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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章 夫馳道者,民之命也


更新時間:2025年04月24日  作者:吾誰與歸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吾誰與歸 | 朕真的不務正業 


貨幣的本質是債務,這一點早在宋末元初許衡的《楮幣札子》里,就已經論證的十分明白和清楚了。

費利佩的困局,非常簡單,就是因為戰爭沒有按照預期進行,導致了金債券的價格下行,費利佩有需要繼續發行金債券,來武裝海軍,贏得戰爭的勝利,可是新發金債券的利息太高了,他恐怕利息都還不完。

在債市,借新還舊的把戲能玩下去,最重要的就是可以把利息還上,否則就會全面崩壞。

費利佩前兩次宣布破產,就是還不上債務的利息了,只能破產。

過去的費利佩還年輕,大家還相信他,過去,泰西對新世界還充滿了想象力,能夠支持他破產兩次,但破產第三次,除了國朝信譽破產,最重要所有人對新世界的想象,都會化為泡影。

狼來了喊第三次,就沒人會信了。

哪怕是到時候贏得了戰爭,也輸掉了海洋和未來。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任何武力行動,在行動之前,一定要考慮清楚戚繼光提出的五個問題,悍然發動的戰爭,最后就是落得費利佩這種不上不下的尷尬狀態。

陳末懷著十分復雜的心情回到了莫愁湖御書房,奏聞之后,面見了陛下,奏聞了黎牙實見到佩德羅的詳細情況。

“也就是說這次西班牙使者是來通知大明朝,他要加稅,而不是來和大明好好談一談?”朱翊鈞眉頭緊鎖的問道。

事涉白銀流入,只要能不撕破臉,就不撕破臉,看在白銀的面子上。

但貌似費利佩的蠻勁兒上來了,直接增加,連個商量的余地都不算給大明。

“黎通事,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蠻夷聽不進去那么多的道理。”陳末俯首說道。

朱翊鈞吐了口濁氣,搖頭說道:“朕以為,他是像上次一樣,打算以加關稅的名義,對大明施壓,讓大明答應他一點條件。”

“比如,讓大明購買一點他的金債券,哪怕是以貨物的形式支付,他也可以進行變現,關鍵是大明購買后,市場對金債券的信心會恢復。”

“連遠在世界另一端的大明都購買了金債券,一下子就可以帶來無窮無盡的想象。”

“或者干脆,請求大明給他一點戰爭貸款,以五桅過洋船交付,二十艘五桅過洋船殺不死英格蘭,那五十艘、一百艘呢?”

“畢竟他發動的第一次遠征,除了五桅過洋船,其余全部埋在了大洋之中。”

“沒想到,他連談都不打算談了。”

陳末沉默了下,有些猶豫的說道:“陛下,黎牙實說,胡人、蠻夷做事,就是胡攪蠻纏。”

“從佩德羅把戰爭和戰爭不順利的原因,完全歸咎于大明這件事本身,就看得出,他們根本就沒有什么長遠的規劃,想一出是一出,如同兒戲。”

“就如同村里的地痞懶漢,有上頓沒下頓,也不會去想下頓吃什么、怎么吃。”

陳末總覺得佩德羅和費利佩這種做事風格非常熟悉,在回南京的路上,陳末見到了一隊送往南洋的地痞懶漢,立刻恍然大悟!

這些蠻夷做事和村里的懶漢,沒有別的區別,哪怕他是國王。

村里的懶漢從來不會想下一頓吃什么,就像費利佩不會考慮,沒有了大明的大宗商品,讓他治下的子民,茹毛飲血嗎?

大明其實做好了談判的準備,你以加關稅的名義施壓,大明加關稅反擊,大家在世界彼岸,誰也奈何不了誰,自然要坐下談談。

戶部還專門評估了下,借給費利佩戰爭借款的風險。

“大司徒張學顏,判斷了英格蘭西班牙戰爭的風險,給費利佩的戰爭借款利率只有25,比他給大明的關稅還低,可惜了,大司徒一片苦心,全都白費了。”

“眼下世界各國,政治發展尚且幼稚,做事如同兒戲,情緒到了,什么政策都能制定出來,也確實如此。”朱翊鈞將一本奏疏朱批。

皇帝朱批的奏疏,是戶部上的奏疏,廷臣們都覺得西班牙怎么也是日不落帝國,加關稅這種等同于宣戰的行為,完全是為了營造一種咄咄逼人的態度,是一種外交逼迫手段。

沒想到,費利佩打算直接加,而不是外交手段,大明明公完全想多了。

陳末猶豫了下沒有多說,其實從黎牙實和佩德羅的交談中,陳末覺得西班牙還是想談一談的,這種先把關稅實際增加,就是在對大明施壓。

但在大明眼里,這加關稅就是宣戰,根本不是施壓。

而且一個問題,禮部沒辦法回答,這次妥協了,下一次呢?

