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高也隨著皇帝上船,作為萬歷起居注的編寫人之一,他現在有功夫看林輔成的奏疏了,因為皇帝具體上哪條船,他也不知道也不必知道,等到下了船,自然有宦官領他前往。
他在廢寢忘食地閱讀著林輔成的奏疏,殷宗信給陛下的就只是一個總綱,林輔成的調研,寫了數萬言之多,對于葉向高而言,這是他從未接觸過的領域。
林輔成提出了效率為先,利潤為輔,損失部分的利潤,不會讓產業轉移,但一旦效率丟失,就會轉移。
這是一個總綱領,而林輔成還重點分析了關于產業集群,產業為何會某地集群的原因。
決定這個產業在此地集群有五個因素,資源、人口、投資、研究和市場。
按照大明目前的交通情況和生產力水平,影響權重依次排列。
資源是必須要最優先考慮的,因為即便是最便宜的航運,也是非常昂貴。只有一些利潤豐厚的貨物才會支付高昂的運費后仍有利潤。
如果選擇在資源較少的地區,會讓產業的成本隨著原材料的距離快速增長,除了松江府上海機械廠之外,大明機械廠全都在煤炭、礦山的旁邊。
除了成本增長導致利潤降低外,效率也會降低,因為距離越遠,意外的可能就會越大,原材料、產業的穩定性就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而人口是第二要素,勞動賦予了價值,而當下以手工作坊為主,機械作坊為輔的生產模式,缺少人口就缺乏勞動力,缺乏勞動力就缺乏賦予價值的能力,進而影響生產效率。
投資則是其三,正如陛下所言,徐州有自然稟賦,而且也有產業工匠,機械廠遲早會有,但什么時候有,那就沒人說得清楚了,投資是極為重要的,而且投資也是以效率為主導,而非利潤。
根據林輔成在江南、在南洋的觀察,投資者是可以承受‘虧本買賣’,前提是巨大的投入激發效率,可以占領足夠的市場,期許長久的利潤。
研究則是人才培養,人為萬事萬物之根本,一旦人才培養掉隊,效率會相對于競爭對手會快速降低,對生產工具、生產關系、生產方式的改良速度,會因為人才培養不足而降低,效率降低。
研究就是第四大因素。
最后則是市場。
如果按照利潤為先的舊觀念,那市場應該是最重要的,但根據林輔成的觀點,市場只是構成產業集群的五個因素之一,而且是最后一個,因為市場是可以培養的。
在呂宋有一座銅瑞鎮,在呂宋的西南角,遠離主航道的同時,交通不太便利,林輔成剛剛抵達的時候,那邊還是一個小漁村。
等他從爪哇島的椰海城回到呂宋的時候,銅瑞鎮因為銅礦聚集起了人氣,各種商品隨后就到了。
呂宋銅瑞,昔時漁村,因礦成鎮,商賈自至,周禮有云:以次敘分地而經市,以陳肆辨物而平市,誠如是也。
“按照他的觀點,大明才應該是整個世界最大的市場,因為大明擁有任何國家無法比擬的人口優勢,最多的鄉賢縉紳和穩定的政治,之所以眼下泰西是世界最大市場,完全是內需培養不足導致。”
“這里面最大的阻礙是:錢荒,其次是分配。”葉向高小心翼翼的做好了俗文筆記,為了防止出現歧義,他沒有用文言文注釋,而是俗文俗句。
林輔成的原話是:我朝物阜民豐,何遜泰西?蓋錢法未通,如血脈不暢;分配失序,似經絡壅滯。昔文帝除盜鑄令,貫朽粟陳;今萬歷維新,市易大興。
若能疏通泉府,均平阡陌,則四夷百貨,不召自來。
以大明龐大的軀體,想要疏通泉府,即解決錢荒問題,那就只有黃金敘事的大明寶鈔,多少黃銅和白銀,都無法滿足大明這個饕餮的胃口。
而分配林輔成沒有深入討論,因為張居正階級論第二卷就是講的分配,這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
從產業競爭,林輔成談到了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斗爭,產業競爭即國家競爭。
在林輔成看來,因為三個因素,國家必然爭斗。
第一個因素,就是國家一定是以生存為第一要務,統治階級必須要維護自己國家的存在,而且最重要的依靠就是軍事保證,否則王朝更替、胡虜鐵蹄南下,統治階級必然向下滑落;
