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愚聽到有圣旨到,立刻整理了下衣物,趕忙站了起來,走出了房門準備接旨。
摘桃子這種現象,實在是太多了,多到高啟愚都親眼見過好多次。
你忙前忙后忙了那么久,克服了那么多的困難,等到收獲的時候,突然跳出來一個頗有背景之人,一伸手,把你的果子拿去,你還要感恩戴德。
這種事不僅僅在衙門里,在民坊,在宗族也是時有發生,并不稀奇。
環太商盟的章程,都是高啟愚擬的,談判、吵架、有辱斯文、霸道的罵名,也都是高啟愚在承擔,但這份功勞,最終要歸申時行了。
這就是現實,高啟愚只能接受的現實,胳膊擰不過大腿,張居正要為難他高啟愚太簡單了。
“臣接旨。”高啟愚十分恭敬行禮,甚至面色沒有任何的異常。
徐爵一甩拂塵,拿著一張紙說道:“陛下敕諭:”
“翰林院掌院學士一職,虛懸已久,成何體統?朕思量再三,少宗伯才具練達,識卓見遠,近來于丁亥學制、師范興辦等務,調度有方,精勤王事,著即可起,兼掌翰林院事。”
“翰林院積弊深重,清談敷衍之風彌漫,須賴爾以剛毅務實之風整飭,既知其病根,便要用心革除,導其歸于有用之途。莫負朕望。”
“欽此。”
高啟愚再拜,恭敬的說道:“臣謹遵圣誨,領翰林院事,不負陛下期許。”
該來的還是來了。
高啟愚對翰林院的問題也有過關注,畢竟急圣上之所急,才是他這個獨臣的生存之道,翰林院言甲骨教字,談到了算學廢弛,談到了文明斷代之弊,言宋元鼎革神州陸沉,胡元肆虐,典籍散佚,色目篡替,層層禍亂,致天文歷算之精妙,幾近湮滅。
程朱理學造成的那點破壞,跟神州陸沉相比,實在是太少了。
這篇奏疏,算是翰林院這些年少有算得上是有用的奏疏了。
翰林院的翰林們多是抱殘守缺、空耗錢糧之徒,就是有圣上恩德,也難堵悠悠之口,白吃飯,總是遭人唾棄。
翰林院的問題要解決也不難,除積弊,需要下狠手,高啟愚思量翰林院之務,就是陛下為《翻身》做序時候講的六個字,唯自強,有新生。
高啟愚已經想好了一連串整肅的手段,這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先去反腐司請徐成楚來,對翰林院進行反貪整肅,把翰林院里的害蟲除掉,要實現這一步并不難;
第二把火,立考成破陳規裙帶,行九章之法,清汰濫竽充數之徒,但凡是內閣閣臣、司禮監太監、陛下蓋了一章,確定該本奏疏,是清談無用,高啟愚立刻對其進行詳細調查,也就是為難。
讀書人的手段很多,也不見得必須要走司法,才能把人趕走,高啟愚有九種法子,在不驚動法司的情況下,把人逼走,怎么說,他也曾是張居正的門下高徒。
翰林們,文章寫得好,得到了陛下認可,就加官;文章寫得差,被蓋了‘清談無用’,那就嚴厲整肅。
第三把火,則是外派,翰林院翰林們最大的問題,就是清談務虛,遣翰林到甘肅、綏遠、遼東、朝鮮等地做巡按御史,五年為期,真抓實干的積累些實踐經驗,而后轉六部衙門繼續升轉。
燒完這三把火,后續繼續慢慢調整就是。
陛下的要求是發揮翰林院應該有的作用,養才儲望,翰林院沒了前途,是翰林院當下所有積弊的根源,圍繞著前途和進步二字,打造一整套整肅方案,并不困難。
但是,這個活兒,是個得罪人的活兒,高啟愚是個獨臣,他做這件事就正合適。
只是讓高啟愚有些無奈的是,自己終究是沒能拿到《環太商盟通商章程》的功勞,全都被申時行給拿走了!
簡直是氣人!
不是元輔先生拉偏架,申時行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一個端水大師,就是在松江做了幾年巡撫,依舊改不了那個端水的臭毛病,事事都想折中,都想周全,怎么可能事事周全。
高啟愚就完全不同了,他做事,根本沒有后退綏靖可言!
