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們的怨氣,已經像是沸騰的水,無論如何都無法遮掩了。”
“咱到了南衙,匠人們想要哭駕,而勢要豪右們覺得咱是個居九重之上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會宣見匠人,他們錯了,錯的離譜,朕在北衙每年都要接見外官,匠人、軍兵、窮民苦力,詢問他們的難處,切實的解決他們的困難。”
“咱的確是皇帝,但咱也是個農戶。”朱翊鈞看這些匠人還是有些緊張,立刻告訴他們把自己當成農戶看待就可以了。
這話看起來有點矛盾,皇帝和農戶好像是格格不入的,甚至是沒有多少關聯,是矛盾的身份,皇帝有個朝廷,朝廷又有各地的衙門,朝廷似乎總是在從農夫的身上,摳出來銀子,來貪圖享樂,這看起來矛盾,但這兩個身份,又在陛下身上統一了起來。
“陛下啊,草民心里有怨氣,但又怕說不明白,還請陛下海涵。”一個匠人話事人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
朱翊鈞依舊溫和的說道:“慢慢說,不著急,時間很多。”
這種溫和的態度,讓匠人們的緊張情緒消散了許多,說話利索了起來,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樣,把心里的怨氣,啰啰嗦嗦的說了明白。
匠人們說的很絮叨,信息非常的散,具體的訴求也不明確,甚至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但就是覺得不滿,匠人不是讀書人,他們無法總結的那么條理清楚,但朱翊鈞很擅長從這些零散的信息,去總結問題的關鍵。
張居正認為陛下是很有政治天賦的,因為陛下擅長從現象中總結,基于矛盾說的四步分析法,現象、問題、原因、辦法,只有圍繞這四步去分析一件事,并且將千絲萬縷、存在普遍聯系的事物結合在一起去分析,這需要政治智慧。
“咱聽明白了,咱復述一遍,三位聽一聽對不對,馮大伴你讓小黃門把話傳到旁聽那邊,問問他們,咱說的對不對。”朱翊鈞對著馮保叮囑了一番,旁聽是必須要聽的,這涉及到了皇帝的臉面、朝廷的公信力。
“長工需要簽訂合同,需要到各縣、州、府衙門的戶房報備,而長工的勞務合同又有最低的勞動報酬標準,所以,江南普遍的做法是將長工變成了短工,就是不進行招工,而是專門找經紀買辦招工。”朱翊鈞開始了自己的復述。
三位匠人話事人隨著陛下說話,一直不停地點頭,陛下說自己文不成,這條理卻非常的清晰。
自從朝廷開始推行勞動報酬保障之后,相應的勢要豪右、工坊主們也拿出了自己的辦法來。
對于工坊主而言,這是非常便利的。
通過經紀買辦用工,就會更加靈活,手工作坊大多數的活兒,都受到土地產出的影響,而土地產出又受時令影響,不是一年四季都要忙到頭,比如織娘們,春蠶吐絲前后是最忙碌的,但到了夏秋冬三季,工坊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通過經紀買辦用工,不用面對令人頭疼的勞資矛盾,畢竟一切工價都是跟經紀買辦們談好的,有什么事,匠人去找這些經紀買辦,而不是找工坊主,即便是積欠了某些勞動報酬沒給,也可以通過別家經紀買辦用工,不必過于擔心。
通過經紀買辦用工,最大的好處,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省錢。
省錢是全方位的,在工閑的時候,可以節省人工開支,在工忙的時候,可以加快生產;朝廷規定的各工種的最基本的勞動報酬,就可以不必遵守,畢竟沒有勞務合同;而且可以把勞動報酬壓得很低,大明什么都缺,唯獨不缺窮民苦力;而且容易分贓,只需要搞定經紀買辦就足夠了。
