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魯總督府,大約在嘉靖二十三年,在利馬城建立,轄區從巴拿馬地峽到麥哲倫海峽,除委內瑞拉之外,所有西班牙在南美洲的殖民地,都隸屬于秘魯總督府。
“也不是走私吧,頂多就是折中了下,那總不能連炊具都沒有吧。”王謙低聲說道。秘魯總督府還是要跟天朝上國做生意的。
讀書人的事,怎么能說是走私呢?分明就是轉口貿易!大明只管把貨拉過去,放在利馬城的明館內,錢貨兩清,至于關稅的事兒,大明勿慮。
朱翊鈞沉默了下問道:“那新日運河所需力役呢?”
這是朱翊鈞比較關切的問題,秘魯總督府對新日運河的態度,新日運河折騰的動靜,可能瞞得住西班牙本土,但絕對瞞不住秘魯總督府,巴拿馬地峽就在秘魯總督府的地頭上。
大明已經在修建太岳城和崇古堡了,朱翊鈞看似問的是新日運河所需力役緊缺之事,其實問的是秘魯總督府的態度。
王謙左右看了看,確定葉向高并沒有在記錄,才低聲說道:“秘魯總督府說,可以使用力役支付部分的貨款,畢竟留一部分的白銀,給費利佩二世的珍寶船。”
“至于大明用這些力役做什么,秘魯總督府并不關切,就像是大明也不會關切大明貨物流轉的去向一樣。”
秘魯總督府的使者和大明的接觸是比較秘密的,也是不太好公開的事兒,大明也不會大肆宣傳。
因為大明在海外也有總督府,大肆宣傳的結果,可能扔出一支回旋鏢出去。
費利佩也很清楚,他的關稅政策是為了戰敗找個理由進行推脫,防止金債券過快的崩盤的無奈之舉,只要秘魯富饒銀礦還在向本土輸入白銀,那就都能說得過去。
都難,只能勉為其難,這種現象,又不是只存在于大明。
朱翊鈞琢磨了下,選擇了答應了下來,當初劉吉提出的明館制度,給了大明許多更多進退的空間。
秘魯總督府的這個決定,其實并不意外,大明開海如火如荼,海防巡檢遍地都是,依舊擋不住走私販私,況且泰西現在遍地都是海寇的情況。
察其言觀其行,秘魯總督府之前只是表態,現在選擇了行動,就代表秘魯總督府打算兩頭下注了。
朱翊鈞看了看新修好的黃浦江行宮,對于總督府忠誠問題,的確是一個需要認真對待之事,巨大的水體隔絕,讓地面力量進入,十分的困難,海洋的存在,就是天然的離心力。
這個需要大明腹地和各總督府的雙向奔赴。
“到了地方,和在朝為官,有何不同嗎?”朱翊鈞笑著問起了王謙的當官經驗。
王謙面色極為復雜的說道:“臣在地方為官,最大的感觸,就是從朝堂到縣衙的六房,都是碰不得摸不得看不得,不碰不摸不看,個個都是忠君體國,但只要碰一下,就發現,全都是問題。”
“起初臣以為是京堂這官位高權重,才會如此,但到了地方,連青浦縣的縣衙六房都是如此,三班衙役也是如此。”
“簡而言之,只要一碰,就發現,這些人,全都是一群土皇帝,他們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獲得各種各樣的特權,幾乎是為所欲為。”
“他們一句話,在他們這個衙門口就是法,一句話就能讓人不得升轉,一句話就能讓人一輩子的奮斗化為烏有,變成笑話。”
“反對他,就是反對衙門、反對朝廷,就是要造反。”
王謙有句話沒說出口,這么搞下去,大明遲早有一天,會被百姓掀了攤子。
王謙有次詢問商稅,總覺得松江府衙門收到的稅,和民間對商稅的怨言,完全不同,朝廷的商稅是腹地百值抽六,出海是13,這樣的稅率,怎么就弄得怨聲載道?
