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王在長長的奏疏里,絮叨了很多很多,朱翊鈞是非常羨慕潞王能有這樣的機會,逃脫樊籠。
朱翊镠講的那些東西,朱翊鈞都很喜歡。
剛出海時的新奇、海天一色的壯麗、現場目睹人和鯊魚搏斗、五丈長的鯨魚躺在船上、數日不散的海霧、城墻一樣高的海浪、如同煮沸一樣的海面、金泉島火山巖的巍峨聳立、金山城漫長的海岸線和黃金沙灘。
如此種種,都是朱翊鈞這個皇帝,一輩子不可能有的體驗,大明皇帝再至高無上也無法看到世界的瑰麗了。
潞王不喜歡潞王府的四角天空,朱翊鈞就喜歡京師這四角天空嗎?潞王可以逃脫京師這個樊籠,朱翊鈞肩扛日月,無論如何都無法走脫。
朱翊鈞對潞王就藩的優待,多少也有一些替朕自由的愿景,希望朱翊镠能夠替他這個皇兄去看看那山、那海、那碧波洶涌,那精彩紛呈。
不過有意思的是,朱翊镠到了金山城,就陷入了腳打后腦勺的忙碌之中,那種磨坊里的驢的味道,撲面而來。
朱翊镠談到了一個人,權天沛,潞王給人家起了個外號,濫好人。
在潞王眼里,這個權天沛的脾氣,有點太好了!
權天沛,是廣州府新寧縣人,師從天文格物博士邢天路,萬歷十二年出海才十七歲,因為和土著交易發現了黃金,因為大明需要黃金,權天沛才建了金山城。
他特別喜歡吃甜食,早些年權天沛白白胖胖,現在精瘦精瘦。
他的出身、他的經歷、他的生活,都不能把他變成一個很兇狠,和謝瑞祥一樣的人。
金山城最早的時候,就是一片蠻荒之地,萬歷十二年,權天沛第一次登岸的時候,一片荒蕪,哪怕是有皇帝冊封的金山伯,有大明的支持,權天沛依舊控制不住謝瑞祥這個海寇頭子。
不客氣的說,謝瑞祥在海上廝混的時候,權天沛還是個頑童,權天沛既沒有能力,也沒有決心跟謝瑞祥這種兇人爭斗。
潞王要殺謝瑞祥等一干兇逆,權天沛還勸了幾次,說出門在外,都不容易,看在建立金山城的戰功上,給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此云云。
權天沛還去看押之處,看望了幾次謝瑞祥,被謝瑞祥罵走了。
朱翊镠沒有答應權天沛的求情,因為在謝瑞祥心里,金山城已經可有可無了,他已經勾結紅毛番了,就是潞王真的給個機會,也是給金山城留下隱患,那就是婦人之仁了。
謝瑞祥的事兒,已經是潞王處理的最簡單的一件事了。
朱翊镠很快就發現,金山國的倭女里,有極樂教徒,而且是狂信徒。
在船上抓捕的那個狂信徒案犯,根本不是個例,而是有跡可循,前往大明的船審查極其嚴格,要過長崎、琉球、松江市舶司三個關口,一關比一關難過,可前往金山城就簡單多了。
這些狂信徒,有的已經在金山城嫁了人,生兒育女,這就非常棘手了。
留著這些極樂教徒,似乎有隱患,殺了看似簡單,但人心動蕩不安,大明無法為金山城開拓提供足夠的女子,這窮山惡水,有幾個穩婆、織娘,愿意跟著王室一同就藩,已經很不錯了。
朱翊镠解決這個問題,用了足足三天時間,要知道處置謝瑞祥這個麻煩,朱翊镠一共才用了兩個半時辰。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麻煩,最是不好處置。
朱翊镠很快就發現,極樂教徒到了金山城,變得溫和了起來,隨行緹騎在調查的時候發現,到了金山城的極樂教徒,甚至沒有在倭女之間傳教,多數時候,都是極力隱蔽自己的身份。
對此,朱翊镠認為林輔成這個社科博士講的真的很對,消滅宗教,最重要的是消滅需要宗教的環境。
當極樂教徒脫離了需要極樂教的環境之后,現實的困境和經歷,在反復不斷的修正著這些人的認知。
