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瞞天過海假就藩的大戲,其實不復雜。
朱翊镠就藩,朱翊鈞沒有賦予他太多的使命,簡單而言,朱翊镠只要抵達金山國,哪怕還沒到地方就后悔了,不下船,又回到了大明,就已經完全足夠了。
主要就是展示姿態,他本人去不去甚至都不重要,金山國要的是這桿王旗,大明要的是開拓。
只要潞王這桿王旗插在了金山城,一切目的就達成了,之前李太后一直阻攔,朱翊鈞和朱翊镠商量過瞞天過海假就藩的大戲。
朱翊镠在潞王府花天酒地不出門、替身前往金山國、替身水土不服重病回朝、潞王哭訴金山國是窮山惡水蠻荒之地、皇帝在十王城給朱翊镠起個大厝安置。
就是借個潞王的名字,一如草原上流傳著真假難辨的小故事,真假不重要,主要是名分和大義。
講故事,是一種凝聚人心的辦法,就像沒人知道通和宮金庫里到底有多少黃金一樣,只要能夠達到凝聚開海共識的目的,朱翊鈞不介意瞞天過海。
潞王這桿王旗插在太平洋彼岸的土地上,這樣國事不會耽誤,朱翊镠還能在大明繼續享受生活。
這出瞞天過海的大戲,是皇帝想出來的。
論歪主意,朱翊镠十個加起來,也不是皇帝的對手!
這主意一出,把朱翊镠驚的目瞪口呆,到底誰才是混世魔王!
朱翊鈞甚至連替身的人選都找好了,那就是駱思恭,但,朱翊镠堅持要自己親自去,他想要自由,而不是當頭豬。
所以朱翊鈞讓朱翊镠保命為主,朱翊镠欣然應允,但他還想要努力拼搏一番,否則等于白來人間一趟。
“還有,出海之后,不要相信任何人。”朱翊鈞低聲說道:“唐三藏的父親陳光蕊被取而代之,這雖然是編的,但你還是要小心些。”
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想要對一個赴任的官員動手,那幾乎不可能做到,至少在大明是這樣的。
以容城縣知縣孫奇逢為例,金榜題名那一天開始,孫奇逢的周圍,就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圍著團團轉,這里面最多的就是介紹債主。
給進士當債主這件事,好處不要太多,而進士又需要銀子打點關系,往往就會心照不宣的合作起來。
孫奇逢在京師等了足足七年,才補到了容城縣知縣這個闕兒,他前前后后光是跑吏部衙門,就跑了四十多趟,最終才補上,在京生活不易,再加上打點關系,孫奇逢欠了錢莊七千多兩銀子。
孫奇逢赴任的時候,帶來兩名師爺,六名押班,妻子、小妾等六人,下人八名,錢莊伙計四人,這四人還是孫奇逢的賬房先生,而且順便繼續借錢給孫奇逢。
赴任才是借大錢的開始,錢莊主要生意都是從赴任之后開始。
孫奇逢到任之后,還要拜訪知府、知府師爺,知府引薦之下,拜訪總督、巡撫、布政使、左右參政、按察使、巡按御史等等,這些人個個都是進士出身,飽讀詩書。
引薦閑聊必然需要聊到師承、學問,吊兩句書袋,一句話就有可能把人打出原形。
想要取而代之,稍不留意就會暴露。
即便是這些都能搞定了,孫奇逢還有自己的花押,花押這花式簽名,就是自己知曉,赴任之前,孫奇逢在吏部留下了花押,到任之后,往來公文都要驗看花押,稍有不對,就是嚴厲稽查。
殺朝廷命官是大罪中的大罪,只要天下還沒有失序,幾乎不可能被取而代之。
想要對潞王就藩進行李代桃僵,就更麻煩了。