王謙從官場上,根本查不清楚,只好依靠自己的人脈,找到了在松江府的晉商,也是酒過三巡后,才從這些晉商口中得知,松江府和四縣戶房,已經在巧作名目,肆意征稅了。
大明對于這些巧作名目的稅款,十分的恐懼,生怕不交,稽稅院明日就到,一般都會屈服。
名義稅率只有6,但實際稅率能超過20,甚至新成立的青浦縣,高達30,這讓王謙大感震驚。
內部嚴查后,才算是略微有了些改觀,但即便如此,這個病,仍然會反反復復的發生。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那王謙你覺得該怎么辦?”
“朕用考成法、吏舉法治吏、用丁亥學制推行普及教育、也不顧及名聲,萬歷五大案,一案兇過一案,朝中的大臣可以殺、地方的豪強也被殺,朕也是什么辦法都用了,可是能怎么辦?”
“朕是不怕大動干戈的,難不成要考慮仿洪武舊制,扭送貪官污吏入京,建立一套自下而上的監察機制?”
“陛下,萬萬不可!”
王謙連連擺手,面色焦急的說道:“陛下問馬三強案,那徐四海名為工盟魁首,實為工賊,但就是這種手上染了不知道多少條匠人人命,吃匠人的肉、喝匠人的血的畜生,依舊有很多的匠人相信,徐四海是好人,朝廷是壞人。”
“若是這么做,恐怕會被心懷叵測之輩利用,讓萬歷維新戛然而止。”
“朕計窮也。”朱翊鈞略顯無奈,越猛的藥越管用,勁兒也越大,朱翊鈞倒是不怕折騰,但是這么折騰不利于大明再次偉大,他也沒有好的辦法了。
其實從王崇古、王家屏多次組建工會失敗、從洪武舊制失敗去看,這個辦法,沒有想的那么好用。
百姓扭送貪官污吏?恐怕不用幾天,就會發展成勢要豪右弟子,扭送為民做主的清廉循吏了。
“其實臣倒是覺得,現在這樣,就剛剛好。”王謙笑著說道:“殺雞儆猴嘛,殺的人多了,自然就怕了,怕了,自然就只能蟄伏了。”
“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是紈绔,臣覺得讓人聽話,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人怕,至于如何讓人怕,那臣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
朱翊鈞點頭說道:“那倒也是。”
王謙面圣,不是來進讒言的,更不是來讓陛下重蹈覆轍,也不是假裝忠誠實則逆反,讓萬歷維新陷入停滯,他就是談了談他為官地方的看法,并無他意。
大明的朝堂上,充斥著保守派,而且是極端保守派,哪怕是以張居正為首的革新派,也是保守派的一份子,極端保守派,天然反對各種過分激進的政令和決策。
因為任何激進的決策,一定伴隨著巨大的危機。
顯然,讓百姓扭送貪官污吏進京這種政令,太過于激進了,根本推行不下去的政令,不過是一廂情愿。
九月四日這一天,萬壽圣節。
一大早,朱翊鈞剛剛起床,就換上了一年都不穿幾次的十二章袞服,帶著盛裝打扮的皇后來到了黃浦江行宮的文華殿上,等待著朝臣們祝賀。
皇帝至文華殿,四個小黃門抬著龍椅升座,朱翊鈞坐在龍椅上,王夭灼坐在身側。
馮保見陛下坐定,一甩拂塵,文華殿的層層宮門,緩緩打開。
馮保再甩拂塵,前踏一步,兩個小黃門拉開了長長的禮單,馮保才吊著嗓子喊道:“長崎總督府總督徐渭、市舶司提舉使孫克毅、長崎都司指揮使李誠立獻賀壽禮,萬壽無疆火碗一件,用銀十六萬兩!”