狂信徒都變得不再狂信,倭國的極樂教徒最是兇悍,南洋的極樂教就從來不那么極端,也確實是那句,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當然,朱翊镠依舊把極樂教定為了邪祟,并且不斷宣揚嚴厲打擊,防止有信徒混進去,壯大起來,影響金山國的根基。
“駱帥奏疏。”朱翊鈞拿起了駱尚志的奏疏,駱尚志的奏疏則是充滿了殺伐之氣。
駱尚志簡明扼要的用一句話奏聞了四月二十五日的捷報,就一句話:紅夷來犯,平之,似乎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隨手就把覬覦窺伺之賊給滅了。
他的奏疏,主要是討論了大明水師遠洋部署的主要困局。
最大的困局,就是天象,復雜的海洋環境和封閉的船上空間,很容易影響士氣,軍兵也是人,他們也會害怕,會恐懼,會擔心自己的安危,一旦士氣崩了,戰斗力就會急速下滑。
所以駱尚志到了金山城,就先揍了墨西哥總督府一頓,一來是墨西哥總督府自己犯賤,勾結逆賊謝瑞祥,二來則是為了士氣,打一仗,士氣立刻高漲了起來。
第二個困境,就是為什么而戰。
出海去平定倭寇,這是近在咫尺的威脅,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不僅僅是戚繼光的心聲,也是大明水師軍兵的心聲,保證海疆安全,就是保證大明百姓的生命安全。
但到了金山城,霍皮部也好,墨西哥總督府也罷,為什么要打他們呢?
要講環太商盟的重要性,要講黃金、黃金寶鈔的重要性,這個理由并不是特別充分,因為這些距離軍兵都很遠,甚至不如保衛圣君親弟弟安全這個理由,更能讓軍兵接受。
駱尚志在奏疏里誠惶誠恐,唯恐陛下不太清楚金山城情況,無法理解他說的這些困境。
朱翊鈞的確不知道金山城情況,也沒有在金山城帶兵打仗,不太清楚金山水師軍兵的心態轉變。
但朱翊鈞還真看懂了,駱尚志究竟在講什么,他講的真的很重要。
帝國墳場,大唐、英帝、蘇帝、美帝,無不是威震世界的超級帝國,但最終都在帝國墳場里損兵折將、折戟沉沙,其實就是駱尚志談到的為何而戰的問題。
再強大的軍團,不知為何而戰的時候,也會戰敗。
戚繼光也反復跟陛下說,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打仗想要徹底勝利,要有天時地利人和,但凡是有一樣缺失,雖然贏了,也有災殃。
駱尚志倒是給出了遠航開拓和遠洋部署的具體規劃。
一營精兵駐扎開拓核心地帶,比如金山國金山城,駐扎一營水師。
而開拓的主要戰力,卻不是這些水師精銳,精銳的職責是保護核心地帶,開拓的主力,則是招募亡命之徒。
唯有如此,既能保證大明水師的軍紀,士氣,又能保證開拓之地核心區域的安穩,還能保證開拓的效率,亡命之徒本就兇悍,不把人命當人命看待,執行開拓,自然沒有太多的道德負擔。
“金山國懸于海外,距中土三萬余里水程,波濤險惡,迥異近海。臣駐節于此,深感遠征不易,其難有二,關乎根本,非止于刀兵。”
“一曰:天象困厄,士氣易頹,人非鐵石,皆有畏死戀家之情。士氣傾頹,則兵無戰心,縱有精甲利炮,亦難為用。”
“一曰:征戰之由,將士茫然失措,近海御倭,保境安民,知為誰而戰,故能舍生而忘死,死不旋踵。然金山萬里之遙,霍皮部、紅夷之屬,與我中土軍民何干?渺茫難及,不如眼前一粟。”
“有精銳駐根本,廣募亡命敢死之徒之策,臣見識淺陋,所言或有狂悖,伏乞陛下圣明燭照,訓示機宜。”朱翊鈞挑了幾句重點內容,念了出來。
