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鋌連云,旌旗耀日。
軍兵以三千人為一營分成了四個方陣,等待著陛下出現在御幄之內,對軍兵示意時,山呼海喝聲傳遍了整個松江府上海縣。
大明大閱的目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振積弱之氣,勵將士之心,檢閱軍隊訓練成果,振奮人心的同時,最直接了當的宣威。
參加萬壽圣節大閱除了皇帝、隨扈大臣之外,則是以松江府的勢要豪右為主,他們坐在觀禮臺上,直觀的感受到了皇帝手中的力量。
在三呼威武之后,大明軍兵站在了承天門御道的兩側,在號角聲、鼓聲和禮炮聲中,大閱正式開始了。
戚繼光帶領大明騎營出現在了御道的盡頭,勇武騎營,在大寧衛之戰、全寧衛之戰、板升之戰、平壤之戰、仁川之戰、長門之戰,為大明立下了汗馬功勛。
勇武騎營是大明普遍的叫法,它的全稱是執大駕勇字旗五軍紅盔貼直官軍。
戚繼光全甲,扛著大纛龍旗,這就是執大駕,松江府的風吹動著團龍旗,不停地翻卷著,而左右各二十騎,分別扛著勇字旗和武字旗,每軍皆帶紅盔,紅盔指的是盔纓為紅色,而非整個頭盔都是紅色。
直官軍,其實就是班直戍衛之意,意思是直接隸屬于皇帝本人。
三千重裝騎營是大明唯一的重騎兵,在戰場上,往往起到了一錘定音的效果,這個規模已經足夠大了,永樂年間的三千營,也就是三千人的規模,并沒有太多。
不客氣的說,就這三千騎營,在后勤補給充足的情況,完全可以把大明江山再打一遍。
這種重騎兵,即便是以大明的富裕,依舊只能養三千人,主要是后勤補給的壓力實在是太大,而且隨著火器的威力越來越大,重騎兵退出歷史的舞臺,幾乎是一個定局。
但在眼下,重騎依舊可以在戰場上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
騎營全甲通過承天門的時候,整個承天門觀禮臺就像是被摁下了靜止鍵一樣,只有風聲、和常樂寺樂伎的奏樂,再無其他,觀禮臺的人群,連討論都不想討論。
這也是松江府這些富商巨賈、勢要豪右,這些新興資產階級第一次如此直觀的面對暴力。
這是一支刀尖上沾滿了敵人鮮血的軍隊。
騎營之后,則是由馬芳次子馬林,率領的步營三千,這支步營為耀武步營,和三千重騎兵一樣,都是紅盔貼直官軍,這是大明最精銳的全甲重步兵。
馬芳是奴隸出身,他被俺答汗擄掠到了草原做了養馬奴,后來馬芳逃回了大明,就成了俺答汗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
在大明搗巢趕馬弄得草原怨聲載道的時候,俺答汗糾集了自己九萬騎兵南下大同,要給大明一個教訓,要逼迫大明收回這些搗巢趕馬的邊軍。
俺答汗率九萬騎,和馬芳一萬騎對上了陣,俺答汗七戰,都是大敗虧輸。
至此,俺答汗對于搗巢趕馬之事,再也沒有任何辦法了,戰場的天平徹底向大明傾斜。
而馬林在父親離世后,已經扛起了陽城伯府的大旗,作戰極其英勇,入朝抗倭九勝大捷,讓陽城伯成為了陽城侯府,他扛著龍旗大纛走在了最前方,而馬林的左手邊,是趙老七趙吉,膀大腰圓,極具壓迫感。
趙吉菜戶營出身,以軍功得耀武營世襲千戶,世襲千戶是寄祿官,光吃俸祿不干活,想要領兵打仗,得通過講武學堂的考核,還要從基層一步步的升轉。
耀武步營每一名軍兵,都扛著一把燧發鳥銃,因為是閱兵,不是打仗,步營配置的虎蹲炮、偏廂戰車都沒有展示,可即便如此,已經讓人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全體都有!立定!”馬林的步伐越來越小,呼和著號令,停在了承天門的正前方。
耀武步營要向陛下展示線列陣法,線列陣,大明人多數只聽其聞,不見其形,在馬林的指揮下,很快,步營三千軍,就變成了三列橫陣,讓觀禮臺上所有人驚訝的是,他們的槍口居然對準了觀禮臺!
對準觀禮臺也就罷了,觀禮臺就在承天門下,這不是火銃對準了陛下嗎!這是要造反嗎!