小黃門們將這句話一層層傳下,傳到了文華殿丹陛廣場上。
十六萬兩白銀營造了一個巨大的碗,這個碗是鎏金碗,上面刻了足足一萬個壽字,碗為三足鼎立,在陽光之下,散射著令人著迷的光芒。
朱翊鈞微瞇著眼,看清楚了丹陛廣場上放著的巨碗,長崎總督府看來看去也沒什么好送的,就送了一萬斤的白銀碗,寓意萬壽無疆。
朱翊鈞覺得這碗不融了鑄成銀幣,十分可惜。
馮保看著禮單,再次吊著嗓子喊道:“呂宋總督府總督泗水侯國姓正茂、駙馬都尉國姓宗信、盈嘉公主朱軒嫦獻賀壽禮,天保九如如意壽盤十二只,用赤銅十二萬斤。”
呂宋有十二座銅鎮,每一座銅鎮用銅一萬斤,鑄造了十二只天保九如如意盤,天保九如出自《詩經小雅》,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如月、如日、如南山、如松柏,九字連用,以祝頌福壽綿長。
十二只天保九如,除了上面九樣之外,額外加了龍盤、黻盤和黼盤。
龍盤自然象征著天子,黻是弓字對稱的圖案,其的意思是辨是非、察秋毫、背惡向善之意;而黼盤,則是一把斧頭,意思是果決、擔當。
麒麟殷氏是詩書禮樂簪纓世家,殷正茂希望天子能夠明察秋毫,不要被小人讒言所欺騙,錯誤判斷大明和呂宋之間的關系,也要決斷,如果真的出現了問題,要果斷的威罰,防止大禍發生。
馮保再甩拂塵,面色凝重的喊道:“舊港總督府總督鷹揚侯張元勛,獻賀壽禮,九九歸真壽松一棵。”
馮保沒見過這個壽松,相比較之前的賀禮,一顆壽松,顯得有點寒酸了。
四個小黃門抬著一顆將近兩人高的紅綢布,走進了文華殿內,而后張宏拉開了紅綢布,引起了殿內大臣頻頻側目。
的確是一棵壽松,但是雕刻出來的,關鍵是壽松上掛著各色寶石,在朝陽之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炫彩奪目。
翡翠、瑪瑙、水晶、象牙、玉石、金剛石、各種顏色寶石精心雕琢成了八十一件寶物,就是九九歸真。
馮保見到是這樣的壽松,立刻不覺得舊港總督府寒酸了,真的一點不寒酸,甚至過于闊氣了。
馮保再甩拂塵,面色輕松的喊道:“金池總督府總督石隆侯鄧子龍,獻金壽盤一件,重九百九十九斤。”
金池總督府的特產就是黃金,九百九十斤的大金盤一個,上面刻著一個壽字,樸實無華的同時,價值非凡。
鄧子龍讀書少,可沒有呂宋那么多的規矩,也沒有舊港總督府集散天下百貨,有那么多稀罕玩意兒。
一個大金盤,陛下是很開心的。
“下章四大總督府,日后不必如此奢靡,天高水長,唯恐有失,諸公篳路藍縷以啟山林,開拓屬實不易,若有失期君臣兩難,就上一份賀表就是,心意朕都知道了。”朱翊鈞看完了四大總督府的賀禮,下了道不必送賀壽禮的圣旨。
理由有三:怕丟了,這么貴重的東西,船翻了如何是好?