他帶了足足三千兵馬,而且他有兩套花押,一套是正常公文,一套是危險示警,朱翊镠就是在金山國被架空了,這另外一套花押,也可以告訴皇帝,他這個臣弟被人欺負了。
“好好活著。”朱翊鈞再次鄭重的叮囑了一番,這些是不能在圣旨里說的話,需要朱翊镠去冒險,又害怕朱翊镠遇到生命危險,這就是此刻,朱翊鈞復雜且矛盾的心情。
“哥放心吧,我壯著呢!”朱翊镠對自己未來的生活非常期待,在臨行前最后的私下對話里,朱翊镠還是叫出了那聲久違的哥。
潞王殿下的就藩大典正式開始,大明皇帝前往了皇極殿召開了大朝會,五品以上上殿,五品以下就只能在丹陛廣場站著了,李太后和陳太后兩宮太后,同樣到了皇極殿,要為潞王送行。
禮部尚書沈鯉、兵部尚書曾省吾,手持圣旨前往了潞王府。
沈鯉在潞王府,兩請潞王就藩,朱翊镠才從潞王府龍行虎步的走了出來,九章袞服、四爪金龍善翼冠,一步步的走到了九匹白馬拉動的車駕之上,這車和皇帝的大駕玉輅稍有不同,但也是頗為華麗。
“起!”徐爵一甩拂塵,吊著嗓子大聲喊道。
司禮監領著一般太監,抬起了一把椅子,這是潞王的王座;欽天監掐著時辰,吉時已到,立刻開始示意軍兵捶鼓吹號;尚寶司設寶案,上面有潞王的印綬、冠帶等物;太常寺開始鳴中和韶樂,恢弘大氣的音樂響徹天地之間。
儀仗的最前方是一架指南車,第二架是記里鼓車,之后是仗馬,從內署御馬監調用高頭大馬,項懸朱纓,鞍、鐙皆銅金,一共九匹白馬,看起來頗有氣勢。
儀仗綿延六里,聲勢浩蕩就奔著承天門去了。
潞王在承天門前下車,在徐爵的帶領下,走過了外金水橋,走過了午門的門洞,走過了內金水橋,來到了皇極門門前,拾級而上,皇極門三級月臺,并不是很高。
潞王站在皇極門前,看了許久,門內旌旗招展,大明京官文武分列左右,龍旗大纛被春風吹得獵獵作響,緹騎甲胄鮮明,抓著儀刀,頗為威嚴。
朱翊镠跨入皇極門的地步,鼓聲敲動,號角悠遠,太常寺樂班再次奏樂,徐爵領著朱翊镠走過了長長的丹陛廣場,站在了月臺之下。
“宣潞王進殿。”天語綸音從皇極殿內傳來。
朱翊镠拾級而上,來到了皇極殿,朱翊镠入殿,行五拜三叩首大禮,大聲的說道:“臣弟朱翊镠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弟年長,不宜再留京師,懇請圣命,派臣弟就藩金山。”
馮保一甩拂塵,大聲說道:“陛下有旨:”
“蓋以親不敦睦,則民興怨;君多薄德,則俗益偷。而化導之機,自上程之也。太后傳懿旨于朕,不舍親子遠赴天邊,潞王仍留京師,以示親親之誼。”
朱翊镠看到了李太后,再拜說道:“臣弟欲留京師于母親膝下,此乃骨肉至情,但,皇兄曾言,丈夫生于天地間,當有鴻鵠之志,豈可久困樊籠?母親亦曾教諭,朱家兒郎,當以社稷為重,以蒼生為念。”
“臣弟此番就藩海外,為江山社稷,為日月山河,為開海大事,懇請母親、皇兄準許臣弟赴金山國。”
李太后坐在皇帝的身后,終究是嘆了口氣說道:“去吧。”
“陛下有旨。”馮保再甩拂塵說道:“兄弟昏姻,無胥遠矣,兄弟婚姻之情,結之以恩則相親,或遠之則亦離叛而去矣。其遠近親疏之意,果何異于角弓?朕知上者,下之倡也。”
兄弟昏姻,無胥遠矣,是詩經里的一句話,表達的意思是兄弟長大了也不要遠離。
朱翊鈞第二次留朱翊镠在大明,不準其就藩海外。
“骨肉殷殷,臣弟豈敢忘懷?”朱翊镠再拜說道:“皇兄守社稷于九重,如日月經天;臣弟愿守海疆于萬里,似江河行地。雛鷹振翅,非厭舊巢,志在九天!”