蠻夷做事素來蠻不講理,他這次直接加了關稅,大明如果妥協,這蠻夷一定得寸進尺,一定蹬鼻子上臉。

陳末完成了復命,俯首告退,國事他從來不參合,他就是奉命辦差,如實陳述。

他接下來還要參與到南衙選貢案的調查之中,他離開莫愁湖行宮的時候,站定回頭看了眼,經歷此事,他覺得這個世界都是由草臺班子組成的。

幸好,他為之拼命的大明,似乎不是那么的潦草。

至少大明考慮了到幾乎所有的情況,當然,也過分高估了蠻夷的政治生態水平。

正如陛下所說,情緒到了,什么決策都能做出來。

“陳指揮慢走。”張宏走出了宮門,攔住了陳末,笑著說道:“陛下說,看陳指揮的馬匹已經有些老邁,就讓陳指揮到御馬監挑一匹好馬。”

“謝陛下隆恩。”陳末一愣,表示了感謝,陛下的圣命完成之后,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賞賜,哪怕是不好明著賞,也會送匹馬、送火銃、強弩等物。

比如這次,陳末除了拿到了好馬,還領了一把復合弩、一把全新的燧發火銃。

陳末走的時候有些可惜,江西學院確實沒有違背大明律,否則的話,一定要好生查辦。

在官場上,其實最麻煩的事兒,就是上司逼你違規。

這種事情在錦衣衛里特別的多,比如紀綱殺解縉,成祖文皇帝問了句,這解縉還活著?

紀綱作為特務部門的頭子,他就只能殺人,哪怕是沒有黃紙朱批,沒有刑部白紙駕貼,紀綱也只能殺。

現在緹騎們倒不用顧慮這個問題,陛下的圣旨從來都非常明確,江西的學院干凈就不辦,最好一直干凈。

陛下希望江西的學院是干凈的,而不是要為了為難而為難。

在泰西使者進京的過程中,西班牙使者佩德羅沒有獲準離開松江府萬國城,也就是說,佩德羅沒辦法履行自己使者的職能,他現在就是個經紀買辦,買完東西,就可以離開了。

這可不是大明小家子氣,而是禮部覺得佩德羅到南衙面圣,很可能胡說八道,觸怒陛下,導致政策變得更加激進。

一如英格蘭人到現在沒有取消私掠許可證,大明對英格蘭人的態度奇差無比,現在西班牙也從友邦的身份,降級到了敵國外患的地步。

大明廷議要仔細研究下,如何攻取富饒銀礦了,既然白銀不來,那大明只好自己去取了。

朱翊鈞注意到一件事,費利佩派遣佩德羅來到大明,除了看能不能讓大明答應他們過分的條件,另外一個目的,大抵是讓佩德羅送死來了。

大明已經殺死了一個使者索倫,但索倫是咎由自取,想要用阿片來腐蝕大明。

佩德羅就是來激怒大明皇帝,只要佩德羅死在了大明,那費利佩把戰爭失利,完全歸咎到大明的身上,這套詭辯的敘事,就變得格外合理了起來。

但大明壓根就沒給佩德羅為西班牙殉葬的機會,而是直接拒絕了讓佩德羅面圣,他想要激怒也毫無辦法。

在陳末離開之后,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水滴石穿,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西班牙的困局,并不是一次遠征失敗的結果,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問題的癥結所在。”

“金債券信譽的崩塌,是費利佩反復發債和強制破產賴賬的手段,堆積而成的困局,西班牙王室通過金融手段維持軍事領域的領先,而后,利用軍事領先進行武力擴張,來維持金融領域的霸權,如此反復循環。”

“但這個循環,不可持續,費利佩親手締造了西班牙日不落帝國的地位,又在親手終結了這一地位。”

他對馮保說的這段話,也是他給戶部奏疏的朱批。

一件事發生了,大明不能只看熱鬧就結束了,要吸收經驗和教訓,防止這種事發生在大明的身上。

雖然人們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的教訓,就是沒有從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訓,重復的錯誤總是在反復的犯,但總歸是有借鑒意義。