而且各總督府篳路藍縷,能把自己照顧好,已經是很難的事兒了;
最后則是失期君臣兩誤,這老天爺可不管他朱翊鈞過不過生日,風亂了,一耽誤幾個月的時間都有可能。
主要是有點浪費,十六萬銀的萬壽盤,可以修二十里馳道;一千斤的金盤,可以發三十萬貫的寶鈔;十二萬斤的銅,可以鑄造九十六萬貫錢,供給數十萬戶使用。
這都做成賀禮,就不太方便熔鑄,是對社會資源的巨大浪費。
“陛下圣明。”張居正領著群臣出班,俯首齊聲山呼海喝。
幾個總督府其實早就猜到了,萬歷十七年的萬壽圣節,可能是唯一一次,向陛下獻如此貴重豪奢的賀壽禮了,日后都會明令禁止。
尚節儉的陛下一定會下旨不得奢靡,所以,四大總督府才會如此重視。
朱翊鈞專門叮囑過張居正,兩京一十五省皆上賀表,不得獻壽禮,朱翊鈞太了解大明朝的官僚了,一旦他這里開個口子,下面立刻就會搞成生辰綱,對下搜刮。
在四大總督府送上了賀禮之后,就是大明官僚們的賀表,內容乏善可陳,至于是不是照抄,朱翊鈞其實不是很在意,寫了就是。
在賀表上完之后,在大宗伯沈鯉三請之下,朱翊鈞走出了黃浦江行宮的文華殿,步行出殿,抵達了祈年殿齋醮。
齋醮是一個十分繁瑣的流程,朱翊鈞站了快半個時辰,才輪到他去燒青詞,用龍虎山天師張國祥寫的青詞,祭祀了上天。
青詞這個東西,大臣們來寫,多少有點格格不入,但是龍虎山天師來寫,就是專業非常對口了。
中午大宴賜席,朱翊鈞飲了九爵,不過里面沒有酒,都是水,他的爵看起來很大,但其實就一口而已,九爵禮之后,朱翊鈞就選擇了離場,他繼續在這里,怕是誰都吃不好喝不好。
朱翊鈞離開后,奉王殿立刻就開始人聲鼎沸了起來,皇帝回到了行宮通和殿,通和殿完全仿照北衙通和宮修建,是朱翊鈞真正的寢宮。
他回到宮里,立刻就把十二章袞服給脫掉了,主要是上面掛的配飾實在是太多了,走起路來要走四方步,否則就會叮叮當當亂響,有失體統。
“這萬壽圣節還是要精簡再精簡,過于繁瑣。”朱翊鈞換上了自己的青色常服,歪在藤椅上,才覺得舒適了起來。
王夭灼笑著說道:“就知道夫君惱怒這些個繁文縟節,我備了長壽面,夫君要不要吃一點?”
“好。”朱翊鈞坐了起來,他不是不過生日,每年過生日,就只有一碗王皇后親自煮的長壽面。
王夭灼嘗了一口,笑著說道:“不燙了,可以用了。”
皇帝入口的東西,都要過奢員的口,萬一有毒,那真的會血流成河,可是皇后親自煮的長壽面,奢員是嘗還是不嘗?
皇后不讓下人為難,每次都自己嘗一口,因為大醫官交代過,不要讓陛下吃太燙的食物,也算是個正經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理由。
“踏實了。”一碗面下肚,朱翊鈞立刻就踏實了許多。
“夫君,冉妹妹也有了身孕,讓顧眉生侍寢?她已經學好了規矩。”王夭灼吃完了自己的小碗面,才笑著說起了后宮的事兒。
朱翊鈞點頭說道:“行,娘子安排就是。”
萬壽圣節第一天的下午,是百藝獻禮,晚上是鰲山燈火,皇帝陛下向來不怎么出席這種場合,也不會恩賞,百藝獻禮會一直持續到晚上的鰲山燈火。
萬壽圣節這天,大明所有城池都會和春節、中秋一樣,取消宵禁,整個上海縣可謂是燈火通明,數丈高的鰲山,從行宮出發,跨過了黃浦江大橋后,開始四處巡游。
“娘子啊,咱怎么感覺上了先生的當啊?”朱翊鈞在正衙鐘鼓樓目送了鰲山燈火的遠去后,眉頭一皺,終于意識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對勁兒。
王夭灼有些疑惑的說道:“額,夫君何出此言?”
朱翊鈞指著新港的方向說道:“那邊是新港。”
“娘子有所不知,泰西減少了大帆船貿易的白銀數量,大明用了配給稅制反擊,上海地面的富商巨賈也選擇了漲價減少供應,提高利潤,導致了很多本該出海的貨物,堆積在了松江府。”
“這萬壽圣節,怎么看,都像是為了消耗堆積在庫房里的各種貨物。”
朱翊鈞這生日過到了夜里,才回過味兒來,這張居正拿萬壽圣節放三天假、弄了個十五日的廟會,就是為了刺激消費!去庫存!