“這些勢要豪右就是欺負咱們大明百姓勤勞,南洋那些土人、倭奴,還有大食人舶來的黑番,沒有鞭子抽著,根本不干活,餓死也懶得干,守著那么好的地方,也不肯好好種地,可咱們大明的百姓們,閑不下來,一閑就心慌。”
“咱懂,就跟咱看不了土地拋荒一樣,作孽啊。”
“但他們就是仗著大明百姓勤勞,欺負咱們。”朱翊鈞開始說影響,他認為這件事是欺負人。
勤勞是個相對的概念,安南國入鎮南關到廣西、廣東砍甘蔗的那些安南人,和大明這些習慣了不勞而獲的賤儒們相比,那肯定是安南人勤勞,但如果拿大明百姓去比,就會得出大明人勤勞的結果。
通過經紀買辦用工,影響是極為惡劣的。
最直接了當的就是大明工匠們無法獲得足夠的勞動報酬,生活困苦,而其產生的間接影響,是極為深遠的。
哪怕不是站在受害者,窮民苦力的立場上,去看這個問題,而是站在勢要豪右的立場上看,這也是非常危險的,因為時代變了。
在以前,肉食者可以完全不關心生產者的死活,貧困與否,而皇帝也可以心安理得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因為生產者只能依靠自己的進取心和創造力,獲得一點微不足道的勞動報酬,以肉食者提供的微薄報酬為基礎,如此活著,而生產者只能順從,因為別無選擇。
這就是小農經濟的局限性,你離開了這一片天地,你還有哪里可以生存的嗎?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
但如果勞動者無法得到充足的勞動報酬,無法獲得足夠的希望,他們就會拒絕進步,拒絕自我積累,以南衙為例,這種通過經紀買辦用人的方式,短期去看是受益的,但一旦時間線拉長到五年十年,就有個必然的問題出現。
如果任由這種用人方式蔓延下去,南衙的工坊,就沒有足夠的熟練工匠誕生,永遠停留在手工作坊的地步上,工坊里全都是短工,沒有長工,注定無法順利、高效、迅速的完成高附加值的商品生產,工坊就會被淘汰。
然后這些工坊主就會罵罵咧咧,這什么狗屁世道,朝廷什么狗屁朝廷,絕對不會從自身去找原因,去問一問自己為何會被市場所淘汰,絕不會!他們會認為都是皇帝、朝廷、衙門、世道的錯,而不是自己,再加上賤儒們的鼓噪,就更加煞有其事了。
哪怕是完全站在肉食者的角度去看這個問題,就會發現,不僅僅是自己會被淘汰,還有更加嚴峻的問題,那就是勞動力不再廉價。
充足的、廉價的勞動力,從來不是什么好事兒,因為低廉的人工成本的結果導向就是利潤下降,肉食者只會想方設法的竭盡所能的向下朘剝,來換取更加豐厚的利潤,人力也是一種資源,當人力資源枯竭的時候,一切繁華,都會轟然倒塌。
朱翊鈞自己用惑家拳,打出了矛盾說,他對問題的看法,從來不是單純的一個立場去看問題,他從來不掩蓋自己對窮民苦力的同情、對窮民苦力的偏袒立場。
過長的工作時間和致命的剝削程度,必須受到嚴格的限制,這不僅僅是保護生產者,同時也是在保護肉食者。
這個矛盾會隨著大量白銀流入,小農經濟的逐漸蛻變,變得遠比以前更加顯著和復雜,而作為皇帝、朝廷,失去了調節社會矛盾的能力,也會被淘汰。
朱翊鈞笑著說道:“那么咱們來看一下,現在最為急迫的幾件事。”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讓復雜的事情簡單化,這些經紀買辦,需要想辦法讓他們徹底消失,讓他們失去生存的土壤,這是當務之急,咱還真有幾個辦法,朕會在一個月的時間內,讓這些經紀買辦消失。”
朱翊鈞是要切實解決問題的,在陳述了現象問題之后,他沒有跟匠人們深入的討論具體的政策,而是給了一份承諾,一個月內,經紀買辦這種用工制度,從大明的腹地消失。
“這很難,陛下,沒有這些經紀買辦,我們找不到活兒干啊,這要是閑著,一睜眼就是全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哎。”一個匠人頗為懇切的說道。
現在大明務工的方式,多數都是傳幫帶,就是口口相傳,帶著老家的人,來到南衙,離開了這些經紀買辦,匠人們唯恐沒活兒干。