“臣弟朱翊镠,懇請皇兄,準臣弟就藩。”
“潞王。”朱翊鈞深吸了口氣說道:“此去水程兩萬里,定要注意安全。”
馮保再往前兩步,兩個小黃門拉開了圣旨,馮保再甩拂塵,吊著嗓子陰陽頓挫的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聞手足之親,莫逾同氣;亦聞家國之念,尤重分藩。初國事多艱,唯朕與弟,幼承慈訓,長沐先澤,襁褓同衾,總角共硯。”
“然,祖宗創業維艱,社稷承平非易。今朕膺昊天之眷命,居九重以臨萬邦;爾稟河岳之靈秀,負干才而膺遠圖。”
“金山之地,控東溟之鎖鑰,扼萬里之波濤。其疆懸于海表,遠逾三萬余程,誠寰宇之極邊,皇輿之新拓。”
“關山迢遞,煙波浩渺,此一去,云帆直掛滄溟闊,雁字難傳宮闕深。”
“朕每思及此,中心如搗,五內如煎。然為江山社稷計,為黎民蒼生計,為皇圖永固計,朕雖萬般不舍,亦須忍淚推恩,愿爾體朕心之殷切,念社稷之重托。”
“望爾敬天法祖,勤政愛民。遠涉鯨波,善自珍攝。”
“亦望爾以金山為基,揚大明之威于海表;以商盟為鏈,聚寰宇之利于中國。他日功成,青史標名,朕當虛位以待,共話天倫于宮闕。”
“臨行在即,賜爾內帑珍寶、典籍農工、良匠巧工若干,另撥精銳以壯行色,望爾善用之。”
“累朝成憲,布德施惠,詔告天下,咸使聞知。”
“欽此。”
云帆直掛滄溟闊,雁字難傳宮闕深,是朱翊鈞斟酌了很久后,自己寫的一句詩,沒有全篇,只有這兩句,算是給朱翊镠的臨別贈言。
“臣弟謹記皇兄教誨,再拜皇兄隆恩浩蕩。”朱翊镠再拜,俯首帖耳領取了就藩圣旨后,站了起來,再看了母親和兄長一眼,轉身離開了皇極殿。
朱翊鈞站了起來,為朱翊镠降階送行。
朱翊鈞身后是兩宮太后,大臣們緊隨其后亦步亦趨,皇帝和太后送潞王到了承天門外,尚寶司在承天門外設寶案,潞王站在金水橋前,于寶案前,行五拜禮,辭別母親和兄長。
“臣弟遠行在即,再拜母親、兄長。”潞王重重叩首,才站了起來。
“去吧。”朱翊鈞心頭有千言萬語,都變成了兩個字。
朱翊镠上了車駕,站在車駕上回頭最后看了一眼,此去便是生離死別,此生不再相見,有萬般的不舍,木已成舟,已無回頭路可言。
“兒呀,娘給你縫了件衣服,天冷了穿。”李太后往前走了幾步,將縫好的棉服遞給了上車的朱翊镠。
本來是要今天早上見面的時候給,李太后忘了,本來要在大殿上賜下,李太后也忘了,直到此刻,朱翊镠真的要走了,李太后才想起自己縫的棉衣,趕緊給了朱翊镠。
“知道了,娘,孩兒走了。”朱翊镠顫抖的接過了衣服,不再逗留,進了車駕之內。
朱翊镠怕自己再說兩句,就不舍得離開了。
到這里,皇帝和太后不再送行,百官隨車駕向著天壇而去,在天壇祭天,再到西山陵寢祭祖,郊祭之后,潞王的車駕至朝陽門站,坐馳道南下而去。
朱翊鈞一直站在正衙鐘鼓樓上,站在烈烈風中,這里是京師的最高點,能夠看到潞王車駕如同游龍一樣,在京師穿行。
“爹,既然如此不舍,那叔叔能不去嗎?”朱常治站在皇帝身旁,看著父親一直盯著潞王的車駕在看,低聲問道。
朱翊鈞摸了摸朱常治的腦袋,笑著搖頭說道:“不能不去。”
父子不再說話,一直默默送別了朱翊镠。
朱翊镠坐在升平九號拉動的火車上,看著窗外的景色慢慢倒退,抱著母親一針一線縫的棉衣,心情復雜至極。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天下的游子還要回家,但朱翊镠此去,此生便再也無法見面了。
他自然知道,母親非常不舍,甚至可以用肝腸寸斷去形容,但他還是要離開,他是母親的兒子,那些為了開海奮斗的萬民,也都是母親的孩子。
從小跟皇兄一起長大的他,即便是天生貴人,但依舊把自己當個人去看,思考問題把自己當成人去思考問題,而不是‘吾與凡殊’的超然。
開海大事不容有失,環太商盟涉及到了祖宗基業,金山的黃金又是破錢荒的唯一辦法。
火車到濟南停車,停一日,朱翊镠再乘船沿運河南下,至松江府再停兩日,自京師出發十日后,潞王來到了松江府新港,看著面前并排停泊的十艘快速帆船。
朱翊镠不止一次隨皇帝參加閱艦式,也不止一次見到快速帆船,但每次見到三十三丈長的快速帆船,還是由衷的驚訝這種龐然大物,居然是人造出來的。