“禮部左侍郎少宗伯高啟愚接旨,陛下敕喻:”徐爵再甩拂塵,拿出第二張高麗貢紙來,陛下尚節儉,不太重要的圣旨,都沒有錦緞裝裱,只有一張紙。
高啟愚一愣,剛要站起來的身形一頓,再次俯首帖耳,最近朝中并無大事,也就是翰林院和環太商盟。
還有什么他沒注意到,需要他去做的不成?
“墨西哥、秘魯、智利三地總督已抵松江,指日入覲天津州,為《通商章程》簽訂事。此章程自初擬至將成,歷時經年,繁瑣無數,乃少宗伯一手督辦,方有所成。”
“高少卿秉公持正,恭順有加,直陳無隱,環太商盟諸務,仍敕命少宗伯一并總督處置,今日前往天津州,自可便宜行事,唯以利國、通商、安藩為要。”
“欽此。”
高啟愚顯然愣了下,再拜大聲說道:“叩謝陛下隆恩。”
他在這不忿了那么久,結果,陛下把這份功勞還給了他,這讓高啟愚非常羞愧,居然懷疑圣天子會賞罰不明!
高啟愚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獨臣這條路可太難走了,自古走上這條路的臣子,就沒有一個好下場,高啟愚當年下定決心要走這條路,是因為陛下圣明,他才有勇氣這么做。
結果,在圣上沒有明確旨意的情況下,就因為大宗伯沈鯉的一席話,就對陛下產生了疑慮。
事不關己則明,關己則亂。這是當年張居正講官場的時候,告訴高啟愚的一句話,事情一旦關切到自己利益時,自己就會患得患失,到了這種時候,最重要的是冷靜的去處置。
可事到臨頭,自己辛苦耕耘的果子被人摘去時,高啟愚還是心亂了。
“徐大珰,此事為何有此變故?”高啟愚站起來,一抖袖子,三張銀票滑了出來,他不著痕跡的遞了過去,渾然天成。
想讓大珰開口說話,不出點銀子,是很難做到的。
“此事不可。”徐爵將兩封圣旨交給高啟愚后,推辭了銀子,有的銀子可以拿,有的銀子不能拿。
徐爵推了銀票,才繼續說道:“少宗伯,這事也簡單,陛下對少宗伯之前所辦之事,十分滿意,自然要大力回護,眼下朝中晉升只看考成,少宗伯是少有循吏。”
“元輔那里,自然有陛下為少宗伯做主,少宗伯安心做事就是,他申時行有跟腳,少宗伯也有靠山,只要少宗伯勤于王事,陛下就是少宗伯最大的靠山。”
這番話可不是徐爵自己開口說的,而是臨行前,陛下親口交代的,申時行在百步賽跑中,起點的確是九十九步,但高啟愚有能力、有圣眷,起點起碼也是從負一百到正五十了。
“臣叩謝陛下隆恩。”高啟愚萬萬沒料到,這件事里,皇帝居然選擇了支持他,張居正開口求情都求不到。
徐爵宣旨之后,一甩袖子,轉身離開,還笑著說道:“少宗伯留步。”
“送徐大珰。”高啟愚疾走了幾步,送別了徐爵。
徐爵走了很遠,忽然回頭看了一眼,看到高啟愚還在門前,才笑著再次點了點頭,拐彎離開了禮部衙門。
徐爵對高啟愚的印象很好,高啟愚有點像王國光,特立獨行,慎獨,哪怕是私下里也堅持自己的禮數,只不過當局者迷,高啟愚不明白張居正的針對,并非真心實意,而是為了一種表態。
高啟愚一直到現在,還以為張居正沒有原諒他,但其實張居正只是不能原諒而已。
在徐爵離開之后,高啟愚握著兩封圣旨,喜上眉梢,至于進閣,他從沒想過,能壓申時行一頭,就已經很值得慶賀了。
朱翊鈞下了圣旨,把本該就是高啟愚的功勞給了高啟愚,張居正壓根沒有去通和宮找皇帝分說此事,因為他本來就不打算真的摘果子。
張居正的目的有兩個,除了表態之外,就是做個惡人,無中生有造張牌,讓陛下用這張牌收買人心。
效果極好,高啟愚感恩戴德,更加用心辦事了。
朱翊鈞是張居正的門生,對張居正十分了解,也猜到了張居正的用意。
簡而言之,高啟愚被元輔、皇帝心照不宣的演了,可話說回來,能被皇帝和元輔費這么一番功夫,聯手演戲去籠絡,這本身就是對高啟愚這些年貢獻的高度肯定。
在高啟愚前往天津州接洽三個總督的時候,林輔成跟著入京的羊毛車隊,回到了京師,他在草原上呆了足足一年的時間,在緹騎的保護下,深入到了許多草原很多的地方。
這次去草原,林輔成感觸最大的就是,那些該死的、骯臟的、傳播疾病的、該粉身碎骨的魔窟,喇嘛廟,終于終于從草原上消失了!