駱尚志講的很有道理,朱翊鈞將他的奏疏下章到了五軍都督府,讓戚繼光、陳璘等將領,提供更多意見。
“臣記得前幾年,還在討論客兵安置之難,有戰招募亡命為客兵,無戰則遣散,民怨四起,這駱帥所言之法,倒是有安置客兵之處了。”馮保提到了一個看法,客兵安置困難的解法。
“有道理。”朱翊鈞點頭說道:“下章兵部,讓兵部部議此策。”
“馮大伴,怎么感覺這開海后,人手總是不夠用,連亡命之徒都用上了。”朱翊鈞稍加思考,有些錯愕的說道。
亡命之徒,本來應該是和朝廷是死敵的對立陣營,現在連亡命之徒都要被物盡其用,跑去海外禍害夷人去了。
“寰宇之下皆是無主之地,咱大明這一萬萬三千萬丁口,根本不夠用。”馮保笑著說道。
朱翊鈞打開了筆墨紙硯,給朱翊镠寫了一封長長的回信,松江遠洋商行遠赴東太平洋的時候,就會把書信帶到金山城。
大明皇帝回答了很多問題。
比如,駱尚志是否可以留守金山城,朱翊鈞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因為駱尚志自己不愿意,西天白虎主殺伐,而駱尚志還是婁虎,駱尚志的志向,不在金山國,強留只會留下禍根。
比如,金山城急需地師,金山城三名地師,可否輪換,三年一次,請別的地師輪換到金山城,朱翊鈞欣然應允,主要是,黃金探礦不是三年就能做完的事兒。
比如,能否和墨西哥總督府發生沖突,朱翊鈞的答案是隨便整,整出亂子來,水師前往支援,秩序自斗爭中誕生,而非規則。
墨西哥總督府總是如此,又菜又愛玩,不打一頓,根本不知道誰是大小王,朱翊鈞支持朱翊镠揍一頓再談。
比如,大明是否允許更多倭國游女前往金山城,朱翊鈞選擇了答應,并且下章了長崎總督府調整。
金山城雖然蠻荒之地,但并不貧窮,因為有黃金存在,這些倭女到了地方,生活也比南洋要好很多。
南洋的南洋姐很多,整體而言,有點卷。
除了駱尚志的事兒,朱翊镠的請求,無不照準,并且朱翊鈞盡力去做協調,來滿足金山國開拓需要。
此刻的大明皇帝,并不知道,有一個年產白銀四百萬兩的少女銀山,在等待著大明開拓開采,要是知道,朱翊鈞一定會加大支持力度。
泰西的白銀儲量豐富,產量很大,此時的泰西主要以黃金作為貨幣,而非白銀,所以墨西哥總督府被霍皮部騷擾了幾次,就直接放棄了。
但大明沒有銀礦,大明這種龐大的軀體,無論多少白銀都無法滿足,一個幾乎等同于倭國石見銀山的少女銀山,對大明可太有吸引力了。
朱翊鈞在奏疏里,還專門嘲笑了一番朱翊镠是磨坊里的驢,整天忙的腳打后腦勺,一刻都不能停歇。
朱翊鈞日理萬機,特別的忙,朱翊镠當年嘲諷皇兄,現在終于輪到皇兄嘲諷他了。
“兵部奏聞,今年起,城防火炮、野戰火炮、艦炮,等全部換裝鑄鍛一體復合炮。”馮保將兵部一本奏疏呈送到了御前,大明要對所有火炮進行換裝,進行一次整體升級。
這次火炮換裝,為期五年,預計鑄鍛火炮數量超過了十萬門,日后,技術落后的火炮不再鍛造。
如果按技術從低到高排列大明火炮技術,分別是:鐵條扎箍鍛鐵炮、鑄銅炮、鑄鐵炮、鉆鏜鍛鐵炮和鑄鍛一體復合炮,就是內銅外鐵、鑄鍛一體、床削鉆鏜的火炮技術。
十萬門各色火炮的總預算超過了一千四百萬銀,預計五年內完成升級換裝。
“閣臣們都贊同,那就換裝吧。”朱翊鈞看完了浮票,選擇了照準。
兵部之所以如此大規模的換裝火炮,多少有點趁著國勢強橫多攢點老本,留給子孫后代霍霍的悲觀。
也不是大司馬曾省吾悲觀,不相信后人智慧,實在是曾省吾也不知道如何去相信后人智慧。
萬歷十三年,大明開始對火銃換裝,永樂年間營造的火銃、手銃、抬銃才徹底換成了新式鳥銃。
永樂造火器,用了足足一百七十多年!這些都已經不能稱之為武器,都算是文物了!