“放!”馬林手中小旗揮舞落下。
觀禮臺上有人甚至已經站了起來,想要奪路而逃,但沒有火藥爆鳴聲傳來,因為馬林只是演示三段擊和線列陣,為何能夠三千人壓制三萬倭寇。
火銃里沒有火藥,燧發火銃的槍管都是木塞堵著。
即便是表演性質的花架子,但依舊嚇的觀禮臺上的眾人,出了一把冷汗!
“一群膽小鬼。”朱翊鈞自然看到了觀禮臺上的異動,他這個皇帝都一動不動,也不知道這些個富商巨賈們怕什么怕,顯然是做了一些虧心事的。
耀武步營展示了橫陣后,又展示了方陣、縱陣,方陣是應對對方騎兵的防守,而縱陣主要用于行軍,戰場推進。
在耀武步營之后,則是奮武騎營,和勇武騎營重騎兵不同的是,奮武騎營,是輕騎兵,沒有甲胄,全都以禮服出現,整齊劃一的走過了承天門,沒有展示戰術。
最后出場的則是顯武炮營,炮營這是展示了大明所有的野戰火炮,虎蹲炮、六斤銅炮、九斤振武炮車、子母炮等等,九斤振武炮車帶雨棚射擊、便于機動和雨天作戰。
四營都屬于振武團營的一部分,這次的閱兵式,直觀的展示了大明全火器作戰體系的作戰單位,大明已經形成了實質性的‘排隊槍斃’戰術升級,進入了火器時代的全新體系。
在四營相繼通過承天門后,大閱沒有結束,接下來是表演性質的操練。
在一個時辰內,大明軍兵展示了九個陣法,偃月、魚鱗、鶴翼、鋒矢、長蛇、雁行、車懸、方圓、衡軛,這九種陣法幾乎可以應對一切戰場局面,一萬兩千人在承天門前的廣場上,快速變陣,讓人目不暇接。
這些陣法,之所以被稱之為表演陣法,是當下大明火炮、輕騎、線列步營、重騎兵這種組合之下,線列陣已經成為了殺敵效率最高的陣法。
這九個陣法,雖然已經成為了歷史和過去,但大明京營沒有完全放棄。
這種演練,更多的是展示大明京營各營之間的協調性和組織度。
戚繼光說,戰場外決定勝負的是后勤,而戰場上,決定勝負的始終是人,是組織度。
再好的武器,給了廢物,廢物也無法有效利用,只會丟人現眼。
在九種陣法展示之后,朱翊鈞下令恩賞,讓朱翊鈞有點遺憾的是,大明火炮的展示不足,城防炮、艦炮沒有被拉出來,也沒有展示其威力,主要這是在黃浦江行宮,若是在北衙,那必然會拉出來,讓圍觀百姓一飽眼福。
人類對暴力是天然向往的,武器總是能夠引起人們心底最深處的共鳴。
朱翊鈞離開了御幄,乘坐大駕玉輅,前往了新港,松江府金山衛港,金山衛在杭州灣,這里是松江水師駐地,離金澤園水師衙門,只有四里的距離。
朱翊鈞的大駕玉輅被抬上了馳道,由升平七號拉動,向著金山港而去。
閱艦式,在下午小時辰二時開始,共計一個半時辰,觀禮臺設置在出海口的位置,最先出港的是游龍號。
游龍號沒有升帆,而是由駁船牽引出港,雖然游龍號一出廠就開始落后于其他的快速帆船,但作為第一條快速帆船,作為封舟,有著極強的政治象征意義。
“嗚——!”港口內突然傳來一陣汽笛長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條三十丈左右的巨舶,在駁船的牽引下前行,緩緩前行。
船體上兩根巨大的煙囪,噴吐出了濃郁的白煙,駁船的作用不再是牽引,而是保證方向,巨舶前進的動力來自于船只本身,這條船,擁有十二臺升平七號鐵馬作為動力。
升平七號鐵馬的中間馬力和升平六號是完全相同的一百五十馬力,最高馬力是一百八十馬力,升平七號主要的升級方向是小型化。
格物院一直有個夢想,讓蒸汽機帶著滑翔機飛上天空,這注定是一個無法實現的野望,但追逐夢想的過程中,讓鐵馬逐漸小型化,就像是追逐永動機,永動機自然遙不可及,但減少能量消耗,永遠有意義。
松江巡撫李樂,帶著松江造船廠總辦郭汝霖、趙士禎,站在陛下身邊。
趙士禎看著巨舶劃過觀禮臺,才俯首說道:“陛下,松江造船廠新下海的新船,名叫馭遠號。”
“其本身是快速帆船的木帆船,集大明造船之大成,拋棄了過去的明輪,改為了尾部螺旋槳,船只整體使用銅包木,極大的增加了使用壽命,保養得當,能用五十年之久。”
“采用了十二臺升平七號馬力驅動,最高馬力為兩千一百匹,一晝夜可行一千五百里。”
“船身為三層甲板設計,一共布置有80門艦炮,十二門三十六斤艦炮,十六門二十四斤艦炮、十四門十八斤艦炮,十二門十二斤火炮,和二十六門九斤火炮,設計圖紙九次易稿,充分結合水師需要進行了布局和設計。”
“這也是目前松江造船廠要造的最大的船了,不會再增大船的尺寸,增多火炮數量了。”
朱翊鈞看著巨船疑惑的問道:“為何?”
