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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八章 他們要的,朕給不了,也沒人給得了


更新時間:2025年04月22日  作者:吾誰與歸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吾誰與歸 | 朕真的不務正業 


松江府這家極為高端的食館,販賣以象糞為原料的食材,其實就是在販賣情緒價值,壯陽。

情緒價值是情緒收益減去情緒成本,它屬于交換價值的一種,本質上是一種情緒交換,滿足客人顧客精神、情緒需求的買賣。

販賣情緒價值的買賣,并不是新鮮的東西,比如宗教,宗教從誕生之初就在販賣情緒,販賣焦慮、販賣恐懼、販賣憤怒、販賣安慰,贖罪券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其實稅票,也是在販賣恐懼,朱翊鈞從不否認自己的稅務政策,和贖罪券殊途同歸。

大明皇帝設立了稽稅院,全國稽稅的同時,還對不肯納稅之人進行重拳出擊,營造出了不納稅就會被稽稅院找上門的恐懼,建立必須要納稅的共識,剩下一些頑固分子真的會被緹騎找上門。

販賣情緒,不僅僅是消極的,也有積極,比如販賣氛圍、販賣認可、販賣擁戴等等。

青樓里的娼妓賣的就是比私窠(kē指暗娼)要貴,青樓販賣的就是一種積極的氛圍,販賣的就是情緒滿足,逛青樓就是高端,去私窠就是滿足身體需要。

都是一樣的東西,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提供情緒價值是有成本的,松江府這家食館,賣的是真的象糞,不是像糞一樣的食物,這些象糞來之不易,從云南、東吁販運而來,而且食館內,裝潢華麗,就是為了讓客人覺得高價販賣的象糞,確實有壯陽的功效,物有所值。

除此之外,這家食館的門檻一點都不低,它提供了另外一種價值,社交價值,這也是一種交換價值,社會關系交換的價值。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門檻和獵奇情緒,可以有足夠的先決條件,篩選出同類人,這也是隱形價值的一部分,所以才會絡繹不絕。

價值包括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而價格圍繞著價值制訂,又圍繞著供需關系波動。

這是很早之前,焦竑在丘濬《大學衍義補》勞動價值論的基礎上,寫成的《生產圖說》里的內容。

松江府這個案子,并不是大明人無法理解,相反愿意讀一讀萬歷維新大思辨成果的士大夫,都能理解這種現象的發生,很正常,但不合情理,因為,吃屎真的不好。

不過這家食館借著壯陽的名義販售象糞,被王謙查處,也完全符合大明律,他這是造假,象糞不能壯陽。

情緒價值需要實際使用價值去做支撐,就像大明贏學一定需要績效去支撐,確實贏了才能贏,沒贏不能飾勝,否則基于行之者一,信實而已基礎的大明贏學,就變了‘我思故我贏’的蠻夷贏學。

蠻夷贏學就是我想我贏了,所以我贏了,至于現實究竟贏沒贏,無關緊要。

朱翊鈞南巡的路上,非常的清閑,他本來打算參加下南衙的聚談,但經過緹騎們的了解,南衙沒有聚談。

自從選貢案開始后,不少聚談的常客,都進了南鎮撫司的天牢,部分已經被處斬。

這從側面反應了過去的風力輿論究竟是被誰把控。

皇帝想要聽聚談,南衙沒有聚談,至少要等這一次選貢案塵埃落定之后,可最起碼還有三個月的人人自危的高壓時間。

朱翊鈞南巡帶來了恐懼,上一次是南京拷餉,這一次是抄家加殺人。

朱翊鈞拿起了林輔成的《南洋游記》細細看了起來,林輔成提出的效率優先、產業聚集五個因素、以及國朝之間的必然斗爭局面,這些內容朱翊鈞都很喜歡,里面的很多內容,朱翊鈞都十分認可。