上一次去草原,林輔成最恨這些傳染瘟病的喇嘛廟,那一個個草原上的魔窟,全都是草原人的血淚,但因為種種原因,這些魔窟就這么堅挺的立在草原上,吸收著草原人的血肉壯大。
草原上的喇嘛,和腹地只求心安,偶爾借著送子的和尚不同,草原的喇嘛廟血債累累,用人的器官做法器這種事,喪盡天良!
和尚借著送子,借機亂搞男女關系,在走南闖北還下過南洋的林輔成看來,不算什么,這世間沒那么多的蠢貨,送子這種事,就是個心照不宣的生意。
很多時候,丈夫也是知情的,在當下,沒有子嗣傳家,才是更嚴重、更致命的事兒。
草原喇嘛廟是謀財害命,是罪惡之源,經過了為期十年的嚴厲打擊,這些喇嘛廟終于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圣天子掛像,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圣天子掛像,掛像十分精美,墨跡清晰,雕版技術精湛,紙張、裝裱都是上乘之作。
而且這種掛像真的不貴,二十斤羊毛就可以換一副這樣的掛像。
林輔成回到歸化城,才知道這些掛像,都是三娘子的生意,不是圣天子掛像稅,事實上這個價格,完全賺不到錢,就是為了破喇嘛廟,才專門做的掛像。
歸化城那座圣天子塑像,不僅僅是一個塑像那么簡單,這些圣天子掛像就是后續。
草原的恩情敘事,完全領先了腹地恩情敘事一百年!
搞恩情敘事上,張居正不是三娘子的對手,主要是因為陛下不讓張居正放開手腳去做。
回到京師的林輔成看著手中的畫軸,他也買了一本圣天子掛像,準備掛在逍遙社里,日夜焚香祈福,也不是林輔成真的信這個,就是有個念想。
林輔成得到了陛下的圣眷庇佑,才能變成現在的林輔成。
他回到了戲稱的逍遙社,見到了久違的李贄,李贄在太白樓給林輔成擺了酒席,接風洗塵,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林輔成有點醉意朦朧。
“林博士這次去草原,最大的收獲是什么?”李贄比較好奇的問道,林輔成這一年,一本雜報都沒寫,光顧著玩了!
林輔成想了想說道:“收獲很多,但最大的收獲,就是,絕對不能讓老鼠上桌,不能讓蟲豸主政。”
林輔成是有限自由派,這一整年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律法、立法與自由,也就是自由與秩序的關系。
大明的律法千頭萬緒,其實就是八個字,祖宗成法、敬天法祖,這個權柄在翰林院手里。
翰林院掌控了對歷史的解釋,翰林院修史,修史就等同于掌握了對祖宗成法的解釋權。
這個思考過程,其實非常痛苦,因為他總是在否認前一天的他,所見所聞和過去積累的經驗,總是讓他不斷的自我否認,兜兜轉轉一年多,他把這一年的思慮,匯總成了一句話:絕不能讓老鼠上桌。
“這是何意?”李贄大感驚訝的問道。
林輔成斟酌了一番說道:“我在陰山腳下見到了一支永謝布部的余孽,他們認為三娘子背叛了俺答汗,要刺殺三娘子,擺脫大明對綏遠的控制,重塑大元榮光,這個部族足足有一萬三千人。”
“可是我從這些部族的逃難者口中得知,重塑大元榮光,就是個騙人的口號,這些蟲豸一樣的部族首領,從來沒有刺殺過三娘子,也沒有刺殺過大明官員,就是扯個旗謀取私利,當真是罪惡滔天,罄竹難書。”
林輔成簡單的訴說了一番這幫蟲豸制造的罪孽,借著喇嘛教的名頭,肆意斂財,窮民苦力稍有不從就會打殺,那些罪孽,活脫脫一個翻版的極樂教。
“佛祖座下偷香油的老鼠精,竊據高位,終究是把這個部族帶到了絕境之中,最終被綏遠衛軍圍困,一個萬戶、四個千戶被衛軍抓捕斬首示眾,這些草原人被編民齊戶。”