朱翊鈞點頭說道:“安心,咱很清楚,要徹底讓他們消失,就需要有替代的人出現,咱會給出辦法來。”
“第二件事,就是衣食住行的問題。”
大明皇帝在匠人們啰啰嗦嗦中,把事情按照輕重緩急進行了整理,第二件事就是柴米油鹽的大事,工匠在工坊里干活,婆娘在家里做飯,中午的時候去工坊里送飯,這衣食住行就是匠人們最頭疼的問題了。
南京城的東西,都太貴了。
所有的匠人都很羨慕官廠的住坐工匠,因為住坐工匠有官舍可以住,吃飯的話,有大食堂,大鍋飯都不好吃,但絕對能吃得飽,也不會有問題,官廠里有許多人吃壞了肚子,恐怕從總辦到大把頭,都要吃掛落(lào)。
按照這些匠人們的現身說法,只有住坐工匠,才算的上是工匠,他們這些民坊的工匠,都是當牛做馬。
朱翊鈞面色凝重的說道:“這個問題會隨著經紀買辦的消失,得到一些緩解,但也只是緩解,而不是解決,應天府、南衙,這些煤市口、菜市口、糧油米面坊,都掌握在一些人的手里,咱們北衙把煤市口進行官營,南衙這邊,咱也保證能夠官營,至于菜市口和糧油米面坊,朝廷也會想辦法。”
“前段時間府庫、常平倉都燒了,海總憲整飭了府庫,也應該讓常平倉發揮一些作用。”
“谷賤時增其賈而糴,谷貴時減其賈而糶。”
谷子價格低就買入,稱之為糴,谷子價格貴的時候就賣出,稱之為糶,常平倉就是起到平抑糧價的作用,但這個職能失效了,現在朝廷需要想辦法發揮常平倉的作用。
南衙常平倉的問題最為嚴重,因為南京是留都,南衙十三府是南直隸,朝廷派來的巡撫、巡按、御史、戶房官員,都沒有了用處,因為大明朝廷基本框架的‘條條塊塊’,只有塊塊,沒有條條,所以局面才會如此的糜爛。
“第三件事就是上學的事兒了,實話講,咱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朱翊鈞嘆了口氣,他是個人,不是無所不能的神,面對匠人們最關切的第三件事,大明皇帝表達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按照一般規律,肉食者應該希望生產者們,識字、靈活、守紀律、講規矩、懂配合,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足夠勝任工作,比如這船上的舟師,不識字怎么去學習牽星過洋之術?
但當下大明的肉食者似乎對生產者們識字有一種天然的恐懼,最好每個匠人都是目不識丁最好。
這種恐懼,和陳吾尹要給軍兵附籍設一個極高的門檻、和南衙百官要奪了振武營妻室月糧的道理,是相同的,出于對政治權力壟斷的訴求。
除了出于壟斷權力的目的之外,對于肉食者而言,目不識丁的生產者更加容易控制。
大明官辦學堂,總是在給學生灌輸一種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集體主義,而私塾們則更加傾向于無根的個人主義。
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一切社會關系構成了人,沒有絕對的個人,所以這種極端個人主義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而現在,朱翊鈞能做到的僅僅是給官廠設立學堂,而且主要也是培養工匠為主,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皇帝的極限了。
他既然做不到,就不會輕易給出承諾去。
但現在做不到,不代表以后做不到,他會把這件事記下來,公共教育投入,一旦開啟,就是一項比軍費還要龐大的支出,大明得更加富有一些,物質更加豐富一些,才有機會展開實施。
“最后一件事,和第一件事一樣,一個月內,咱將這些游墮之人,清理一干二凈,把他們都送去爪哇開拓去。”朱翊鈞對匠人最關切的第四個問題,做出了正面回應。
