’的陋規,在陋規中死去的辦法。
在元宏之前,太子冊立之時,就會處死母親,防止母親親族亂政,這就是子貴母死,類似的陋規,在全盤漢化之前,無處不在。
在熊廷弼看來,沒有什么王化,只有漢化,不肯漢化,就是不肯王化。
他準備前往江戶,關東平原,將實現他所有的野望和籌劃。
萬歷二十年八月十五中秋節,大明船隊抵達了長門城外捕鯨港,熊廷弼在長門城,見到了新任的石見銀山代管奉行,移交了代管所所有公務。
三天后,船隊再次起航,前往了江戶城。
船隊抵達江戶這天是九月初四,熊廷弼站在游龍號甲板上,用千里鏡看著已經開始沉寂的富士山。
富士山將近兩百年爆發一次,每一次爆發,都給關東平原帶來了大量的火山灰,讓土地更加肥沃,萬歷二十年,富士山山頭已經有了些積雪,代表著這座火山重新安寧,也代表著關東平原將迎來新生。
游龍號,一艘幾乎不承載任何作戰任務的旗艦,大明第一艘快速帆船,這艘旗艦是大明封舟,代表皇帝的禮器,證明熊廷弼代表大明,代表陛下來到了江戶。
船隊并沒有直接前往江戶灣的江戶城,而是前往了北條氏的居城,小田原城。
這座城位于關東平原的西南角,是整個關東平原進出的要塞之地,其地位大抵相當于大明的山海關,只要這座小田原城在大明手中,豐臣秀吉、德川家康,就是五十萬大軍,也難以征服關東平原。
嘉靖四十年,有‘軍神’、‘越后之龍’之稱的上杉謙信率領十萬大軍,進攻小田原城,久攻不下,無奈撤軍。
隆慶二年,有‘甲斐之虎’之稱的武田信玄,再次率領十萬大軍進攻小田原城,仍然未能攻下。
萬歷十八年,豐臣秀吉對北條氏不滿,稱其為逆臣,發動十七萬大軍,討伐北條氏,這次圍城,小田原城內人心惶惶,群疑蜂起、兄弟相疑、父子不睦。
北條氏直是家督,但是他爹氏政,還活著,兒子不滿父親傳位不傳權,而父親也不滿兒子軟糯性格,父子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
小田原城這座城池,號稱天下第一堅城,無論是上杉謙信還是武田信玄,都在這里碰的滿頭是包。
武田信玄,曾經在三方原合戰中,挫敗過德川家康和織田信長的聯軍,也不是易于之輩,但拿這座堅城毫無辦法。
缺乏攻城手段的倭人,只能采用圍困的戰術,可是一個有水源、有三年糧食的堅城,圍困是決計難以拿下的。
豐臣秀吉自萬歷十八年開始圍困這座堅城,其主要戰略也是利用北條氏的內訌,父子不睦。
父親氏政不肯放權,兒子氏直不滿父親不給權柄,只要說服氏直開城投降,那這座天下第一堅城,就不攻自破了。
事實上,豐臣秀吉的計策執行的非常成功,他策反了北條氏直的堂弟氏盛,在氏直身邊游說。
知子莫如父,氏政真的很了解自己這個耳根子軟的兒子,氏直的耳根子實在是太軟了,氏盛取得信任后,說什么,氏直就信什么。
在氏直下定決心,要開城投降之前,忽然收到了一封箭信,這封箭信里的內容,讓氏直放棄了開城投降,轉而去父親面前請罪去了。
書信的內容很簡單,是豐臣秀吉攻陷小田原城后,對北條氏的處理辦法,氏政必須切腹自盡、氏直流放高野山;家督之位,由那個里挑外撅、四處散播謠言、挑唆父子關系的北條氏盛接掌。
氏直完全不知道這封箭信的來源,但他很快就相信了這封箭信是真的,因為他已經無法指揮自己的武士,去開城門了。
顯然他的父親已經知道了他要開城投降,迎接德川家康進城了。
氏直見到了父親請罪,氏政把他臭罵了一頓,沒有過多責罵,而是讓他帶領武士,殺死北條氏盛。
熊廷弼乘坐游龍號、三艘快速帆船、二十條五桅過洋船,領京營銳卒三千、水師六千,在九月初五,抵達了小田原城,派遣小船入港口,氏政、氏直父子,趁著夜色上船,抵達了游龍號。