趙士禎詳細介紹了為何會這樣的決定。
俞大猷曾經提出過:‘海戰不過是以大船勝小船,以大銃勝小銃;以多船勝寡船,以多銃勝寡銃’,基于這種需求,大明造船,陷入了一種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的困局,想要把船越造越大,火炮越來越多。
但水師不斷反饋,發現這種巨艦重炮的思維,并不算錯,但做不到全場景覆蓋,有些時候也需要一些小船作為補充,以避免因為靈活性不足帶來的被動。
而且最關鍵的是松江造船廠希望營造一批小型的無風帆蒸汽船,松江府將其命名為火船計劃。
馭遠號最高馬力達到了2000匹,但依舊擺脫不了風帆,鐵馬驅動依舊不是主要動力,風帆才是,這就產生了設計上的矛盾。
松江造船廠的想法是,先造點小的火船,累積足夠經驗,等待鐵馬的進一步提升,最終完成蒸汽戰艦的制造,就是火船計劃的全貌。
“如果鐵馬的大小能夠再縮小兩倍,馬力再提升一倍,讓總動力來到5000到6000匹,風帆的主要作用就是節省燃料了。”趙士禎當然喜歡大船,他是‘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的忠誠擁躉。
奈何當下蒸汽機的馬力大小,都做不到。
在兩艘具有代表性的快速帆船駛過之后,再次駛過的便是大明國朝的主力戰艦,五桅過洋船。
這種船,奠定了大明海疆安全,是大明水師的主要力量,時至今日,費利佩都沒能仿制成功。
大概而言,想要制造五桅過洋船,需要一個偉大的國家。
三桅夾板艦,在大明已經屬于第四等梯隊的小船了,但是對于大多數番邦小國而言,三桅夾板艦,完全可以當做是旗艦去使用了,包括英格蘭在內。
英格蘭人總是對人說,他們擊敗無敵艦隊的奧秘是狼群戰術,是小船勝大船,但真相是擊敗無敵艦隊的是大西洋的風暴。
英格蘭的使者幾次來訪大明,都希望購買一批三桅夾板艦,但都被大明拒絕了,甚至已經不允許英格蘭使者覲見了,主要是英女王的《私掠許可證》仍然在執行。
閱艦式的一個半時辰,大明君臣民見證了大明水師的強橫,僅僅受閱的艦隊,三桅夾板艦之上的船艦就有兩百余艘,四百料的戰座船已經不在統計范圍之內了。
朱翊鈞站在海風之中,用千里鏡搜索著海面上的每一條船,他忽然眉頭一皺,將千里鏡放到一邊,指著港口內一條拆的有些不成樣子的船只,愣愣的問道:“那是飛云號吧。”
游龍號、飛云號有模型,朱翊鈞經常拆裝著玩,他對飛云號頗為熟悉。
“陛下圣明。”趙士禎看著陛下指的方向,俯首說道。
“那是要徹底拆掉了嗎?”朱翊鈞有些感慨的問道,因為甲板之上已經全面拆除,連船體都拆掉了一半。
“回陛下,是要徹底拆掉了。”趙士禎肯定的回答了陛下,飛云號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
飛云號是實驗艦,各種極限測試都用飛云號來測,而且拆建次數多了,整體已經承受不起極限實驗了。
飛云號已經被徹底玩壞了。
“下一艘實驗艦還叫飛云號吧,把這個船號,傳承下去。”朱翊鈞下了一道命令,大明水師從今天起,也有了傳承。
船可以拆,可以沉,但船號要傳承下去。
閱艦式,朱翊鈞很喜歡,因為這代表了大明找到了新生的出路和未來。
大明在萬歷元年的時候,已經二百零五歲了,垂垂老矣、天下困于兼并、武備松弛、虜變倭患讓大明更加衰弱,但縱向比較下,大明已經很好了。
西漢205歲是元始二年,那時候,王莽已經在準備篡位了;
西晉東晉加起來的國祚,也就155年,還欠了50年;
大唐205歲的時候,是唐文宗太和八年,次年甘露之變,唐文宗鏟除宦官勢力失敗,被軟禁,沒多久被宦官所殺,大唐那時已經是藩鎮割據的年代。