并排十艘快速帆船,看起來,更加氣勢磅礴。
十九年二月十五日,潞王就藩的儀仗,十艘快速帆船、二十艘五桅過洋船、五十艘三桅夾板艦,近百條的二桅船,揚帆起航。
光是出港,就用了足足一天時間,帆船遮蔽了整個海面,遮天蔽日。
朱翊鈞給潞王調撥了三千人馬,但這次就藩整體規模,大約有兩萬三千余人,其中多數都是前往金山采挖黃金的力役,還有金山國在大明腹地招募的開拓者,以及今年東太航線的商隊。
金山國招募開拓者的條件非常簡單,到地方,就可以跑馬圈地,一個時辰,騎著馬跑個圈,圈多少都是你的。
朱翊镠上了船,就開始吐,他是個天生貴人,從來沒有在海船上生活的經驗,跑船的辛苦,絕非一兩句話就能說得清楚,朱翊镠可謂是吃吃不好,睡睡不著,整天迷迷糊糊,剛上船兩天就病倒了。
本就是從京師到松江府,長途跋涉舟車勞頓,只停留了兩天就再次出發,這不生病才怪。
船隊還沒到琉球那霸港時,朱翊镠的病就好了,他很年輕,也很壯實,很快就適應了船上的生活,吃了吐吐了吃,慢慢就習慣了,他甚至能在吊床上,安安穩穩的睡著。
習慣了之后,朱翊镠對大海充滿了好奇,快速帆船雖然有升平九號蒸汽機,但這段航程,從未啟動過,主要動力還是風帆,按照格物院格物博士們的說法,現在升平九號,對煤炭的利用不高,還需要繼續改良。
“殿下好些了嗎?”長史孟金泉見潞王到了甲板上,趕忙迎了上去。
朱翊镠興致滿滿的說道:“好多了,你們在做什么?”
“釣魚。”孟金泉看著船員們忙碌的身影,趕緊回答道。
“釣魚用床弩釣嗎?”朱翊镠驚訝的指著幾架床弩問道。
哪有釣魚用床弩的一槍三劍箭釣的?!
一槍三劍箭,粗如標槍,以堅硬木桿為箭身,尾部采用鐵質翎羽呈品字形排列,形似三把利劍,故此得名。
“殿下,海里有鯊魚(自元朝之后,鯊魚不再泛指海中大魚,專指大型鯊魚這一個魚類。)”孟金泉也不好形容,解釋下了為何用床弩。
但朱翊镠沒見過鯊魚,說再多,也沒用。
很快,潞王就見到了鯊魚,看得他額頭的青筋直跳,因為他看到了人和鯊魚在水里打架!
一個海防巡檢水上飛在水里撈魚,無尾箭標中了一條黃鰭魚,這條黃鰭在水里不斷掙扎,流血很多,流血引來了兩條近丈長的鯊魚,大鯊魚的魚鰭在海面游弋,那密密麻麻的牙齒,看的朱翊镠汗流浹背了。
但這海防巡檢不慌不忙,抽出了匕首,和兩條鯊魚在水里打了一架,給了這鯊魚一條一刀,順利上船,還把那條黃鰭給抓了回來,等到海防巡檢上船,蓄勢待發的床弩,飛射而出,扎進了鯊魚的身體,海面上一片血紅。
人和鯊魚在水里打架,全身而退保住獵物,還給了對方一條一刀,海防巡檢的兇悍,驚的朱翊镠眼皮子直跳。
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是太大了。
“殿下,咱們海防巡檢也不經常跟鯊魚在水里打架。”一個海防巡檢見殿下如此驚訝,趕緊解釋了一番,不是天天打架,這場景,幾年都不見的有一次。
“就是說能打贏?”朱翊镠呆滯的問道。
海防巡檢對這個問題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思索了下,帶著憨厚的笑容說道:“打不贏就死了,松江到琉球這片海,鯊魚已經不敢襲擊人了,這兩條一看就是從大東洋游過來的,不知道規矩。”
鯊魚是一種很聰明的魚類,有著很重的好奇心,在人類手里屢屢吃虧后,松江府外的海域,鯊魚已經不敢襲擊人了。
人,實在是太兇了。
“我來試試。”朱翊镠向著船邊走去,他的打算試著釣魚,他不是要和鯊魚在海里打架,他會游泳,但水性沒那么好,他就是想試試海釣。
“殿下,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長史孟金泉趕忙攔住了殿下,在潞王沒有抵達金山城之前,是不能出任何事兒的,尤其是潞王剛剛痊愈,出來看看海,吹吹風就是了,湊到海邊沒必要。
朱翊镠走了兩步,停下了腳步,點頭說道:“那不釣了。”
他走了兩步就想到了,自己已經出海了,從此以后,他要自己保護自己的安全了,就這兩步,他終于意識到了這么多年,皇兄為何那么謹慎,甚至都住到通和宮去了。