“拜見天使,遙祝上朝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千秋永安,萬壽無疆。”氏政、氏直父子上船,跪在了甲板上。
熊廷弼錯開了身子,他們是給陛下磕頭,不是給他磕頭,他搖頭說道:“稱陛下。”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氏政和氏直互相看了一眼,趕忙說道,的確已經投靠大明,上朝天子這個稱呼,確實不合適了。
“免禮。”熊廷弼這才讓二人免禮。
大明是帝制,和倭國的封建制度不同,倭國有點類似于泰西,我的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大明帝制,只有一個君王,那就是陛下,所有臣民都是陛下的臣民。
按照高啟愚的新禮法,北條氏政、直二人投效大明,那都是大明臣子,二人不必對熊廷弼下跪磕頭。
即便是遠在江戶城,熊廷弼依舊嚴格執行大明禮法,這是他要給整個倭國進行全盤漢化的根本和基礎。
規矩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不能亂的。
熊廷弼身邊坐著一名太監,李佑恭,通和宮三號老祖宗、御馬監太監、京營提督內臣,從小和陛下一起長大的陪練。
張居正要借李佑恭,皇帝不肯借,因為借了,京營派出,就沒有提督內臣可用了。
這也是為何皇帝會可惜劉漢儒、范應期、王篆這些循吏的原因,劉漢儒經營三都澳私市比官市還要好、范應期也是循吏卻染上了阿片,王篆有賢才,卻因為貪腐被罷官革除功名。
經過了數次篩選,才能成為循吏的人才,每一個都很珍貴。
做了皇帝才知道,求賢若渴是真的,無人可用,真的非常窘迫。
官渡之戰前,袁紹謀士許攸深夜投奔曹操,曹操衣衫不整,連鞋都不顧的穿,赤腳迎接,以前朱翊鈞以為是杜撰演義,當了二十年皇帝,朱翊鈞認為這是真的。
找幾個能干、能信任、能用的人,真的是太難太難了。
李佑恭露出了一個笑容,熊廷弼堅決執行大明禮法,不讓氏政、氏直父子跪拜,讓李佑恭非常滿意,雖然在倭國待了四年,可熊大還是那個熊大,雖然只是一個小細節,但熊大有恭順之心,無自立之心,也不枉費陛下的信任和托付了。
“氏政,我很好奇,你為何沒有處死氏直?他都要開城門投降德川家康和豐臣秀吉的聯軍了。”熊廷弼問出了第一個不解。
那封箭信,是大明墩臺遠侯射進了氏直和氏政的家中,墩臺遠侯盡心收集情報,但是沒有明確證據,反而會加劇父子之間的間隙,一直到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確定了要滅掉北條氏,而不是逼北條氏歸降后,墩臺遠侯才選擇了出手。
如果氏政和氏直不肯信,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氏政得知自己的逆子,居然要開城門投降,立刻馬上就停了氏直的領兵權,小田原城并沒有陷落。
氏政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回巡撫,我父子二人雖有間隙齟齬,但也完全沒有到生死相見的地步,虎毒尚不食子,他愿意糾正過去的錯誤,我便饒恕了他。”
“如此。”熊廷弼點了點頭。
盜墓的時候,總是父親先爬出墓道,而后伸手把兒子從墓道里拉出來,之所以不是兒子先出去,就是怕兒子要獨吞財產,把父親踹下墓道里。
氏政的決策看似柔仁,但其實在大軍來犯之下,只懲戒北條氏盛這一個叛徒,是一個當權者最佳的選擇。
小田原城內,需要安定人心,處理親兒子,就代表著牽連廣眾,人心更加惶惶,無法守城。
氏直這個兒子糊涂,氏政這個爹不糊涂。
熊廷弼繼續問道:“為何想到了求助大明?”