馮保思索再三,確定的說道:“陛下,費利佩的金債券和大明寶鈔,看起來是一樣的東西,但臣卻認為,這是完全不同的產物。”

“金債券本身是為了滿足費利佩征戰需要才發行的債務,而寶鈔是為了滿足大明眼下商品經濟發展局勢的產物。”

“動機不同,最終的指向自然不同,金債券更像是一份賭約,熱那亞商人賭的是費利佩可以獲勝,永遠獲勝。”

馮保可不覺得大明寶鈔和金債券一樣的產物,他深切的相信,這次的大明寶鈔可以成功,通和宮金庫可不是虛妄,每一根金條,都是寶鈔信譽的基石。

“更加簡單直白的講,陛下就從來沒有發債打仗,發的都是真金白銀,如果陛下發債打仗,恐怕連萬宗伯也要上奏諫言了。”

“大明寶鈔是國朝局勢基本穩定,自孝宗朝之后頹勢盡掃,才有的寶鈔。”馮保補充了自己觀點的論據。

大明皇帝什么時候借過錢打仗?

而且陛下和日不落君主的差別就在于,陛下從來都是贏了就是贏了,輸了就是輸了,陛下也從不飾勝。

黔國公因為信任熟苗,差點被東吁打到了大理、仁川漢城局面遲遲無法打開、蔚山山城九進九出的時候,陛下都給了前線足夠多的信任。

“陛下,臣都不知道費利佩把一年四百萬兩黃金的收入,都花到哪里去了,還要借錢打仗,那可是四百萬兩黃金啊!”

“嘉靖時,倭患虜變,朝廷一年歲收不過六百萬銀,也沒弄到借錢打仗的地步。”馮保很難想象,費利佩把錢花到哪里去了。

一年2100萬杜卡特金幣的收入,如果按金池總督府建立之前金銀掛牌價去核算,費利佩手里一年有6100萬兩白銀可以支配。

大明到現在一年也就四千五百萬銀歲收,這還是商稅占據了大頭。

“朕算是聽出來了,你這是變著花樣拍馬屁,行了,把奏疏拿來吧。”朱翊鈞起初還分析下馮保這番話的道理,但稍微一想,發現馮保在拍馬屁,就終止了這個話題。

“是。”馮保無奈,他句句是實話,沒有一句馬屁,但陛下不喜歡過多的掌聲和鮮花,畢竟陛下現在還年輕,沒到耳順的年紀。

針對申時行、王家屏、沈一貫、王一鶚這一套班子的批評聲,已經徹底停止,北衙發來的九本奏疏,是需要皇帝親自處置。

倭寇的第一期戰爭賠款,在豐臣秀吉的主持下,艱難的湊了出來,賠付以一半白銀,一半倭奴、游女償付,已經移交給了長崎總督府,大明軍在各大礦山駐軍,目前只駐軍了銀礦,沒有駐軍金礦、銅礦。

讓朱翊鈞意外的是,高啟愚,逼迫豐臣秀吉簽訂了一份《京都條約補》,這新一份的京都條約補,主要內容就三件事。

第一個是承認一切礦山歸屬權,將大明每年支付倭國通行寶鈔購買礦料這件事,改為了倭國上貢之后,朝廷恩賜寶鈔;

第二個是尾張國設縣,這個新設的尾張縣,為大明所屬,之前尾張國仍然是織田家的封地,又因為織田信長的后人都在大明,所以大明朝廷代管,現在是正式確定割地。

第三個則是關于漢人犯案歸大明審問,倭國方面不得抓捕任何大明人,否則視為叛逆,長崎總督府和大阪灣守備千戶所,有權進行平叛。

“要不說這讀書人的心眼子就是臟,看看這個高啟愚吧,就是典型!之前局勢尚不明朗,他就能含糊的地方就含糊,不讓抵抗意志過于強烈,等到大明軍駐扎到了銀礦,立刻就不含糊了。”

“這叫什么?該裝糊涂的時候裝糊涂?”朱翊鈞恩準了高啟愚這本奏疏。

高啟愚的心眼子是真的多!