匠人住的都比較近,一些不法分子就把目光看向了匠人,偷竊、搶劫、賭坊、拐賣等等惡性事件,屢屢發生,這也是為何會有一個織娘被推薦出來的原因,因為很多織娘的孩子被拐賣了。
匠人絮叨了很多事兒,比如這偷竊,明明匠人也很窮,為何要偷竊、搶劫匠人?因為大門大戶都有家丁,抓到要被吊起來打,打死了衙門也不會管,登門入室,打死勿論,這是大明律的明文規定,而匠人家里,風險更小。
而賭坊更是泛濫,這屬于勞動報酬回收計劃的一部分。
“陛下,出事了。”張宏急匆匆的跑到了皇帝面前,小聲耳語著具體的情況,朱翊鈞眉頭緊蹙,而后舒展開來。
在皇帝和匠人的大把頭見面的時候,發生了流血事件,幸好京營、衙役都在,沒有出現更加嚴重的傷亡。
“沒死人,就不算出事,既然敢鼓噪匠人們到福禧樓來,就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傳朕的旨意,讓衙役們把人放了吧。”朱翊鈞說話聲音比較大,他對張宏做出了具體的指示后,對著三位匠人解釋起發生了什么事兒。
“剛才街上出了點小事,有些工坊主的家奴,意圖偽裝成匠人,對衙役襲擊,想要把水攪渾,來個渾水摸魚,這剛出手,反而被匠人們給抓了個現行,諸位,咱這雙手是種地得手,都是老繭,這些個家奴們,可不干活兒,一眼就被認了出來。”
“好家伙,那場面,當即就打了起來,衙役們好不容易才把這些人分開,這些家奴被打的鼻青臉腫。”
朱翊鈞手上都是老繭,甚至有些變形,掌紋也比較深,還有些傷疤,傷疤主要是習武的時候,不小心受傷,習武磕磕碰碰擦一下,都是正常,朱翊鈞手上還有凍瘡,是去年冬天去看永定河采冰時候,身體力行采冰,凍出來的。
家奴被送去了惠民藥局看傷,衙役們把打人的工匠給抓了起來,一種暴躁的情緒在蔓延,朱翊鈞選擇放人,這是群體事件,不能以斗毆論,但凡是處理的不及時,這種暴躁情緒,就會更加劇烈,這和朱翊鈞親自出面安撫百姓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匠人們最關切的四件事,有三件事陛下給出了承諾,而且還給出了時限,有一件事,陛下記載了小本本上。
一直不怎么說話的匠人,左右看了看,還是一臉為難的說道:“陛下啊,草民還有一件事,還請陛下做主,這海總憲說,總括一縣之賦役,量地計丁,一概征銀,官為分解,雇役應付,就是說勞役攤派到了田畝之中,這松江府推行了一條鞭法,后來南衙也在推行。”
“草民沒理解錯的話,是不是我們這些沒有地的工匠,這個勞役就不用納銀了?”
“沒錯。”朱翊鈞眉頭一皺,十分確信的說道。
一條鞭法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的勞役,都算到土地里去,需要用勞役的時候,出錢雇傭,這就是一條鞭法的本來面目,一條鞭法是實物稅到貨幣稅的轉變,也是將名目繁多的勞役全都放在土地里。
“但為何我們這么沒地的匠人也要交這個差役銀,一年要七錢銀子了。”這個匠人大膽的提問了起來。
“咱從來沒說過要對沒地的人收四差銀。”朱翊鈞坐的筆直,他看著匠人有些疑惑的問道:“有人扛著咱的龍旗大纛要這個錢了?”
匠人趕忙說道:“嗯,他們說是交的皇糧,七錢銀子能買兩石米了,夠小孩子吃一年了。”
“咱沒讓人收過。”朱翊鈞十分鄭重的說道:“一條鞭法,本就是自桂萼以來,為了解決民困于役提出的辦法,已經這么多年了,看來是執行中出現了問題,除了這個差役銀之外,還要交什么錢嗎?”
“有!”匠人們也意識到,這銀子九成九沒進皇帝的腰包,有人在搗鬼。
有一個詞叫為虎作倀,就是被老虎殺死的人,冤魂不散變成倀鬼,吸引人到老虎的地盤,被老虎殺死,而大明朝廷就是老虎,勢要豪右、鄉賢縉紳、衙役酷吏,都是倀鬼。
但現在,匠人們恍惚發現,老虎壓根就沒那么大的飯量!
這不對賬不知道,一對賬嚇一跳,朱翊鈞這才知道,匠人們身上有這么多名目繁多的稅!