第二個因素,人心隔肚皮,你永遠無法得知其他國家的真實意圖,在彼此的斗爭中,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在斗爭中傾盡全力;
第三個因素,當下大航海時代,缺乏一個凌駕于一切國家之上的權威意志的存在,則一旦發生了矛盾和沖突,則缺少有效力量和手段進行干涉。
國朝是凌駕于國朝一切集體之上的力量,所以可以調節矛盾,行使調節能力,即行使權力。
而世界缺少這樣一個權威意志的存在,導致矛盾的調節和干涉,異常困難。
而且林輔成也斬釘截鐵地表示,在可見的未來,不會有這樣的意志存在,即便是大明也做不到。
因為無論做什么,經濟戰爭、貿易戰爭、人才戰爭等等,最終的結果都是軍事戰爭,而軍事戰爭的最后,一定是地面武裝力量推進,其他一切都是輔助手段。
地面武裝力量無法推進,則無法實現有效統治。
而海洋這一巨大水體,又成了阻隔地面武裝力量投入的最大阻礙。
即便是以大明京營的強橫,依舊拿仁川沒有任何的辦法,還是從陸地上突破了漢城的防線,讓仁川漢城防線徹底崩潰,水師才能登陸仁川,和京營一道,將倭寇趕回了忠州。
海洋對地面武裝力量投入的巨大阻礙,是有歷史可循的,比如忽必烈征倭,比如費利佩二世打英格蘭,都是困難重重。
基于上述三個因素,不會誕生世界級霸主,世界格局以區域霸主為主要形式,林輔成提出了地區霸權即主權的主張。
而大明要維持地區霸權,就要讓產業集群,集中在大明軍事能力的輻射范圍之內。
當然林輔成也表示,世界各國的政治發展不同,大部分的國家,做決策就跟小孩過家家一樣,大明已經是五千年歷史的老人了,不要過分理會政治幼稚環境下的兒戲。
大明真的丟不起那個人。
“真的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林輔成是抵達了椰海城、舊港、馬六甲海峽,看到了彼此之間的競爭,才能說出如此話來,而且他講的很有道理,目前,我的學識和認知,無法反駁。”葉向高研讀了林輔成的整本奏疏,由衷的說道。
尤其是世界以地區霸權為主要形式進行斗爭,是葉向高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到的。
當然林輔成評價他國政治如同兒戲,葉向高也十分認同,他給皇帝寫起居注,他覺得林輔成太客氣了,哪里是兒戲,分明全都是蟲豸。
看在白銀的面子上,陛下不罵人,已經是對白銀最大的尊重了。
葉向高靈光一閃,開始在書箱里翻找了起來,他找出了所有的起居注,開始快速翻找了起來,他找了足足一刻鐘,才頗為驚喜的說道:“找到了!”
“大光明教魁首面圣朝見,言日不落事,上曰:”
“明非以天下共主自居,四海之主者,實乃危途也。窮兵黷武,糜費蒼生,更需負天下道義之重,此非圣王之道也。”
“若欲稱霸寰宇,必傾海內銀錢以繕甲兵,遣王師布威四方,行詐術除異己。此等作為,實悖大明禮義廉恥之教也。”
“市舶所入白銀,皆我生民血汗所易;海外番銀,悉我子民勤織巧作,以貨殖易之。”
“若以萬民膏血,逞帝王武功,此非牧民之責,乃悖天之行。”
“皇明所允之事,如順水推舟;皇明所禁之事,若逆流行船。此即皇明天朝之道,如費利佩二世欲并葡國,皇明不允,遂助葡人守土;今葡國求為大明貨殖之埠,朕許之,則其事易成。”
“對就是這段!”(558章)
葉向高無比的興奮,這是陛下接見大光明教大牧首馬麗昂的時候,討論日不落帝國之事,皇帝的完整回答。
“陛下果然圣明。”葉向高看完了起居注,由衷的說道。
早在林輔成沒有提到全球分工效率主導、產業集群五個因素、世界各國斗爭的三個原因,并且因為海洋阻礙,導致地面武裝力量部署困難,只會誕生區域霸主這個論點之前。
陛下就已經對國際競爭,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了!
做世界霸主,是個陷阱。
葉向高頗為振奮,因為陛下真的非常英明,陛下英明,則萬歷維新就可以持續的維持下去了。
這本起居注上,還有萬士和的親筆批注,萬士和就寫了四個字,睿哲天成,這四個字也是張居正講筵之后,在文華殿上,對陛下的評價。
在葉向高看來,萬士和的評價已經非常中肯了,萬士和根本不是個諂臣!