至于大宋205歲的時候,已經亡國一次了,是宋孝宗乾道元年,那年金國使者國書的抬頭都是‘侄宋皇帝’,金國給宋朝的國書不用尊號,不稱闕下,定式為侄宋皇帝。
宋孝宗之所以被如此羞辱,完全是宋高宗趙構投降主義惹的禍。
至于韃清,從入關建立全國性政權算,韃清205歲的時候,已經是道光二十九年,第一次鴉片戰爭已經結束,《南京條約》已經簽訂六年之久。
大明205歲時候,政治結構基本穩定、外患基本平息、并無大規模的農民起義,雖然各種毛病很多,但仍然稱得上是天朝上國。
朱翊鈞看著海面上劃過的船艦,對著張居正說道:“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富商巨賈、士紳官僚這些地方的統治階級,對萬歷維新持有悲觀態度,朕可以理解,畢竟大明壽歲已高,萬歷維新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今日今時,再抱著過去的想法不放,依舊要反對萬歷維新,只能說是看不清楚大勢所趨,活該死在萬歷維新浩浩蕩蕩的浪潮之下了,或者更加明確的說,死在朕的手里。”
“前路仍舊坎坷,吾輩當自強也。”
萬歷維新的成功,是自我新生,來自于大明內部的努力,是大明萬民用雙手一點點創造出來的奇跡,同樣是乘上了第一次全球化的大風,才有了這番成果。
大海,是大明的出路。
“陛下圣明。”張居正帶著群臣歌功頌德了一番。
張居正其實很想諫言陛下,足夠了,到現在已經足夠了,丁亥學制、吏舉法、還田令、勞動保障、衛生員等等萬歷十五年之后的新政,有些激進了。
但張居正最后還是忍住了,陛下不是小孩子了,陛下對自己在做什么,一清二楚,甚至比他張居正還清楚這么做的后果。
萬壽圣節的第二天,在閱艦式的炮鳴中結束。
第三天的行程,是萬國會。
朱翊鈞作為大明皇帝,出席了萬國會。
說是萬國會,參加的國家滿打滿算也就是二十幾個而已,忽魯謨斯、阿丹、古里、柯枝、錫蘭、慢八撒、蒙兀兒國等西洋館,英格蘭、法蘭西、漢莎聯盟、葡萄牙、西班牙等泰西館,以及第烏、莫桑比克、巴西等總督府館。
作為皇帝,朱翊鈞帶著群臣逛了一大圈,各大展館,都很一般,至少沒有讓朱翊鈞升起任何的購買欲望。
“陛下,此處是大明四大總督府館,長崎、呂宋、舊港、金池、吉福總督府。”上海知縣姚光啟帶領皇帝一行人來到了萬國會的最后一站。
眾所周知,四大總督府有五個。
朱翊鈞進入之后,立刻感覺到了不同,五個總督府的各種貨物,每一個地方都有讓朱翊鈞眼前一亮的特產。
金池總督府的金飾品,美輪美奐,因為黃金產地,大金池城,聚集了大量的黃金工匠,朱翊鈞在金池總督府館,買了許多的配飾,賞賜給妃嬪。
而舊港總督府的特產則是寶石,各種各樣的寶石,讓人目不暇接,這些閃亮之物,朱翊鈞也采購了一些用于賞賜。
呂宋總督府展館是貨物種類最多的地方,各種銅制品不必多提,里面最讓朱翊鈞意外的是呂宋蕉麻紙的優質,呂宋紙比宮廷使用的高麗貢紙還要白皙、堅韌,是上等優品。
最讓朱翊鈞意外的則是吉福總督府,吉福總督府有名無實,甚至大明沒有任命過總督,算是地圖開疆,那邊沒有水師巡邏,也沒有大明衙門,但這次吉福總督府展館里,展出了大量的瓷器。
質量遠不如大明,但勝在頗有特色。
朱翊鈞逛完了整個萬國會,回到了行宮的御書房,留下了張居正和王崇古。
“從萬國會的情況來看,大明的海貿的主要方向,還是在近海貿易,也就是南洋的三角貿易,海外的生產力過分的孱弱了些。”朱翊鈞從萬國會上回來的直觀感受就是,當下時代,海外生產力的孱弱。
大明能產的,海外產不了,海外能生產的,大明都可以自給自足。
王崇古頓了頓拐杖,頗有些感慨的說道:“陛下,黎牙實說得對,大明連種地的活兒都搶,但這事兒,不能怪大明,是蠻夷自己不爭氣,生產不出足夠充足和質量的商品,來滿足大明的需要。”