看看街上那琳瑯滿目的貨物,看看摩肩擦踵的人流,看看那些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朱翊鈞意識到,張居正的目的,可不僅僅是圣恩浩蕩。
“夫君這么一說,倒像是先生干得出來的事兒。”王夭灼聽聞滿臉的笑意,八九不離十,是這樣的。
“是吧!”朱翊鈞搖頭說道:“其實也挺好,這些貨物在倉庫里堆積若是丟棄或者爛掉,才是可惜。”
朱翊鈞回到寢宮見到了有些忐忑、滿臉羞紅的顧眉生,雖然嬤嬤教了許多的規矩,但畢竟未經人事,還是有些緊張。
朱翊鈞倒是問起了顧眉生的情況,聊起了她的生活。
顧眉生是蘇州人,也是當地的豪奢戶,她被父親賣到人牙行的時候,已經十二歲,完全懂事,也是幸運,正好魏國公府買丫鬟,老夫人一眼相中了她,就養在了府里。
顧眉生也不是特別恨她的父親,因為算是家道中落,母親病逝,父親不擅經營,家里的生意連續中了幾個圈套,欠了很多的債,迫不得已,才選擇了賣女兒。
“后來,老夫人專門差人打聽了,妾身離家當日,父親懸梁自盡了。”顧眉生甚至有些感傷,她起初也恨父親,但后來也就不恨了。
狠心的把她賣掉,是希望她能活下去,否則那些追債的人,不知要怎么會如何對待她。
人牙行也分三六九等,她父親找了專門為公侯府上找丫鬟的人牙行,這算是她父親能給她找到最好的出路了。
在之前,她父親一直想要把女兒送到世交的家里,可是這樹倒猢猻散,家道中落后,所謂的世交,便什么用的沒了。
顧眉生現在的身份是魏國公府的女兒,老夫人一輩子就生了幾個倔種兒子,一直想要個閨女,顧眉生一手女工,一手琵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才被老夫人收為了義女,比親閨女還要疼愛。
“妾身還有個哥哥,家里敗落后就自己出去闖蕩去了,至今不知蹤影。”顧眉生的情緒有些低落,聊起這些過往,自然有些不堪回首。
朱翊鈞抓著顧眉生的手,笑著說道:“你哥哥在金池總督府。”
“萬歷七年,你哥哥到了松江府化名趙有財,在碼頭上搬過貨,做過文書,因為機敏、識文斷字,考入了松江海事學堂,成為了舟師,畢業后進了松江水師,后到了呂宋,隨石隆侯開拓金池總督府了。”
“你哥哥一直在尋你的蹤跡,但始終沒找到你。”
顧眉生的日子苦,他哥哥顧懷禮日子也不是很好,他考入松江海事學堂之后,就改回了本名,進了松江水師沒多久,居然被當年的債主給找上門了。
官司上門,因為涉及到了軍民銀錢糾紛,顧懷禮在行伍之間,立刻就變得舉步維艱了起來。
當時顧懷禮只有兩個選擇,要么離開水師,到民間船上做舟師,要么調往呂宋水師任職。
顧懷禮只能去了呂宋水師,輾轉去了金池總督府。
魏國公府找不到的人,緹騎一定找的到,而且因為要入后宮,自然要把一切查清楚。
“他在金池總督府還挺好的,已經娶妻生子,有一兒一女,現在有田一百二十頃,有力役三百四十,馬倌十三人,養馬五百匹,牛百頭,羊千只,大金池有大光明街商鋪四個,工坊一個。”朱翊鈞說起了顧懷禮的現狀。
顧懷禮是金池水師的大舟師,算是總督府數得上的人物。
鄧子龍也沒虧待他,所有的力役都是分配的俘虜,大金池城拔地而起的時候,還都是一片荒地,大光明街的四個商鋪,還是顧懷禮帶著人建起來的。
那邊缺人缺的厲害,下船就給田二百畝,不是荒田,而是生田,只要種兩年就是熟田,開荒有很多的危險,當地夷人也不太友好。
朱翊鈞想了想補充說道:“哦,對了,他還在金池,辦起了第一座蒙學堂和小學堂,那邊讀書識字的人,并不是很多。”
顧眉生聽聞哥哥居然有如此機遇,也是長松了口氣,露出了笑意說道:“知道哥哥安好,妾身就安心了。”
心頭一個石頭落地,顧眉生立刻變得開朗了起來,眉目變得傳神,姿態動人,顧盼生姿。
顧眉生依偎在皇帝懷里,聊起了她經歷的幾件趣事,她說完忽然抬起頭用明亮的眼睛,低聲問道:“夫君,如此良辰,莫不是要一直聊天不成?”