林輔成眉頭緊蹙的說道:“我的意思是,任何秩序之內,老鼠決不能上桌,至于怎么確定是不是老鼠,又太難了。”
在林輔成看來,大明能稱得上老鼠上桌的有兩個時間段。
第一,建文年間,鼓噪搞井田、銳意復古、官職、官名都要復周禮的黃子澄、齊泰、方孝孺等人;
第二,正統年間,楊士奇為首的臣工,大肆破壞祖宗成法,精算、興文匽武如此種種。
其實林輔成思索一年,確定了一套確定不是老鼠的辦法,如果老鼠上了桌,可以做決策,那任何集體都會變成一鍋粥。
所以,能夠做決策的人,一定不是老鼠,需要具備以下幾個特點。
首先是年齡,四十五歲以上,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只有經歷的事情多了,有了自己判斷是非的能力,才不會被表象所迷惑,能夠明白事物的本質和道理,并且有自己的價值判斷,美丑善惡是非好壞等等。
其次,就是擁有豐富的觀政、行政經驗,這很重要,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只有累計超過二十年以上的行政經驗,才能說有豐富經驗,來應對各種情況。
第三,就是要擁有一定的道德,一點道德沒有,國將不國,只有那些日常生活中證明了自己德行的人,一定不是老鼠。
第四,要骨鯁,要不畏權貴,要勇于批評,不為各方利益所動,堅守本心,才能在確定‘法律’制定,或者說解釋祖宗成法、解釋歷史過程中保持公正,即便是律法制定有些偏頗,也可以進行糾正修改。
這四條,林輔成認為缺一不可,他把自己的設想告訴了李贄,詢問李贄的看法。
“你講這個,不就是翰林院的翰林嗎?”李贄眉頭一皺,林輔成講了半天,這四條,翰林院的翰林全都符合。
老學究們通常擁有豐富的觀政經驗,而且清流清貴,不為各方利益所動,這些老學究雖然張口閉口之乎者也,但他們的確算是官場上道德比較高的那群人了。
歷史又證明了,空談道德,誤國誤民。
“哎。”林輔成有些頹然,他這一生走南闖北,去過草原,去過遼東,去過南洋,甚至還做過海寇的二當家,從蒙昧宗教,到分封藩國,再到郡縣封建,他甚至在呂宋,詳細了解過泰西尼德蘭地區的代議制。
種種政體他都看過之后,在思索自由與秩序的時候,他意識到絕對的自由只會造成了更大的失序,那個永謝布部就疑似有點太自由了,當下的倭國也疑似有點太自由了。
自由的演化,就必須要有一個限制,而這個限制需要人去完成。
而翰林院這幫比較清貴的翰林們,對政令進行審查,可以有效的遏制有限自由,向絕對自由的演變,事實上,這些翰林們也一直是這么做的,翰林院的主要職責就是修史,沈鯉就修過《景宗實錄》。
在這個效天法祖、凡事講祖宗成法的年代里,掌握修史的權力,就等同于掌握了定義律法的權力。
林輔成忽然發現,壞了,主張自由的他,成保守派了,翰林院這幫老學究居然有可取之處!
李贄很快就注意到,林輔成說的,有個矛盾的地方。
那就是要清貴,要保持翰林的超然地位,這些翰林就不能沾染紅塵,他們就只能觀政,不能行政,否則行政必然和各方利益有了往來,就無法清貴了。
但是沒有行政經驗,就很容易出現肉食者的一廂情愿,本意是好的,但制度推行下去,就變得面目全非,比如一條鞭法。
這些都是萬歷維新里的實踐結果,也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張居正就沒有地方履職的實踐經驗,他在制定一些政策的時候,就會變得猶豫不決。
“賢弟啊,你這些話,也就咱們倆知道,還是不要呈送御前了。”李贄猶豫了下低聲說道。
林輔成眉頭一皺,疑惑的問道:“李兄何出此言?”