這份補充協議,是大局已定,大明完全掌控了銀礦后,為京都條約做補充,明確一些事兒的性質,減少條約的模糊,同時,開了一個口子,一個平叛的口子。

今天倭國抓捕、殺害大明人,長崎總督府牙兵、大阪灣守備千戶所會平叛。

但情況一定會惡化,各種沒有理由制造理由,也會出動平叛,最終將倭國宜居地帶,全都占領。

西漢初年使者安國少季,為了找個出兵的理由,把人家太后樛王后都給睡了,最終鬧出了呂嘉之亂,大漢立刻派兵平叛。

滅倭,注定是個緩慢而長期的過程。

“少宗伯,是非常想進步的。”馮保笑呵呵的說道。

九本里面還有一本來自于大司徒張學顏,這個擅長勾稽的管財政的閣臣,匯總了下大明和西班牙的交易詳情。

萬歷元年到萬歷十三年,泰西大帆船平均每年對大明輸入650萬銀,自萬歷十三年后,其中450萬兩白銀變成了黃金。

但這一次佩德羅一共就帶了價值不到300萬銀的貴金屬,就想獲得過去650萬銀的商品。

也就是西班牙宮廷秘書所說的貨幣抵消計劃,刻意加劇大明國朝的錢荒問題,逼迫大明供應商品價格降低,來讓大明為西班牙戰爭失利買單。

可惜,他只能帶走三百萬銀貨物。

“有意思。”朱翊鈞發現一個有意思的事兒。

大明六大世界性商品進行了一次漲價,上浮了15左右,其中鐵器的價格上浮了超過60,這是大明海商自發行為,來應對西班牙蠻橫無理的關稅政策。

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大明海商,為了維持商品的價格和利潤,寧愿選擇讓貨物堆積在倉庫里,抬高價格,也不肯降低價格賣給佩德羅。

這是一種商品經濟下的經濟行為,和朝廷的意志無關。

價格是圍繞著供需進行波動,當市場需求量減少的時候,商人們會選擇減少供應量,等于變相的增加需求,來維持商品的價格和利潤,維持最基本的生存,等待局勢的改變。

就像經濟危機的時候,農場主把牛奶倒入密西西比河里一樣。

西班牙關稅增加,導致貿易量減少,就是一種需求減少,那么增加價格,減少供應量,就成了商人們普遍的選擇。

很多大明人是極為傲慢的,在多數海商眼里,番夷就是會說話的畜生罷了,大帆船貿易,被普遍視為一種朝貢貿易。

貢者,從下獻上之稱,大明對朝貢貿易的利己,大概就是這些紅毛番拿著大明需要的白銀,來大明討飯來了。

討飯就是討飯,還要加關稅,那大明海商是真的會漲價。

畢竟這會兒脊梁骨沒被打斷,膝蓋生根的跪族還沒那么多。

“商人都是斤斤計較,唯利是圖的,這些海商漲價,其實算過一筆賬,高價賣給紅毛番一批,剩下的也不會堆積在倉庫里發霉,實在不行就賣給朝廷。”馮保簡單陳述了這次漲價背后的邏輯,可以賣給朝廷。

大明有自己的遠洋貿易商船,劉吉帶領的遠洋船隊,已經踏上了第八次環球貿易的征程,而且規模還在擴大,賣給大明朝廷雖然無法獲得超額利潤,但維持工坊運轉的同時,還有一定的利潤。

也是因為這種類似于兜底的機制存在,海商才敢如此漲價來應對關稅增加。

平價賣給皇帝,皇帝還知道給商人立塊碑,說商賈尚知義,共襄文教舉,低價賣給泰西人,連圣眷都買不到。

圣眷可是硬通貨里的硬通貨,有圣眷,就可以極大的避免被掛在朝陽門城墻上的風險,當然,作奸犯科、抗旨叛亂,還是要被掛上去的。

萬士和是個諂臣,可他曾經因為絲綢都配給給了海貿,當面責難陳善于陛下,諫言給大明臣工也留下點絲綢吧!大明明公都不能綾羅綢緞自由,算什么明公!