氏政趕忙俯首說道:“將軍容稟,雖然殺死了北條氏盛,但城外十七萬大軍仍在,為了安穩城內軍心,為了逼迫德川家康退兵,我們只好扯起了王旗,說我們已經暗中歸順大明,大明已經答應派遣使者來問,這才得以籠絡城中守軍人心。”
“將軍,屬下讀三國,有望梅止渴一詞。”
氏政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最開始的時候,就是扯個慌,望梅止渴、畫餅充饑,生死存亡之際,就完全顧不得了,先把王旗扯出來,讓城里的守軍不要慌,讓城外的敵人有所顧忌。
但沒想到效果極好,德川家康果然不敢再次進攻,需要等待大明的反應。
氏政一看這王旗真的管用,立刻聯系了在江戶的大明商賈,花費了兩萬兩白銀,請大明商賈,傳消息給了長崎總督府。
這個時候,大明僵化的問題,就展現無疑。
就這個事兒,光是長崎總督府確定為真,來回遣使,就花了足足六個月的時間,而后長崎總督府奏聞朝廷,朝廷廷議之后,決定派兵,足足花了一年時間。
熊廷弼帶大軍來到的時候,已經是兩年零兩個月了。
“如此。”熊廷弼的軍事天賦十分卓越,僅天賦而言,不弱于李如松,文武雙全,自古以來就更少了。
打仗,尤其是攻城戰,講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氏政父子是守方,德川家康是遠道而來的攻城方,本就是長途跋涉,氏政扯出了王旗,德川家康這個主帥一猶豫,就真的難以拿下了。
德川家康不得不猶豫,別的不說,長崎總督府惱怒德川家康的行徑,停了他們家的寶鈔,他們家立刻就得從五大老的筆頭,變成人人喊打的喪家之犬。
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尚且需要仰賴大明冊封國王之位,獲得更多認可,德川家康是五大老最強的那一個,但大明不認,他就會被群起而攻之,德川家康也無法接受。
戰爭,是政治斗爭的延伸,是矛盾激化后的最終手段。
德川家康如果在大明態度不明的情況下,拿下小田原城,進軍關東平原,招致大明盛怒,給大明全面進攻倭國口實,那他德川家康,豈不成了倭國的罪人?
德川家康生性謹慎,卻被一面王旗嚇到,完全是因為大明皇帝真的太好戰了。
從京營重新組建之后,古勒寨之戰、呂宋之戰、大寧府之戰、討伐俺答汗之戰、東吁之戰、馬六甲城之戰,每一次都是興兵數萬,出手狠辣至極。
俺答汗年紀大了,已經十分乖巧了,但依舊被皇帝給討伐了,有理由要打,沒理由制造理由也要打,頗有當年成祖文皇帝要給漢高祖白登之圍報仇的架勢。
這不是德川家康膽子小,是皇帝真的太兇了。
德川家康這一猶豫,小田原城這座堅城,就是到手的鴨子飛了。
“戰事如何了?”熊廷弼這才問到了戰事。
熊廷弼其實不太在乎小田原城得失,氏政父子活著最好,死了也無所謂,他們父子只要扯出了王旗,大明就有了充分理由干涉倭國內戰的理由。
倭人缺乏攻城能力,大明可不缺乏,三十六斤火炮,一炮就是一個缺口,火炮擺開,再厲害的堅城,也不過是俎上之肉(案板上的肉)罷了,再堅固的山城,陷陣先登全甲銳卒也能給它撬開。。
熊廷弼有著完整的戰術規劃,火炮攻城,騎兵、線列陣、重甲步兵野戰,棉甲治安戰。
所以,他最后才問戰事如何。
“德川家康說,這小田原城已然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萬歷十八年九月初三,他撤走了大軍,只留下了三萬人圍攻,這三萬人攻城,也是頗為敷衍,屬下也不愿繼續觸怒豐臣秀吉,就配合著三萬人攻城。”氏政倒是有些唏噓的說道。
氏政完全沒想到,大明這桿王旗,這么好用!一桿王旗退了十萬軍!
德川家康既要忌憚大明的態度,又要忌憚豐臣秀吉的猜忌,最后留下三萬人演戲,既能給大明交代,也能給豐臣秀吉交代,對內也說得過去。
不是不打,是打不下來,那上杉謙信、武田信玄那么厲害,他們不也沒打下來嗎?