“英宗和孝宗。”李贄仔細斟酌了一番自己的話,有的時候,老鼠不一定是臣子,有些老鼠一定會上桌,英宗和孝宗就是如此,這林輔成這些話,有點含沙射影,指斥陛下的嫌疑。
他這四個條件里,陛下年齡和行政經驗,都不滿足,陛下觀政行政,也不過十九年。
林輔成思前想后,覺得自己沒能力解開這個死結,笑著說道:“這些事兒,還是讓朝里的明公去頭疼吧。”
林輔成把自己在草原上的見聞,寫成了一本《綏遠游記續編》,將他這一年來見到的各種事,寫成了游記,分批刊印。
他思前想后,最終還是把自己關于自由與秩序的思考,寫成了一本奏疏,包括他的迷茫,呈送到了御前。
實踐和維持清貴之間的矛盾,似乎是一個無解的死結。
“這的確是個死結,所以翰林院要保留下來。”朱翊鈞最終朱批了這本奏疏,他也沒有明確的答案,沒有更好辦法之前,維持現狀,也是一種智慧。
朱翊鈞派出了得力干將高啟愚整肅翰林院,就是讓翰林院少一點袖手談心性,多看一下百姓。
作為史書的修訂者,掌控了定義歷史權力的翰林們,應該肩負他們應該有的責任,從漫長的歷史長河里吸取經驗教訓,防止大明在同一個坑里摔死。
翰林院的翰林、都察院的御史、六科廊的六科給事中,共同構成了清流,而清流負責對政策的糾錯,這是政治制度自然演化的必然結果,一個兜底機制的存在。
糾錯機制只要失效,就是天下將亡。
這種制度也不是大明獨有,比如英格蘭有個上議院,美帝有個參議院,而西班牙也有類似的國務委員會,這些兜底糾錯機制的存在,是防止激進派不斷極端改革中,毀滅自身。
朱翊鈞專門下旨讓戶部把之前欠的俸祿盡數補發,并且讓高啟愚整肅,而不是讓翰林院自生自滅,維系翰林院的存在,保證保守和激進之間的平衡。
“朕怎么感覺這個林輔成在含沙射影的罵朕呢?”朱翊鈞看著林輔成的奏疏,總覺得這些言談里,話里有話,句句不提他這個皇帝,但他十歲登基成為天子,年紀不夠、經驗不足、德涼幼沖。
“林輔成就是在指桑罵槐,陛下,臣帶著番子把他辦了吧!”馮保一聽就來勁,這個林輔成吃陛下的皇糧,還敢喊出萬歷萬歷,萬家皆戾!
哪怕是說的實話,萬歷維新的確積累了許多的戾氣,但也輪不到他林輔成來說!
能說讀書人壞話的時候,馮保從不說讀書人的好話。
朱翊鈞搖頭說道:“行了,朕要殺他,就不等到現在了,翰林院不能任事,朕還指著他說點實話,你這喊打喊殺,他日后還敢說實話嗎?”
林輔成的身份非常簡單,御用調查記者,他去保定府、去綏遠、去遼東、去南洋,都圓滿的完成了朱翊鈞的圣命,能干好活的就是好臣子。
翰林、御史、六科給事中都在二十年的清流、嚴黨的黨爭中,逐漸異化,慢慢的損失了糾錯的能力,這些年,御史和六科給事中已經逐漸被修正,現在輪到翰林院了。
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
趁著現在國勢在上升期,強橫期,把該辦的、不該辦的都辦了。
林輔成的《綏遠游記》很長很長,甚至一次刊印不完,游記的內容非常有趣,極大的豐富了朱翊鈞的見聞。
總結來說,綏遠之所以發生了如此大的轉變,根本原因,就是草原人終于找清楚了自己的該有的定位,牧羊人。
繼續沉浸在過去的大元榮光的美夢里,只會越來越差,逐漸毀滅,從養馬到養羊的轉變,就是接受現實的過程。
“臣遵旨。”馮保聽到了陛下的明確指示,俯首領命。
高啟愚乘坐著火車抵達了天津州,來到了塘沽港,等待著三位總督的到來,他希望這三位能夠識時務,不要給臉不要臉,大明已經把他們當人看了,甚至糾紛還愿意協商解決,這已經是天朝上國的巨大讓步了。
圣天子雖然總是想要糾正傲慢,但糾正起來特別困難。
和高啟愚一起到塘沽接人的還有黎牙實、伽利略、算學家邁克爾·馬斯特林,他們三個人來接的人,叫做開普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