朱翊鈞翻看了幾頁,眉頭緊蹙的說道:“駙馬殷宗信對蠻夷完全不信任的態度,可能是受到了林輔成的影響,要知道在林輔成沒有抵達呂宋的時候,泗水侯國姓正茂,還是對夷人采用懷柔政策。”

“但呂宋襲殺漢人滿門的案件爆發后,殷正茂再也沒有懷柔了。”

“殷宗信本身是士大夫深受華夷之辯的影響,目睹慘案的發生,自然會更加偏信林輔成的觀點。”

人都是可以被環境給馴化的,這是申時行從松江府回到京師后,對張居正說的一句十分大逆不道的話,但這話是對的。

殷宗信顯然被馴化了,自我主動和被動的馴化,最終輸出結果就是對夷人天然不信任。

“但是林輔成的話,無法反駁。”馮保則小心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林輔成的南洋游記,馮保也看過了,他就一個觀點,說得對。

林輔成從觀察一個倭奴的生存情況開始,描寫了倭奴生活的慘烈,但林輔成在書中告訴所有人,不要同情倭奴、夷奴、黑番、生番、南洋姐等等,不必同情。

同為窮民苦力,為何不要同情同樣悲慘遭遇的蠻夷底層呢?因為這些蠻夷和大明的文化完全不同。

在甲骨文被重視之前,士大夫普遍認為商王事鬼神,但甲骨文告訴士大夫,商王的祭祀都是祖宗,自然神,逢年過節也就兩條魚打發。

這樣一來,商王作為中原的先代,立刻就合理了起來。

從顓頊絕地天通,一直到三武一宗滅佛,中原徹頭徹尾完成了對神權的祛魅,連濟南府的土地公都是鐵鉉,是歷史人物,大明是根深蒂固的祖宗崇拜。

其次則是血統崇拜,自黃巢之后,宗族文化雖然在大明仍然頗為廣泛,但宗族不是世家。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萬歷五大案的第二大案,兗州孔府案,事實上,大明不止一次懲罰過衍圣公。

比如龍虎山掌教張天師,很少挑釁皇權,更多的是在朝廷的領導下編纂《道藏》,能獲得朝廷的撥款已經是極大的恩榮了。

朱翊鈞在濟南府接見了臨淄王氏,祖宅、祖墳百頃,是瑯琊王氏的源頭,但瑯琊王氏遍天下,也沒見尊這臨淄王氏為宗正,各家有各家的祠堂,早就分開論了。

在先秦時候,普遍沒有姓氏,百姓是貴族,血統崇拜在大明無法成立,就是誰家往上數幾代,全都是名門世家。

黃巢把世家殺了個干凈,血統崇拜,成為了完全的偽命題。

大明完成了神權的祛魅和血統的祛魅之后,就徹底建設完成了最基本的實用主義和理性主義。

歷朝歷代,無論誰坐在龍椅上,都要接受績效的考成,無法通過考成,就是天下沸反盈天,窮民苦力揭竿而起,王朝更替。

實用主義和理性主義,是文化認同、是族群認同,而非神權、血統認同。

但在南洋、倭國、泰西,神權認同和血統認同,仍然高于文化認同、族群認同、階級認同。

按階級論的第三卷斗爭卷解釋的話,就是倭奴、夷奴、黑番、生番、金毛番、紅毛番這些蠻夷,他們斗爭的對象首先是異教徒和人種,而非階級敵人。

所以,大明的士大夫可以收一收那些無所謂的同情心,無論從神權還是從血統上,大明人都不可能獲得蠻夷真心實意的認同,根本就尿不到一個壺里,人家壓根就不拿你當人看待。

你是無信者,你就該釘在無信者之墻上;

你不是他們的后裔,你就該死,吃一口糧食都要看作是恩賜。

同樣,蠻夷,無論如何不能變成大明人。

“神權盡歸實用,血食終化青煙,夷俗以神權定尊卑,憑血脈別貴賤,異教當火焚,雜種絕后嗣,華夷之辨,豈在黃白黑赤?實在神道人心。”朱翊鈞總結了林輔成這篇游記,沉默了片刻說道:“朕非常認可。”