“大明只能自己來做了,等著他們種,什么都晚了,秘魯總督府也產可可和金雞納霜,可是那質量,實在是太次了。”
“林輔成下南洋調研種植園生態,他那個效率為先的主張,臣以為很對,蠻夷做事過于拖沓了,產業總是向效率更高的地方聚集。”
秘魯館里的金雞納霜,就是樹皮磨成粉,而舊港總督府產的金雞納霜,樹皮磨成粉與堿石灰混合,再用輕油淬煉,最后用綠礬油(硫酸)炮制結晶,這兩種都是金雞納霜,但是天差地別。
咖啡本來是忽魯謨斯的特產,可是大明云南產的咖啡,無論是口感還是賣相,要比原產地更好。
還有第烏總督府的方糖,和大明產的白糖,無論是色澤、甜味都差了不止一個等級,第烏總督府的方糖,放到大明,賣給百姓,百姓要罵喪良心的。
張居正也是眉頭緊蹙的說道:“墨西哥總督府的辣椒,真的都不如湖廣的辣椒好。”
張居正嗜辣如命,那墨西哥展館里的辣椒,在張居正眼里,十分的差勁兒,色澤古怪、圓短,一看就不辣,辣椒以細長尖為上品。
如果讓他吃墨西哥辣椒,那他還是吃點大明產的青椒算了。
“所以,近海貿易還是以三角貿易為主,海外的貨物,算是個補充吧。”張居正認可了皇帝的決斷,萬國會舉辦成功了,但沒有完全成功,大明鯨吞世界白銀、黃金等貴金屬的基本格局,不會改變。
世界是物質的,大明舉辦萬國會,也無法解決大明巨大的貿易順差,對世界帶來的影響。
“陛下,在萬國會上,臣看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金錢是膽小鬼,從不會去危險的地方。”張居正面色古怪的說道:“雖然老話總是說,富貴險中求,但臣看到的金錢總是向安全且穩定的地方流動。”
“哦?”朱翊鈞一愣,坐直了身子說道:“先生詳細說說。”
張居正十分鄭重的說道:“陛下,任何產業都不是憑空產生的,都是真金白銀砸下去,還不見得會有所收獲。”
“而這些西洋館、泰西館、總督府館里的商品,不如大明四大總督府,甚至比不上吉福總督府。”
“在泰西館里,產品種類最豐富、質量最好的商品在葡萄牙,因為葡萄牙殊死一搏打贏了費利佩二世,短時間內,會非常的安全。”
“而西洋館里,產品種類質量最好的商品,在第烏總督府,因為阿克巴輸給了第烏總督,時至今日無法贏回來。”
“金錢不會前往危險之地,這些不安全的地方,產業就不會憑空產生。”
張居正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在各個展館里,商品所代表的產業,都集中在安全和穩定的地方。
法蘭西地大物博,但因為最近政治不穩定,甚至連大航海貿易都沒有深入參與,連法蘭西的商品,都是大明環球商隊帶回大明的,甚至比不上葡萄牙。
“萬歷十年的時候,因為廢除賤奴籍制度,有一批豪奢戶離開了大明,前往了南洋,這些年,他們斷斷續續的回來了。”王崇古眼前一亮,他補充了這個觀點的論據。
那這些覺得大明管的太寬的豪奢戶去了南洋,發現不安全、不穩定,最終還是回了大明腹地。
張居正的觀點得到了印證,最關鍵的是,大明兩京一十五省發展不均衡,其實也表現出了這種特征。
在倭患肆虐的時候,湖廣、江西、廣西等地,扶搖直上,發展了一段時間,等到倭患被平定,南衙浙江福建廣州,再次興盛了起來。
金錢,的確是個膽小鬼。
“有意思。”朱翊鈞琢磨了下,這個結論看似沒用,但其實很有用,只是不太方便直接表述而已,想要把白銀趕向大明,就要讓大明足夠的安全,讓其他地方變得足夠的危險。
比如倭國現在動蕩不安,倭國的白銀,就會加速流向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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