趁著現在大明能攢下老本,就多攢點。
朱翊鈞拿起了翰林院的一本奏疏,翰林院的老學究們,不是白吃朝廷的飯,他們最近破解了一大批的甲骨文的字義。
比如宜這個字,其實是切墩,就是把肉切好,然后掛起來;
翰林院奏疏,主要討論的是教這個字。
教這個字,在大明士大夫解讀是:上所施下所效。學問高的聞達者,向學問低的蒙昧者,展示、傳授經驗。
但通過對甲骨文的研究發現,教這個字,右邊的‘攵’,其實是人拿著一個棍;左邊下面的‘子’就是孩子;上面是一個‘爻’,爻是一種擺放草棍計數的方式。
所以教這個字的本來含義是:老師舉著教鞭,督促孩子學習算數。
當破解了教這字的甲骨文后,翰林院的翰林學士們,由衷的有些迷茫了起來。
算學這東西好像自古至今都特別重要,甚至教這個字,都是教孩子學算學。
但是從什么時候起,算學變得可有可無,甚至成為雜學,學算學就是不務正業的呢?
甚至要王國光發動一場‘度數旁通’的變革,才讓算學重新恢復到其本該的位置。
翰林院學士們首先就認為,這又是朱程理學造的孽,因為在朱程理學之前,唐朝的科舉,也是有算科的。
但很快翰林院排除了這個答案,這不是主要答案。
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探究,翰林院發現,主要原因是宋明易代,導致大量算學的典籍散佚,在度數旁通這一變革之前,大明找一本《九章算術》都很困難。
胡元國祚不足百年,但文明的確出現了不連續,最終導致了算學的斷代。
如上種種原因,都造成了大明缺乏對算學的重視,缺乏對算學人才的培養,也缺乏算學的交流,最終導致了算學在大明的整體缺位。
哪怕是《大統歷》在正統年間已經開始失準,但依舊沒辦法進行修正。
從教字開始說起,到算學的斷代,都證明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實,那就是:
文明需要連續存在,如果無法連續存在,則會出現斷代;而一旦某些方面出現斷代,就會呈現不可逆的退化。
當退化累計足夠多的時候,無論多么堅韌的文明,都會消亡。
日月幽而復明,大明在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帶領下涅槃重生,但文明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斷代和退化。
甚至到了萬歷年間,國祚已然兩百余年,大明人依舊沒有意識到算學缺位,這種斷代和退化造成的可怕影響。
朱翊鈞拿著手中翰林學士吳道南的奏疏,笑著說道:“翰林院這幫老學究啊,終于干了點活兒。”
“再不干點活兒,戶部不給他們批錢了。”馮保低聲說道:“自從翰林院學士李長春致仕后,翰林院到戶部,就要不到銀子了,連俸祿都三個月沒發了。”
“翰林院要的有些急了,大司徒就罵街,大司徒罵的可兇了,問翰林院的翰林有什么用,又不肯做監當官,又不肯與時俱進,整天抱著一群破書吊書袋!”
“陛下知道的,大司徒對每一厘銀子都很重視,翰林們也只能嘟囔了兩句有辱斯文。”
李長春致仕后,翰林院連發俸祿都難了,戶部不給銀子,還罵這些翰林,在以前,翰林們直入內閣參與機密時,哪里輪得到戶部如此囂張?
但現在,國帑有了銀子,戶部勢大,翰林們只能生受了這個委屈,并且趕緊表現了一番,無論如何,要表現出自己的價值來,怎么也要把該拿的俸祿拿到手。
“該發的俸祿還是要發的,他們的探究很好,繼續探究就是。”朱翊鈞斟酌了一番,還是給戶部下章,把該發的俸祿發下去。
養這些學士,絕非養閑人,翰林院在萬歷維新中,也是有貢獻的,尤其是在一些聚談上,討論社會問題,起到了公眾監督的作用,絕非一無是處,當然這個衙門的問題還是很大,清貴清談之風,仍然是主流。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讓高愛卿管一段時間翰林院吧。”
“少宗伯不愿意理他們。”馮保斟酌了一番,為高啟愚說了句話,高啟愚哪有功夫搭理他們,丁亥學制的推行都忙不過來。
其實戶部不給俸祿,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翰林院不能直入內閣參與機密之后,已經逐漸失去了價值,連養才儲望都做不到,那就沒必要存在了,翰林院國子監,逐漸被京師大學堂取代,才是趨勢。