在葉向高研讀林輔成的《百工興衰聚散五樞論》的時候,大明皇帝已經抵達了南湖別苑行宮。
南湖別苑行宮在南京城外莫愁湖畔,大明皇帝第一次南巡的時候,就修了這一個行宮,其余時候都住的民舍。
后來各地衙門為了迎接皇帝繼續南巡,才相繼修了濟南府桃山驛新宮、徐州行宮、揚州瘦西湖行宮等等。
天氣不是很好,煙雨朦朧,而一隊車駕,駛入了莫愁湖畔,除了每半年檢修一次之外,莫愁湖行宮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出的,很快張宏就帶著宮人們開始打掃。
緹騎如同掘地三尺一樣尋找著可能存在的隱患。
巨大的封舟還在長江上飄著,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在封舟上,殊不知皇帝已經下榻行宮,張居正、戚繼光是外廷少數知道皇帝確切位置的人。
一直到第二天封舟靠岸,迎駕的應天巡撫王希元、南衙緹帥駱秉良、松江水師總兵陳璘、水師提督內臣張誠、南衙織造太監張進、魏國公徐邦瑞、徐維志才知道皇帝沒有在船上,南衙官員收到了皇帝的旨意。
皇帝休息三日,讓南衙準備公審事宜,五十六家以販賣大明丁口為業的勢要豪右之家,滿門抄斬。
而后皇帝會在南衙停留兩個月的時間,辦完南衙選貢案后,才會繼續南下。
“江南好,是真的好啊,這呼吸都順暢了幾分。”內閣次輔王崇古看著莫愁湖的風光,心情極好,也就是他身份特殊,只能死在任上,否則他真的想致仕留在江南。
張居正不語,一味地看奏疏、貼浮票。
這王崇古仗著自己年紀大,什么活兒都不干,事事件件都貼個‘從元輔議’,主打一個沒有意見。
“宮里的事兒,我都聽說了,你肯定也知道了。”王崇古看張居正終于貼完了浮票,說起了他聽說的一件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瘦西湖行宮發生的事兒,陛下也沒有刻意下旨保密,這慢慢就傳開了。
張居正倒是沒否認,確定的說道:“當天我就知道了,王者無私,陛下沒有家事兒,都是國事。”
內閣當然要知道,因為如果真的讓冉淑妃北歸,兩個皇子,怕是也命不久矣,這種宮里的巨大變化,外廷自然要知道。
王者無私,天下江山系于皇帝一人。
“你不覺得…我是說…哎呀,我的意思是,完全沒必要嘛,那是陛下枕邊人,不用把治吏的手段,拿出來治理后宮,我覺得王皇后母儀天下,處置張弛有度。”王崇古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王崇古覺得陛下處置不好,不如王皇后。
皇帝既然告訴張居正,就是告訴外廷,內閣要對這件事有個態度,哪怕是含混不清。
張居正沉默了下,搖頭說道:“陛下其實是個至情至性之人,那時候譚綸重病,不省人事,陛下每日都要詢問情況,變成今天這樣,實乃江山社稷之重的必然。”
陛下的是個很寬仁的君主,無論誰反對,張居正都是這個態度。
在矛盾沖突沒有激烈到不可調和之前,陛下都是愿意商量,且愿意給極好條件的,規則也很明確,再一再二不再三,當然,該動手的時候,陛下不會猶豫。
可是長期政治斗爭,讓陛下變成了這樣,是國事所累。
怪冉淑妃動心思?宮里每個妃嬪都會動這種心思;
怪皇帝處事偏激?任何人坐在那個位置上,經歷了十七年復雜殘酷斗爭后,都會變成那個樣子。
但凡朝臣們有點恭順之心,少弄點選貢案這類的逆案,陛下也不會如此的偏激。
張居正其實理解皇帝,選貢案的關鍵時刻,皇帝對冉淑妃起了疑心。
宮里從來不是密不透風,王景龍闖進了乾清宮、皇宮中軸線付諸一炬、西山襲殺、仁和大火等等,這些案子,讓皇帝不得不起疑心。
針對陛下的刺王殺駕,從來沒停止過,冉淑妃動心思,萬一想要在外廷有所助益…
“要怪就怪陛下登極之時,大明局勢危如累卵吧,哎。”王崇古聽張居正如此說,重重的嘆了口氣。
萬歷初年主少國疑,天下危如累卵,皇帝變成這樣,只能怪大明國勢每況愈下。
陛下逐漸成為了是一臺冷漠的、無情的政治機器,這對大明當然是好事,但對陛下個人和身邊人而言,是一種天大的不幸。
陛下這臺冰冷的機器,過去十七年做決策,對外不受威脅、對內不受任何所謂民意的裹挾,毫無感情,追求大明國家利益長期化、最大化的博弈輸出機器。
張居正頗為慶幸地說道:“不過也還好,皇后千歲還能勸得住,不必過分擔心。”
王崇古不再多言,他在張居正的奏疏上,貼了個浮票,其實閣臣們都心照不宣,有一個問題,無法回答。
那就是,現在王皇后還在,自然還能勸得住,萬一,王皇后不在了呢?