“朕沒去過南洋,沒有調查,自然不能發表觀點,朕無法反駁他的觀點。”朱翊鈞無法反駁林輔成對這些蠻夷的歧視,他也不想反駁。

神權、血裔、文化、族群、階級,這五種認同,在大明各階級之中的重要性,各有不同,但無論哪個階級,神權和血裔都在最后。

底層百姓注重族群認同,因為除了族群他們一無所有;

文化貴人喜歡文化,弄點別人看不懂的文字,愣充高雅;

而統治階級則更應該認可階級認同,但往往趨向于文化認同。

但在倭國、南洋、泰西,因為宗教的流行,神權和血脈認同更被認可。

朝鮮也是如此,朝鮮文武兩班家里的庶孽文化,簡直是駭人聽聞,這是典型的血脈認同。

一些無法理解的現象,就變得明顯起來。

五月是個熱鬧的月份,因為這個月會進行開沽點檢,評出天下第一酒來,即便是皇帝南巡,依舊不影響天下第一酒的頒發。

而今年,經過了一層層的選拔,貴州茅臺鎮來的酒,終于力拔頭籌,獲得了天下第一酒的桂冠。

朱翊鈞不嗜酒,也很少喝酒,他真的嘗不出好壞來,只要給夠了潤筆費,他就會頒這個獎項,這就是個商業行為。

讓南衙士大夫意外的是,今年的崇古進步獎,要在南衙進行授勛,萬歷十七年,頒發給了松江大學堂醫學院的七名大醫官。

這七名大醫官,整天在碼頭搜集水手鞋上的泥土,終于培養出了產量更高的青霉菌,讓青霉素終于能夠離開解刳院,成為某種十分稀缺、珍貴的商品。

青霉素,一種救命的神藥,等閑勢要豪右都見不到,只有救命的時候,北衙、松江府惠民藥局才會使用,也就是朱翊鈞手里有點存貨,可以作為賞賜。

青霉素很貴很貴,一兩青霉素,賣十六兩黃金,但仍舊有價無市。

這東西貴到連造假之人都沒有,因為能用得起青霉素的人,全都是勢要豪右之家,糊弄這些頂級的肉食者,肉食者有一萬種辦法弄死這些造假者。

崇古進步獎,不是每年都要評定,如果今年沒有巨大科技成果突破,就會空缺,如果今年有多項重大突破,則會并列,主要看貢獻,不看年限。

而這筆銀子,出自王崇古的南洋投資分紅。

崇古進步獎是皇帝親臨,由王崇古親手頒發給獲獎者,在選貢案處斬的間隙,隨扈禮部諸官,在南衙朝陽門內,籌辦頒獎之事。

朱翊鈞在頒獎之前就先接見了下這七位大醫官,代表大明萬民,對他們的貢獻表示了誠摯的感謝。

這兩句話是朱翊鈞刻在金制功賞牌的字,代表著他們的功績,他們是必然留芳青史的大醫。

萬歷十七年六月初三,大明皇帝朱翊鈞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南衙的朝陽門,在皇帝出現的同一時間,太常寺樂班開始奏樂,恢弘的號角聲、鼓聲響起,漫長的禮樂,宣告著頒獎典禮開始了。

這一次的聲勢浩大,技術進步獎一共五等,奇功一等功賞牌由大明皇帝親自頒發,這一次頒獎一等功賞,只有改良青霉素生產的七醫官,但有超過三十其他各類獎項會一起頒布。

奇功牌為十六兩(596克)足金打造,是長方形的牙牌,長七寸七分,寬二寸四分,厚五分。

正面銘刻:萬歷十七年六月初三日,吳有賢敬祥瑞青霉菌制法,四海八方,納斯民于壽康;際天極地,召和氣于穹壤,特賜恩賞。

背面銘刻:王崇古敬贈聞達之士。

閣老沈鯉宣讀了皇帝的圣旨,圣旨明確表達了皇帝對技術興邦這一國策的支持,將會持續推動生產力的不斷發展,圣旨重點指出皇權、朝廷、官廠,要發揮好主導作用,與務實精神緊密結合,確定工匠在技術興邦中的重要地位,持續不斷地推動工商業與農業的不斷革新。