再聊一會兒,這一天就要過去了,今天可是皇帝生日!
天雷勾地火,一場大戰不可避免,奈何顧眉生初經人事,不堪攻伐,短短三個回合就敗下陣來,連連求饒。怎料,這顧眉生韌性十足,短短一刻鐘后,顧眉生體力恢復,主動出擊,大戰再起,二人一直折騰到了子時,方才罷休。
朱翊鈞常年習武,體力極好,顧眉生睡得迷迷糊糊時,朱翊鈞已經用了早膳,盥洗之后,換上了戎裝,去參加萬壽圣節的次日行程,上午是操閱軍馬,下午是閱艦式。
天公作美,天朗氣清,愛下雨的松江府,沒有下雨、起霧,擾了皇帝的萬壽圣節。
總協戎政大臣戚繼光,就是今日大閱的總負責人,陳璘是協理戎政大臣,張居正為總督軍務、王崇古為協理,大將軍、元輔、次輔、水師將軍,為此次大閱的總負責人。
“先生這是第二次做總督軍務了吧。”朱翊鈞到了行宮承天門樓下,承天門設有御幄,這是今天操閱軍馬的閱武門。
萬歷二年起,每年三月都會進行春閱,每年十月都會在天津州,對水師進行閱艦,萬歷年間張居正一次也沒有擔任過總督軍務,都是兵部尚書擔任。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圣明,的確是第二次,上一次是隆慶三年八月。”
張居正在隆慶二年三月以‘祖宗時有大閱禮,乞親臨校閱’為由,請隆慶皇帝操閱軍馬,隆慶皇帝答應了,隆慶三年八月,舉行了隆慶大閱。
本來說好的,天威親臨閱視,振積弱之氣,勵將士之心,每年八月都要定期進行操閱軍馬,但后來都沒有如期舉行,其中的緣由,頗為復雜,有先帝不喜庶務,也有朝廷虧空,更有科道言官反對等等。
“準備下開始吧。”朱翊鈞點了點頭,他看了眼城門,萬歷三年時,張居正在北衙承天門,扶了他朱翊鈞一把上馬,送他去京營操閱軍馬。
之后,十四年如一日,從不斷絕,只要無事,他每日都會去京營。
朱翊鈞一步步的走上了承天門,站在了御幄之下,身旁是團龍旗招展,而承天門下,一直到黃浦江大橋,全都是身披鐵渾甲的京營銳卒,每個人都是昂首挺胸,站得筆直,站在那里,威嚴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當年朱翊鈞習武的時候,他就想,或許、可能、大概、應該,大明真的有那么一天,大明軍容耀天威的那一天!
而現在,這一天已經到來。
朱翊鈞披全甲,帶頭盔,站的和軍兵一樣的筆直,手虛伸而后握拳,擲地有聲的說道:“大明軍,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受閱一萬兩千軍兵的聲音,匯聚在了一起,呼聲如雷霆萬鈞,直沖云霄。
張居正之所以如此執著于萬壽圣節,三番兩次的提起,其實就是為了大閱宣威這碟醋,包的餃子,其余的目的,不過是捎帶手罷了。
觀禮的這幫勢要豪右、富商巨賈們、名士大儒、鄉賢縉紳、官僚吏員們,要真切的看得到,皇帝陛下手里,究竟掌控著一股什么樣的力量。
只有真的看到,才會在做事的時候,掂量下自己是否能夠承擔得起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