只有天知道了。
朱翊鈞在萬歷十七年五月二十三日,抵達了南衙莫愁湖行宮,開始籌備南衙公審事宜。
張誠是這次選貢逆案的主持者,他將所有的卷宗帶到了行宮內,開始挨個面呈陛下,越是呈奏,張誠說話聲音越小,不是他差事辦的不好,是因為陛下的臉色越發冰冷。
“所以說,朕遠遠低估了這次選貢案的規模。”朱翊鈞看出張誠的緊張,收斂了一些怒氣,開口詢問道。
張誠俯首說道:“從案卷來看,其規模之龐大,遠超廷議之設想,江西、湖廣、浙江、福建部分地區、廣州也是如此,逆黨羅列投獻之家名冊,凡是在冊,學業全都受阻。”
“不僅僅局限于南衙的江左江右。”
“陛下,還有個事兒,求到禮部,禮部諸官不敢上奏,就求到了臣這里。”
從案卷顯示,有一批山西豪奢戶在萬歷初年也曾卷入逆黨。
那時候,王崇古反出晉黨,摁著晉黨的勢要豪右刷圣眷,晉黨中人有不少,就加入了逆黨的行列之中。
但很快,晉黨就跑了,因為晉黨的根基是晉商,晉商唯利是圖。
皇帝的燕興樓是真分紅,真金白銀往家里抬銀子,這批晉黨給皇帝一千萬銀買命錢,還有三年就徹底回本,唯利是圖的晉商們,反復權衡利弊后又跳反了,跑到王崇古門上磕頭去了。
這批富商巨賈,就有六十余家,上了投獻之家的名冊。
唯利是圖的晉商,十分恐懼,他們覺得自己沒有完全躲過這次的巨大政治風波,這會兒晉商們在京師活動,看能不能政以賄成,送陛下點銀子買命。
而這次晉商選擇的方式,是砸給丁亥學制。
禮部不敢收這筆巨款,甚至都不敢問陛下的意思,這輕易卷到這種案子里,先問問九族的意見比較好。
晉商們也在南京活動,希望張誠能放過他們一馬,張誠哪敢在這種大事上糊弄陛下,就如實說明了情況。
“什么時候的事兒?”朱翊鈞面色平靜的詢問道。
張誠將案卷找了出來,呈送御前說道:“萬歷五年到萬歷七年,晉人離去,完全是這些逆黨,根本不是真心接納這些晉人,連拜帖都不收,晉人見自討無趣,也就離開了。”
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敲動了著,思考了片刻說道:“那時候萬歷維新前途不明,晉人也在王次輔那里受了不少的委屈,算他們懸崖勒馬,回頭是岸了,再無逆舉,就不必追究了。”
選擇跳船的不再少數,既然不是死不悔改,沒必要過分追殺。
“臣倒是以為,銀子還是要收的。”張誠倒是給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十分確定的說道:“人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即便是迷途知返,但逆舉既定。”
“沒有任何的追究,不用付出任何的代價,他們還會這樣繼續做,旁人看到,也會這樣做。”
“有理,多少?”朱翊鈞點了點頭,認可了對張誠的意見,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買單,申時行、王家屏如此,冉淑妃也是如此,朱翊鈞這個皇帝也不例外。
“一千萬銀。”張誠俯首說道:“六十六家,把南洋種植園都抵押了出去,湊了一千萬銀出來。”
“晉商在南洋還有種植園?”朱翊鈞大感驚奇,這晉商真的是唯利是圖,哪里賺錢哪里就有他們的身影。
“這還是托了陛下燕興樓交易行的富,要不深處內陸的晉商,很難在開海里獲利。”張誠起初也感到驚訝,詳細了解后,才知道了原委。
晉商成為投獻之家,也變得理所當然了起來。
逆黨的銀子,不是阿片,就是人口買賣、私市,晉商挨了那么多毒打,對陛下的狠辣,一清二楚,看到這種生意,不跑才怪。