最終大明換了精紡毛呢做官服的補充,才算是結束當初的絲綢之爭。

泰西人不要,大明的貴人們的需求一點都不少。

“那就這么著吧,朕總不能下旨讓商賈降價賤賣。”朱翊鈞沒有做出行政命令干涉商賈們的這一次漲價。

朱翊鈞處理完了九本奏疏,將奏疏遞給了馮保快馬送往北衙處置。

“萬歷維新這才剛開了個頭,朕肩上的擔子仍然很重很重,萬歷維新的成功已然過去,更大的困難等在前面。”朱翊鈞把奏疏遞給馮保的時候,由衷的說了一句。

他要時時驚醒自己,不要沉迷于過去的成功,因為成功已經過去,都不作數了,只能代表自己過去做的還行。

北衙禮部上了一本奏疏,陜西鳳翔府扶風縣知縣段峰綱,自殺了。

不是被勢要豪右所逼,也不是無法滿足勢要豪右,勢要豪右暴起殺人后偽裝成為了自殺,更不是因為風力輿論,而是仰愧對天地陛下圣恩,俯愧對黎民期許。

今年陜西有旱情,大旱必然大蝗,蝗災漫山遍野的時候,真的不是養點鴨子就能解決的,大旱蝗災之后就是饑荒,哪怕朝廷反應迅速,鳳翔府第一時間給了賑災撫恤,西安府調運糧草。

但是依舊餓死了六百戶,兩千余口死于饑荒。

尸橫遍野,慘不忍睹,段峰綱收斂了這些尸骨,處理好了旱情的后續后,留下了訣別遺書,驛傳京師后,自殺謝罪。

讓段峰綱自縊的事,是旱情中他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當時縣衙庫房里,還有一批精挑細選的種糧,他本打算旱災過后,讓百姓耕種。

旱情發生后,他要是放了這批種糧,這六百戶餓不死,來年就會歉收;他要是不放這批種糧,就會餓死人,他做出了選擇,沒有放糧,在旱情結束后,把自己的命,賠給了被餓死的六百戶。

去年徐州大旱,劉順之作為知府,可以跟朝廷漕運都御史撕破臉開閘放水,可以開倉放糧,最終救活了三萬余戶,被皇帝認為治理地方有功。

可是段峰綱就完全沒辦法了。

整個陜西去年都是大旱,鳳翔府用盡了全力,府庫無糧可支,西安府也沒有糧食,勢要豪右家里也沒有糧食。

段峰綱把全縣地主家的糧庫都翻遍了,再無余糧可調配。

“要讓大明百姓吃飽飯,大明也就一億三千萬丁口,朕無論如何要讓他們填飽肚子。”朱翊鈞恩準了給這位縣令謚號的請求,一般謚號都只給三品及以上,這是議貴,三品以上及世襲武勛皆為貴人。

禮部給了一個平謚,懷愍,慈仁短折曰懷,在國遭憂曰愍。

給謚號本身就是對段峰綱選擇的認可,其實他治下的百姓沒有怪他無能的意思,關中平原的窮苦不是一兩天兩天了,而是一百七十年來,不斷地惡化。

段峰綱已經是難得的好官了,沒有縱容兼并,而是帶著衙役,四處找糧食。

小冰川氣候的危害是氣溫,更是降水,陜西人口不斷的減少,主要還是氣候,而不是人禍。

“如果隴開馳道修通了,會好很多,腹地的糧食調運入隴的運費,會降低很多很多。”馮保提到了一個關鍵問題,嘉峪關到開封的馳道,這條馳道陛下砸下去了三千多萬銀,總計六個工兵團營,分段建造。

大明沒有收復河套的之前,陜西更缺糧,但凡是大旱會餓死更多的人,別說保種糧還是保百姓,什么都保不住!

“隴開馳道很難修。”朱翊鈞沒有催促過馳道的修建進度,因為朝廷催促,導致日后馳道三日一小停,五日一大停,回頭看,甚至部分路段還要重建,那才是肉食者之惡。

山又不會因為你皇帝的催促而搬離,也不會因為一道圣旨,就可以讓復雜的地理環境變成通途。

“王次輔沒有給朕把預算從3412萬銀,加到5000萬銀,已經是很有恭順之心了。”朱翊鈞以為隴開馳道會變成大明的莫道石人一只眼。

可是王崇古小心謹慎的主持,連預算都沒有增加多少,只增加了四百萬銀,而且部分路段,比如從開封到西安段,已經通車,這次關中大旱,就是從河南調運了四十萬石糧食。

馳道的作用已經逐漸顯現。

“王次輔說這條馳道修通了,就是大明龍脈了。”馮保說起了隴開馳道,就是一臉感慨。

王崇古用兩個字形容大明馳道的重要性,那就是龍脈。

夫脈者,血之府也。脈這個詞指的就是血管,大明的龍脈,自然指的是溝通大明東西南北的血管,其意義不是多少萬兩白銀可以去衡量的,涉及到了江山社稷的穩定性。

往常年份這種程度的大旱,一定會鬧出攻破州縣的民亂來。

馳道者,民之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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