生死大事,自己身負皇命和皇兄期許,這條命不完全是自己的。
孟金泉做潞王長史已經七年,其實潞王是個很執拗的人,很難勸說,孟金泉都打算說有圣旨了,但潞王殿下自己想明白了。
“皇兄給你圣旨寫的什么?”朱翊镠有些好奇的問道。
孟金泉低聲說道:“必要的時候,帶殿下逃回大明。”
朱翊镠一愣,笑了起來,他笑的真的很開心。
船隊從首里府出發北上,順著洋流前往金山國。
洋流,海上馳道,一種很神奇的海上高速通道,在不使用洋流的情況下,這三萬里水程,大約需要半年的時間,但有了洋流的情況下,只需要短短的兩個月,就可以抵達。
洋流的發現和使用,極大的提高了航運的速度。
“那是什么?”朱翊镠已經完全適應了海上的生活,在準備離港的時候,他看到了一艘很奇怪的海船,海船上躺著一條巨大的魚,那條魚足足有五丈多長,個頭實在是太大了,想看不到都難。
“從長崎來的捕鯨船,是膠州遠洋商行的捕鯨船,那兩條鯨魚是送往松江府的。”海防巡檢回答了潞王殿下的問題。
海防巡檢面色奇怪的說道:“鯨魚不是魚,按著解刳院大醫官的說法,鯨魚和人更像,雖然它長得跟魚一樣。”
解刳院什么都解刳,鯨、海豚也不例外,鯨魚更像人而不是魚。
因為解刳院發現了鯨豚類這些海洋生物有肺,用肺去呼吸,而不是用魚鰓,生孩子也是和人一樣胎生,而不是卵生,如此種種特征,都證明了鯨魚不是魚這件事。
鯨豚類海洋生物,比鯊魚更聰明。
朱翊镠看著那兩艘捕鯨船從自己面前駛過,對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更加認同了,這次就藩,可謂是大開眼界。
朱翊镠低聲問道:“海里面有海怪嗎?”
海怪,在海上應該是一種禁忌,哪怕是貴如潞王殿下,也要小聲一些,生怕被海怪聽到。
“沒有,至今沒有發現。”海防巡檢搖頭說道:“除了自己嚇自己之外,沒有發現過什么海怪。”
隨著大明海船越來越多,這些怪談,逐漸被了解,海上沒有海怪,最大的鯨魚也不是人類的對手,海防巡檢對這些事兒頗為留意,但從來沒找到海怪的實際證據。
朱翊镠有些遺憾,他在京師那些雜報、話本上看到了很多志怪故事,在那些故事里,海怪擁有莫大的威能,到了海上,朱翊镠對這些怪談,又怕又期待。
可惜,海防巡檢水上飛的回答,讓他十分失望。
根據海防巡檢的說法,出海的敵人主要是風浪、暗礁、瘟病、內訌和孤獨,隨著大明對天文、水文的逐漸了解,風浪、暗礁、瘟病的殺傷在減弱。
“那又是什么?”朱翊镠指著遠方海面上一個個的小黃點,好奇的問道。
“回稟殿下,那是漂流鴨,每月都要放數萬只木質的漂流鴨,確定號牌來確定洋流的速度,這件事已經做了十二年了,是為了研究洋流方向和速度所用。”海防巡檢仔細看了看,回答了問題。
漂流鴨,每月都要做,每月都要撈取,主要是為了驗證洋流循環的時間,雖然大部分漂流鴨都不知道飄向了何處,但少部分能夠回來,次數多了,數據就會更加精準。
“神奇,當真是神奇。”朱翊镠令人撈起了一個,看過之后,又扔回了海里,任由其繼續漂流。
出海,讓朱翊镠眼界大開,世間原來如此有趣,不只是王府的四角天空。
出海半個月后,朱翊镠就徹底失去了對大海的興趣,一望無際全都是水,海天一色,根本看不出什么區別來,朱翊镠把自己裹在吊床里,什么都不肯做,每過一天,就畫一道,希望能夠早日抵達金山城。
“殿下,外面起風了。”長史孟金泉走到了潞王殿下的寢室,將幾個掛鉤掛在了吊床上,防止吊床胡亂擺動。
“很危險嗎?”朱翊镠從吊床上下來,面色嚴肅的問道。
“有點。”孟金泉模棱兩可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朱翊镠出倉,呆滯的看著天邊閃電不斷閃過的黑色積雨云,黑云壓著海面,掀起了驚濤駭浪,從小在京師長大的朱翊镠,第一次見到了比城墻還要高的巨浪!
“能頂得住嗎?”朱翊镠咽了下喉嚨,嘴角抽動了下問道。
孟金泉非常確定的說道:“能,五桅過洋船都能頂得住,船長說,這都是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