德川家康是個老狐貍,老油條,滑不留手,這種老狐貍,最不喜歡賭,更不喜歡孤注一擲。
“你家城頭團龍旗不對,今日,咱家代天子授團龍旗,就不追究失儀之事了。”李佑恭站了起來,從小黃門手中拿過了大明團龍旗,授予了氏政、氏直標準團龍旗。
大明團龍旗是有嚴格規制的,氏政讓人繡的團龍旗,不倫不類,按理說該嚴懲不貸,但看他有恭順之心,掛在城頭,就免了責罰便是。
“陛下讓咱家看看,若是你們北條氏有恭順投效之心,那就賜姓氏,如果沒有,就直接處斬便是,從今天起,北條氏,就改姓袁氏吧。”李佑恭讓人拿來了陛下手書,上面寫著袁政、袁直二字,分別賜給了二人。
北條氏祖上也闊過,北條時政是鐮倉幕府初代執權,當時幕府制度還不成熟,幕府將軍由皇室繼承,而執權才是真正的話事人,就是幕府架空倭國皇室,執權架空幕府將軍。
對于大明人而言,真的比較難以理解這種層層架空的制度。
一個倭國,三個話事人。
北條時政把女兒嫁給了第一代幕府將軍源賴朝,所以北條氏可以姓源,但為了去倭化,取了同音字袁。
這是皇帝早就寫好的賜名,如果李佑恭判斷,氏政、氏直無恭順之心,自然不會賜下,既然有恭順之心,賞賜漢姓漢名為宜。
熊廷弼要給倭國來一場全盤漢化,并非他一個人的決定,陛下鼎力支持。
“謝陛下隆恩,謝陛下隆恩!”袁政、袁直一看賜了漢姓漢名,立刻跪在地上,不停地對著大明方向磕頭謝恩。
從今以后,他們就不是復姓蠻夷,而是單姓大明人了,可以自稱關東袁氏了,傳上三代,誰還敢說他們不是大明人?不再是跑來跑去的野狗,更不是家犬,而是人。
大明軍真的要撤離倭國,也要把他們帶走的,這可是陛下親自認定過的大明人。
李佑恭看了眼熊廷弼,其實陛下對倭國的結局并不在乎,陛下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熊廷弼。
熊大想要試試,陛下就鼎力支持,又是船艦,又是派兵,又是厚銀恩賞,就是為了讓熊廷弼積累足夠多的軍事、行政經驗,能夠在老一輩人離開后,接掌大明繼續維新下去。
誠然,熊廷弼文武雙全,古今罕有,但陛下有些過于厚待,甚至是有些溺愛了。
就是太子殿下,也不能拿一國練練手,但熊廷弼現在就是拿倭國練手,積累經驗。
倒也合理,陛下愛惜人才。
大明皇帝的不在乎,才是當下倭國最棘手的事兒。
陛下要武力征伐,全面進攻倭國,豐臣秀吉可以立刻凝聚人心,共同抗擊大明,要是和平,直接簽訂條約后,大明軍撤出倭國,允許倭國閉關鎖國,也可以實現海波平,海疆寧的目的。
但陛下不在乎。
這不在乎,導致倭國既不能以抵抗大明為目標,快速凝聚人心,也不能閉關鎖國,用鐵血手腕,鎮壓一切百姓一揆,穩定統治,導致倭國遍地都是心向大明的走狗鷹犬,面前這二位,氏政、氏直就是典型的例子。
現在好了,這二位只是扯出了一桿王旗,就收獲如此巨大,他們就是千金買馬骨的馬骨,日后,會有更多的倭國大名成為大明的走狗鷹犬,自帶干糧,四處奔走,回護大明。
倭國當下的苦難,都是陛下的不在乎,更是倭人活該,大明倭患二十年之痛,沒有一個士大夫敢站出來說,要柔遠人。
沒人敢勸,敢勸,陛下就敢當街手刃。
熊廷弼就是失敗了又如何呢?失敗就當是積累行政和軍事經驗了,失敗了,大明可以繼續和倭國本地的公家、武家、幕府、大名們繼續合作,利用這些走狗,鎮壓愈演愈烈的百姓一揆,繼續利用這些走狗,捕捉倭奴和南洋姐,維持三角貿易。
開拓就是這樣,只要把道德、良心這些東西拋開,就可以收獲到無數的利益,而且不被審判,甚至不用道歉。
倭奴可不是大明商賈自己抓的,是大名們抓的。
大名們抓倭人送到長崎總督府,沒有罪孽,畢竟那是大明的總督府,是文明之地;
長崎總督府數千名劁豬匠,刀一劃一拉一切,就是一對鈴鐺,劁豬匠們是奉命干活;
總督府也沒辦法,倭國沒有足夠產出購買大明貨物,把所有白銀給大明都不夠,總不能不收貨款吧。
至于商賈,商賈也有話說,這都是從船艙里長出來的!
所有人都沒有罪責,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將一件罪孽深重之事,拆分為無數個合理合法的步驟,可以有效避免擔責,這就是官僚們管用的無責任化手段,和倍之旗鼓相當。
“德川家康既然留下了三萬武士,那就準備全殲了吧。”熊廷弼看向了德川家康的駐軍軍營。
第一戰,要打得漂亮,要讓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不敢來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