這些匠人只能在外郭活動,一入南京城,每待一天,就要交五文錢的進城費,每一天都要交,這五文錢是直接在工錢里扣的,當然也可以自己在城門交,匠人們交是全額的,匠人們猜測可能肉食者可以少交一點。
蘆、茶、礦也全都征課,大明百姓過冬除了囤煤就是囤草,秋天曬干之后,鋪在床上,蓋在身上用來保暖,而蘆葦就是最好的草料,去買草的時候,在集市囤了草,就得給坐在坊市門前的差役交錢,礦課主要是在礦上,金、銀、鐵、銅、鉛、錫、水銀、礬、朱砂等等都要繳,而且不收實物,只收銀子。
有的時候窯主拖欠工錢,匠人們就是真正的付錢上工。
除了進城、蘆、茶、礦之外還有門攤、市肆、房號等等名目繁多的稅,這些都不是正賦,不在朝廷征稅的名冊上。
“不是,這怎么還問織娘收稅?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兩錢銀,三十以上三錢銀?”朱翊鈞被這些名目繁多的稅給嚇到了,尤其是十五歲以上不嫁人,就要每年收兩錢銀子。
“等會兒,這筆銀子,不會只對織娘收吧。”
朱翊鈞九歲登基,至今已經有十三年的工作經驗了,這種離譜的稅,想要收上來,需要基層多么強悍的執行力量?他很快就意識到,這個銀子,只能在織娘這里收的上來,這里的女子最為集中。
“是。”織娘面色痛苦的說道:“那些個衙役們,每年都要到織造局收這筆銀子,后來織造局代收,兩錢銀,我們只要交一錢銀,但不是織造局的織娘,就沒那么好的運氣了。”
織造局是官廠,大部分的織娘都是織造局的,為了體面織造局只好出面談,最后織造局承擔了一半,算是把這件事給糊弄了過去。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對著馮保說道:“告訴大司徒,府庫到底有多少銀子,務必盤清楚!打著朕的名義,橫征暴斂,最后都進了自己口袋,敢動朕的銀子,朕要找他們要個說法!”
“算清楚他們欠了朕多少錢!”
“臣遵旨。”馮保俯首領命,哪怕地方衙門說自己要收,非要打著皇帝的名義!
皇帝出了名的節儉,動皇帝的銀子,這不等同于掏皇帝的心肝脾胃嗎?一個江南名角還有魏國公府的關系,大明皇帝聽了一曲,也就給了十銀!
哪怕是名義上的銀子,那也是陛下的!
“這事咱查清楚了,一定張榜公告,打著朕的名義胡亂收稅,這件事不用一個月,三天內,就有皇榜!”朱翊鈞給了具體的承諾。
“你們現在這樣就很好,遇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就得抱起團來取暖,就得鬧一鬧,只有鬧一鬧,這幫勢要豪右才知道怕,要不然他們根本看不到你們的力量,力量是需要表現出來的!你們不抱團,他們就抱團欺負你們。”朱翊鈞再次肯定了這次匠人們的行動。
這番行為是合乎禮法的,誰說不符合禮法,朱翊鈞就把《大誥》拿出來糊到他臉上,順便啟動祖宗之法。
反正是朱元璋、朱棣先干的。
夕陽西下,福禧樓談判順利結束,朱翊鈞給出了時限三天和一個月的承諾,比兌現承諾更早的是在次日清晨,皇榜張貼了新的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說于天下百姓知道,若是這些縉紳再借著咱的名頭,欺壓你每(們),克扣、拖欠,甚至不給,你每就合起伙來,押解他們到有司,若是有司不管,押解入京,咱來親斷。欽此。”
這是俗文圣旨,就是給百姓頒的詔書,敢打著皇帝的名義橫征暴斂,朱翊鈞在《大誥》翻了翻,按照類似的格式,下了一道相似的圣旨。
值得注意的是,圣旨是下章到隨扈內閣,而后由隨扈的六科給事中張貼到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這封圣旨,不是朱翊鈞繞過文淵閣的閣老們讓緹騎去頒布的,張居正、王崇古、萬士和都贊同這份圣旨。
這是集體決策。
大司徒王國光在查賬,比較忙,懶得了解原委,浮漂上就蓋了贊同的章。
王崇古是工黨黨魁,對于擴大工匠利益的政令,他自然贊同,萬士和是個帝黨,皇帝說啥他都贊成,而且還專門研究了下大誥,堵了一些反對的聲音。
張居正贊成的原因,比較有趣,在他看來:
矛盾相繼才能循環向前,只有窮民苦力被欺壓,一方過于強勢,矛盾無法碰撞出火花來,自然不可能在不斷的矛盾沖突中,形成大家都接受的沖和狀態,大明沒辦法往前走,鬧一鬧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