“林烴臨死前交代,江西二百八十家書院,也存在南衙選貢的現象,緹帥駱秉良派緹騎明察暗訪,發現了端倪,只不過江西的情況又非常的復雜,還是讓駱緹帥說吧。”張誠不是江西書院情況偵辦之人,他讓駱秉良來講。
駱秉良俯首,站直了身子,取來了堪輿圖,江西堪輿圖上標明了二百八十家書院的位置,駱秉良的手點在了九江府上,開口說道:“江西的勢要豪右們,他們抬高了入院的門檻,以白鹿洞書院為例。”
“若是想要在白鹿洞書院入學,首先得附籍九江府,不肯附籍、遷籍者一概不收;其次就是要置辦產業,也就是書院周圍穩定的居所,說是學業為重;”
“書院周圍又是只售不租,想要置辦一套,中人之家傾家蕩產而不可得。”
“如果沒錢也沒事兒,可以借貸,這些勢要豪右,在江西二百八十家書院門前,均有錢莊放錢,只要肯壓上自己的一切,就可以借錢了。”
“而這些勢要豪右們,多數都是這些書院外民舍的背后東家,即便是少數旁人掌控,也許以厚利收回銀錢,就這樣,依托書院無中生有,賺的盆滿缽滿。”
“但臣查證了這二百八十家江西書院,沒有南衙選貢案的投獻之家的名冊。”
江西書院的確如林烴所說,存在類似現象,但江西各大書院的主要目的還是賺錢。
束脩已經無法滿足他們了,他們搞出了學業為重的固定居所、借貸的利滾利經營模式。
“沒有所謂投獻之家的名冊,自然不是逆黨。”朱翊鈞首先對江西的情況進行了定性。
駱秉良眉頭緊蹙的說道:“臣在走訪的時候,發現了個怪事,所有學院都有宿舍,如果學子在他地,學習真的很好,入院選考名列前茅,可以免束脩,住在學院之內,甚至吃穿用度皆由學院提供。”
“唯一的要求就是附籍。”
朱翊鈞為之愕然,思索了下說道:“這些學院就是靠這種方式,打出名堂來,然后利用自己學院的名氣賺錢?并且繼續拉攏優異學子附籍,繼續打響名聲?”
“栽得梧桐樹,鳳凰自然來,陛下圣明。”駱秉良俯首說道。
他真的是大開眼界,這江西把學堂這門生意,辦的那叫一個有聲有色。
給優秀學子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幫助,就為了他們高中后,給學院提供名氣,而后利用這些名氣,吸引那些有錢卻不聰明的學子來賺錢。
駱秉良又補充道:“可能以前,江西這些學院的確是學閥,沒人介紹,就無法入門,但萬歷十年起,從白鹿洞書院開始,就變成了這種樣子。”
駱秉良的調查顯示,在萬歷十年之前,這些學院的門檻,的確高嚇人,白鹿洞書院至少需要三位德高望重的名儒介紹才能入學,但這七年來,已經完全變了經營模式。
書院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在白鹿洞書院的帶領下,這種新營利方式,很快就在江西完全鋪開來。
朱翊鈞對這種轉變是非常認可的,對于恥于言利的大明而言,這種教書育人的學院,向營利方向轉變,需要極大勇氣,也怪不得林烴為首的逆黨,看江西的學院不順眼了。
江西學院的行為,算不上是投獻,但也可以看作是對儒學、道德崇高的背叛。
朱翊鈞問道:“那么朕最后一個問題,他們交稅了嗎?既然已經是盈利性質的書院了,不交稅,就讓稽稅院追欠吧。”
“交了。”駱秉良嘴角抽動了下,有些無奈,全都合法納稅,每一筆款項的來龍去脈,都是一清二楚。
這些書院也很清楚,把教書育人當買賣做,很容易被人詬病,若是被人抓到偷稅,那真的是人人喊打了,怕是會萬劫不復。
朱翊鈞想了想叮囑道:“嘶,連稅都肯老實交,對大明禁忌了如指掌,還是再查查為宜。”
“臣遵旨。”駱秉良俯首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