在沈鯉宣讀了圣旨之后,吳有賢帶領剩下六名大醫官一起朝見了陛下,從皇帝手中拿到了奇功功賞牌。

除此之外,將會在大明所有惠民藥局,增設這七人的塑像,勒石銘記其供,供后世瞻仰。

在總計三十個獎項頒布完成之后,馮保再宣讀了圣旨,這部分圣旨,則是額外加賜,吳有賢為首的五十余名醫官、工匠人人有份,白銀、絲絹、精紡毛呢、車駕等等應有盡有。

在一陣陣山呼海喝的萬歲聲中,在禮炮不斷響起、煙花綻放的時候,這一次技術進步獎頒獎圓滿謝幕。

“能跟先生說說,讓先生去嗎?朕不想去。”朱翊鈞看著面前的奏疏,面色有些為難的說道。

十七年了,皇帝終于學會主動罷工了,有讓皇帝這個工作狂都不想做的工作。

馮保從來沒見過陛下對政務如此態度,甚至要推給張居正去做,平日里的陛下,比上磨的驢還要勤勉。

其實沒什么大事,就是接見南衙的勢要豪右。

上次在濟南府、在徐州、在揚州府,皇帝陛下和這些勢要豪右見面,陛下就說,比開十次廷議還要疲倦,是真的累。

“陛下,這還是得見一見的。”馮保只能勸,陛下鬧罷工,這是馮保經驗里的空白,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

陛下已經耽誤了不少時辰,不少勢要豪右等了快半個時辰了,連元輔次輔都在等著。

朱翊鈞無奈的站了起來,對著馮保說道:“朕知道他們想要什么,但朕給不了他們,但他們明知道朕不會給,但他們還是想要,想要他們又不敢說,說話吞吞吐吐,一句話,比黃河十八彎還要繞!”

“馮大伴,你知道他們想要什么嗎?”

“什么?”馮保看陛下終于肯動彈了,趕忙附和的問道。

朱翊鈞重重的吐了口濁氣,厲聲說道:“他們想要這大明的江山社稷,想坐在龍椅上!他們想要的是沒人管得住他們,為所欲為,朕怎么給?”

“朕都不能為所欲為!朕怎么讓他們為所欲為?”

馮保打了個冷顫,這話陛下敢說,他也不敢聽,要不然讓東廠的番子去把他們通通都殺了?那也不合適,畢竟都沒有造反,逆舉不彰,無緣無故的殺人,只會讓陛下失去擁戴。

宦官是替陛下挨罵的,不是給陛下招罵的,那樣的宦官是逆賊。

等在莫愁湖行宮的首輔次輔,看了看時辰和天色,陛下罕見的遲到了。

在王崇古的印象里,陛下就遲到了一次,還是新婚大喜,攏共遲到了兩刻鐘,這是第二次,遲到了近半個時辰了,還沒來。

“看得出來,陛下是真心厭煩這些人情世故。”王崇古對著張居正笑著說道。

張居正有些無奈的說道:“也不是厭倦人情世故,陛下接見窮民苦力出身的時候,就從沒嫌過累,和這些勢要豪右打交道,要有個七竅玲瓏心,確實很累。”

“比如,最近一些個勢要豪右,讀了林輔成的效迫利驅論,就開始想要對官廠指手畫腳了,這些個勢要豪右希望官廠可以更有效率一些。”