戶部也在通過這種方式,在逼翰林院自我消亡。
“翰林院還是有必要的,讓高愛卿管一段時間,等到禮部右侍郎站穩了腳跟,再讓右侍郎接手就是。”朱翊鈞最終還是做出了決策,麻煩一下高啟愚。
李長春致仕已經超過了六個月,禮部右侍郎遲遲空懸不絕,朱翊鈞數次下旨內閣要求內閣推薦,但每次都無法任命,主要就是這個棘手的翰林院不好管。
本來,隆慶二年進士于慎行,已經要做禮部右侍郎,但是一聽說兼掌翰林院事,立刻稱病了。
于慎行在隆慶二年中了進士后,就進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讓他整肅翰林院,他是真的整肅不了。
高啟愚就沒這個顧慮了,他一個三甲同進士出身,對翰林院有種天然的敵視,一朝得勢不饒人,讓高啟愚整肅翰林院就正正好,他愿意接手,于慎行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臣遵旨。”馮保只好讓司禮監太監擬旨,準備下章了禮部。
“陛下,墨西哥、秘魯、智利總督府的總督們已經順利抵達了松江府,算算日子,明天就該到天津州了。”馮保找出了松江巡撫李樂的奏疏。
三個東太總督快到了,主要是為了簽訂《環太商盟通商章程》。
使者們跟隨潞王就藩的船只返回了各大總督府,如果總督們對《章程》不滿意,不認同,自然只派使者繼續溝通,而不是總督親自前來。
事實上,禮部制定的《章程》雖然霸道苛刻,但還在總督們的可承受范圍之內。
甚至總督們還覺得大明對家養的狗,真的是太好了!
《章程》里的許多條款,居然考慮到了總督府的利益,大明朝廷真的是太有道德了!
墨西哥總督府紹西托銀礦,一年六百五十萬兩白銀,留在總督府的還沒有五十萬銀,其他的全都被珍寶船直接帶回了本土。
夷人的騷亂一波接著一波,他們總督府拼死拼活,銀子只留下那么一點,喂狗不是這么喂的。
反觀大明。
大明要吃肉,吃了大頭,居然還給總督府留了小份的肉,甚至還愿意協商解決一些貿易問題。
“陛下,元輔說讓申時行督辦接洽總督,大宗伯的浮票也是認為可以由申時行督辦接洽。”馮保低聲說道。
只剩下最后的簽字蓋章了,甚至《章程》里的部分條款,已經在今年貿易里生效了,現在,張居正來給申時行討功勞了,連沈鯉都認同。
“仍交由高愛卿處置。”朱翊鈞想了想,還是把環太商盟的事兒,交給高啟愚督辦。
高啟愚忙了這么久,瓜熟蒂落了,摘果子的卻是旁人,朱翊鈞做不出來。
“先生那邊朕自己去解釋,不必擔心。”朱翊鈞擺手說道:“先生當年教朕賞罰分明,這慶賞威罰,決計不可胡來。”
朱翊鈞有回旋鏢。
張居正之所以跑來給申時行搶功,其實目的也很簡單,打壓高啟愚。
高啟愚當年犯的錯,誰都可以原諒,唯獨張居正不能原諒,否則他張居正就是意圖謀篡皇位的逆臣。
無論如何張居正都要做出這種姿態來,這就是個解不開的死結。
“臣遵旨。”馮保再次俯首領命。
高啟愚在禮部當值坐班,他處理了一大堆丁亥學制的問題,尤其是各地師范學堂已經開始陸續招生,并且新的師范學堂也在營造。
十八座大學堂,數百座師范學堂,各府州縣的三級學堂也在營造之中,丁亥學制有條不紊。
師范學堂是整個丁亥學制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沒有足夠的教師,丁亥學制推行不開。
高啟愚處置完了所有的公務,將書桌收拾干凈,看著面前的空白宣紙,忽然重重的嘆了口氣。
今天早上廷議之后,沈鯉在左順門和高啟愚說了,話里話外,這內閣的意思是,環太商盟事到如此,后面的事兒,就不歸他管了。
高啟愚不怨張居正睚眥必報,張居正的脾氣,天下皆知。
可事到臨頭,他有點不服氣,環太商盟籌建一年多,到了瓜熟蒂落,申時行來了,他真的不服氣,申時行的確很有才能,但他高啟愚也不差。
哪怕不是申時行,是王家屏、王一鶚、沈一貫、周良寅,高啟愚也認了,但唯獨不能是申時行。
先生在拉偏架。
“禮部左侍郎少宗伯高啟愚,接旨。”徐爵帶著圣旨來到了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