勢要豪右給大明官廠的臃腫和僵化開了五個藥方,或者說,一共五個步驟增加官廠效率。

整體而言,就是以裁員為主要手段,精簡官廠人員,建立更加高效的官廠為導向。

第一步,裁撤官廠的工匠學堂、育兒班、惠民藥局、書舍等等一系列不必要的臃腫機構,將所有福利待遇裁撤,這能節省超過30的人員,降低臃腫。

第二步,將官廠中非盈利部門進行裁撤和撲買,就是外包給產業群中的民坊,降低成本增加效率,進一步減少不賺錢的衙門,減少臃腫;

第三步,繼續裁撤,這一次是只進不出,將吃閑飯的、不干活的、干活慢的、干活快但是不合格的依次裁撤;

第四步,分流,在裁撤的過程中,有些人因為裙帶的緣故,無法裁撤,那就將其分流到其他閑散部門或者待解散官廠;

第五步,盈虧自負,部分的官廠,整日里靠著朝廷的銀錢度日,盈虧自負,可以有效減少朝廷的財政支出。

如此一來,官廠自然而言就高效起來了。

當然,如此一來,官廠可能就沒了,或者成了某些人自家的生意了。

這五步建立在效率為先的基礎上,看起來合情合理。

王崇古一聽這話,立刻就憤怒無比的說道:“放特娘的狗屁!當老子王崇古是三歲小孩嗎?耍我?!老子跟倭寇拼命的時候,他們還沒生下來呢!”

“反賊,一個個全是反賊!”

“看上了陛下這點家產就明說,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兒!全都該上朝陽門城墻掛,掛十天就知道改悔了!”

王崇古出離的憤怒了,因為他看到了這本請愿書,不是張居正挑撥離間,而是這些勢要豪右真的這么想,還打算這么做。

“陛下駕到!”馮保吆喝了一聲,將陛下引入了西花廳來。

朱翊鈞滿是奇怪的說道:“王次輔為何如此大的火氣?朕在門外就聽到了王次輔動怒的喊聲,王次輔年事已高,氣大傷身。”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張居正、王崇古、沈鯉、張學顏俯首見禮。

“免禮。”朱翊鈞擺了擺手,坐在了月臺上的長椅上。

王崇古把事情詳細說了說,才解釋道:“這五步,可謂是步步殺機,福利裁撤,人心何在?修配裁撤,官廠命門系于民坊之手?”

“減丁,那些裙帶入廠者,一個都裁不掉;分流,把最后剩下的、最有本事的匠人,分流道他們家的民坊是吧!”

“最后的盈虧自負,說的比唱的都好聽!有些官廠到現在沒賺錢,就不做了嗎?”

“馳道修了一萬八千里,到現在成本沒有收回,按照大明的估算,要修四十萬里馳道才足夠萬民使用,這馳道只要還在修,就永遠不可能收回成本!”

“丁亥學制就是個徹頭徹尾永遠賠錢的買賣,也別干了,都學江西的學院,把黌門變成銅臭之地好了!”

“你窮,你就天生賤骨頭一個,永遠不能上學!”

“照他們的意思,這馳道也別修了!一群蟲豸,簡直是一派胡言,妖言惑眾!該上朝陽門城墻掛上十天!”

王崇古最初是不太贊成陛下曝尸十日,覺得有點有損陛下圣明,殺人不過頭點地,有點過于羞辱人了。

現在他的態度只有一個,掛!狠狠地掛!

剩下的選貢案逆黨,全都掛上去!

這再不掛,都要造反了!

“王次輔稍安勿躁。”朱翊鈞示意王崇古不必如此著急上火,這可不是林輔成的錯,他提出效率優先,可不是要把福利部門裁撤掉,完全是借題發揮而已。

按照林輔成的唯效率論,正是有了這些福利部門,工匠學堂、育兒班、惠民藥局、書舍等等,才讓匠人們真心認可,官廠就是家的理念,真切的提高了效率。

育兒班,是王崇古在搞工會之余,搞得一個小事兒。

王崇古在官廠坐班,發現有些父母都是官廠的工匠,父親是織染工,母親是織娘,這月子做完就要上班,父母不在了,或者在老家,襁褓里的孩子,無人照看。

對于這種情況,王崇古在官廠創辦了育兒班,專門照看這些孩子。

他還專門讓法例辦派人盯著,定期對孩子抽查,他自己也每月去一次,一旦發現孩子身上有了傷口、淤青,這些育兒班看管,那要迎接王次輔的怒火了。

王崇古對育兒班引以為傲,對于提升生產效率、生產積極性、提高匠人主觀能動性,王崇古的路徑依賴就是解決匠人后顧之憂。

這都是王崇古從皇帝身上學來的。

墩臺遠侯、海防巡檢為何對素未謀面的陛下忠誠?明知如此危險,為了一個三寸團龍旗貼把命都賭進去,三寸團龍旗貼,連一錢銀都不值。

還不是陛下把墩臺遠侯、海防巡檢的后顧之憂全都解決了?

育兒班花的是小錢,讓匠人們安心當牛做馬,是大事,這就是王崇古擅長的花小錢辦大事。

“就盯著官廠臃腫僵化,民坊的貪腐和渾水摸魚,只字不提。”朱翊鈞倒是耐心的看完了張居正遞過來的奏疏,對里面的觀點,嗤之以鼻。

官轉民不是靈丹妙藥一吃就靈,民坊有自己的問題,民坊不能高壓治腐,時間一久一樣的臃腫、僵化、貪腐、渾水摸魚。

小到一個人,大到國朝,任何組織系統,只要無法完成自我新陳代謝,就一定會出現這些問題,沒有可以例外。

朱翊鈞接見了這些南衙的勢要豪右,在勢要豪右行禮覲見之后,朱翊鈞一直沒說話。

整個西花廳,只有風吹動著西花廳的羅幕翻卷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這個氛圍,讓這些勢要豪右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有的時候,皇帝的沉默,反而顯得振聾發聵。

這次面圣,對于南衙的勢要豪右而言,壓力實在是有點太大了。

濟南府、徐州府、揚州府,勢要豪右面圣后,可沒聽說過,陛下如此的可怕,一個個都說陛下和顏悅色,待人寬容有度。

朱翊鈞一直看了很久,才開口說道:“爾等所思所想,朕完全明白,但今天朕要明確告訴你們。”

“如果你覺得天空是晦暗的,那你就摸黑生存;如果發聲和吶喊是危險的,你可以保持沉默;自覺無力,可以蜷縮在墻角,讓別人為你遮風擋雨。”

“你躲在角落里沉默,但請不要在角落里,貶低和嘲諷那些比你勇敢的人,他們所追求的光芒,也許會照耀在你的身上。”

“人可以卑微如同塵土,膽怯如同螻蟻,但絕不可以扭曲如同蛆蟲。”

“那不是人,是蠻夷。”

葉向高聽聞皇帝訓示,立刻奮筆疾書了起來,他寫了一遍,覺得不好,將一頁拿下,換了一頁仔細修改了一番,才滿意的記錄了這段圣人訓。

張宏看了眼,確定葉向高沒有對陛下陰陽怪氣,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萬歷十七年六月,上膺天命,巡狩南都,召鄉邦耆舊,宣諭訓誡曰:若感玄穹晦暗,可跼蹐于幽昧;若覺謦欬為危,當緘默自持;自忖力薄,可蜷伏一隅,期仁者庇覆。

然爾等蜷伏黮闇之際,毋得詆訐豪杰,彼輩所求光曜,或可及汝之身。

天生人,而人微若埃塵,亦怯如螻蟻,然,豈可曲行若蛆虱?

至于最后一句,葉向高沒有寫到起居注中,陛下罵人,不能詳細記錄,那樣有損圣明。

葉向高只想說,陛下罵得對!

不怪王次輔和陛下發火,有些蟲豸,當真是給點機會,就要見縫插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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