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黨,是一個歷史實體,不是一個虛無縹緲構建出來的概念,它是以江南士大夫為主的官僚階級政治集體,同時,東林黨也是一種文化現象,是大明養士兩百年結出的果實。
東林黨是晚明重要的政治派別,以反對閹黨為核心主張,兼顧:‘政事歸于六部,公論付之言官,天下自然欣欣望治’,將皇權關在皇宮里,政務由六部主持,公論交給意見簍子;反對皇帝派遣礦監四方聚斂,主張放內帑以腴天下萬木之枯;主張愛商恤民,上不妨工而下利于途,裁撤鈔關以便民。
每年三月初三,東林黨人,都會在東林書院進行聚談,號稱三月三日東林大會,而東林黨的組織形式是座師制度,時人皆稱‘座主門生,沆瀣一氣’,東林黨人在文化、政治活動中,彼此互相幫助,互相包庇,互相聲援,別的政績倒是沒看到,但這好同惡異,黨同伐異,成果輝煌。
東林黨的活動,主要以東林書院中心的講學展開,東林書院,既講學又議政,以針砭時事,對國朝具體政務提出批評為主,以崇尚氣節,自詡清流,鼓噪各種看似美妙但決計無法執行的政令為輔,進而吸引門生,形成合力,影響政治決策。
比如高攀龍最喜歡主張的就是放內帑以腴天下萬木之枯,過分夸大內帑的規模,將內帑之財夸張到數千萬兩白銀的規模之上,將天下所有的罪責都扣在皇帝的身上,但林輔成說真的要執行的時候,高攀龍反而怕了。
很多人覺得東林黨是一群急于報國,有些操之過急的士大夫,他們在政治斗爭中表現出了耿直、勇敢、剛毅、堅韌,為了所謂的理想,為了所謂的矯枉反正,為了所謂的將皇權關在籠子里,臨危不懼,視死如歸。
真的視死如歸嗎?在魏忠賢制定的東林黨人名單之上,在明清交際之際,有多少人跟錢謙益一樣,水太涼、頭皮癢,投靠了韃清朝?
至于自詡清流,錢謙益娶了娼妓柳如是,多少江南士大夫們在秦淮河的青樓里流連忘返,這真的是清流嗎?柳如是可是正經的娼門出身,一個商人玩剩下的藝妓,都當個寶貝似的娶回家!
清譽,是一個家族榮譽和個人道德的評價標準,標榜清流,喜歡逛青樓的江南士大夫,絕對稱不上什么清流,錢謙益不是獨一份的,還有一個冒辟疆,娶了江南名妓董小宛。
后世許多人將東林黨政治活動的失敗認定為悲劇,認為東林黨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而朱翊鈞看到的東林黨,覺得他們的出現,才是時代的悲劇,一群沒有任何政治遠見,缺乏基本治國才能、擅長黨同伐異、黨錮的士大夫,能夠成為士林的主流,才是最大的悲哀。
大明的滅亡,原因是方方面面的。
但晚明執著于黨爭的黨人們包括東林黨人在內,都負有不可推卸的歷史罪責。
而不制止黨錮甚至還故意縱容,以權謀心術為上,想要黨人彼此制衡的萬歷皇帝,也負有不可推卸的歷史罪責,當然清算了張居正,趕走了戚繼光,廢掉了京營的萬歷皇帝,也沒有什么手段去制止黨錮了。
沒那個實力。
“高攀龍是吧,你今年二十幾了嗎?”林輔成在高攀龍認輸之后,坐定后,問了一個東拉西扯的問題。
“二十二歲了。”高攀龍深吸了口氣開口說道。
林輔成這才深吸了口氣說道:“你身上有一股味兒,老東西的味兒,不是年齡上的老,而是心老。”
“就像是北衙胡同里游蕩著的那些老財主一樣,手里提著個鳥籠,拿著倆核桃,整日不停地轉,到哪里都看不過去,看到什么都喜歡指指點點吆五喝六,脖子上、手上帶著串兒,家里總是有間小屋做佛堂,擺著個大肚子的彌勒佛,也不開窗,檀香味兒再加上香火味兒,熏得人頭暈眼花,看起來禮佛,可佛經一本沒讀過。”
“墻上掛幾幅字,大抵就是鵬程千里、寧靜致遠、天道酬勤、厚待載物,最喜歡的就是爛根雕、假金石、偽孤本、紫砂壺,這紫砂壺還是假的居多。”
“頑固、偏執,只認為、只相信自己是對的,但一做什么事兒,就膽怯畏懼,不敢去嘗試,喜歡和人談,一說就是當年如何如何了得,但其實細細看去,乏善可陳,也沒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你知道這種味道是什么樣的嗎?”
“衰老、腐朽、死亡的味道,你才二十二歲,我在你身上聞到了和那些老財主一樣味道。”
聚談是晚明時候一種十分普遍的政治討論,大明不斷衰弱的國勢,猶如柴薪置于烈火之上,所有人都看到了有問題,所以才會如此普遍,而且最終聚談形成了黨人,黨錮。
而在聚談里,很少有人像林輔成這樣,如此直截了當的罵人,而且這里面一個臟字不帶,卻把人罵的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你!”高攀龍拍桌而起,面紅耳赤,指著林輔成,卻沒有再多的反駁的話,在他否定了自己放內帑的主張時,就必然要迎來這種羞辱,這是輸掉聚談的代價。
“最可笑的是,你說的,陛下早就做了。”李贄老神在在的放下了茶杯,開口說道:“萬歷二年至萬歷九年末,內帑國帑楚黨晉黨攏共在南衙、南洋進行了3712萬兩白銀的投資,正是如此多的白銀投入,才有了我們看到的造船廠、織造局、棉紡廠、鐵冶所等等,才有了今日今時千帆竟過的五大市舶司,四大總督府。”
“而另一方面,萬歷十三年六月,開封到嘉峪關的馳道開始修建,工期為九年,沒錯,預算就超過了三千萬白銀,這還只是預算,隨著推進中遇到的種種困難,還要進行追加。”
“你對陛下的節儉一無所知!”
“你就是憑空設想陛下的內帑有數千萬兩白銀,憑空設想陛下就是貔貅只進不出,憑空設想大明的財富都成了一家之私,你先射了箭在畫個靶子,等中了的時候,對著所有人說,我中了,我中了,一樣的滑稽。”
“你的行為可笑,你的擁躉,相信你的人,也一樣的可笑。”
李贄的批評更加直接,李贄用客觀事實,狠狠地甩了兩個巴掌到了高攀龍的臉上,放內帑的所有邏輯,都是建立在一個虛妄的事實上,就會貽笑大方。
“你是想放內帑嗎?你們是想把內帑的銀子,都裝到自己口袋里罷了。”林輔成喝了口茶,平平淡淡的給了高攀龍一個暴擊,將他鼓噪的目的說的一清二楚。
錢這個東西總是流向不需要的地方,這就是分配的頭等難題,高攀龍一開口就是放內帑,可這內帑的銀子,在層層朘剝之下,到軍兵手里,軍兵恐怕還得倒欠這些勢要豪右銀子。
所以,皇帝才如此執著的修馳道,只有路修通了,天下的商貨才能通,大明的基本經濟結構才能改變,小農經濟才能蛻變到商品經濟,才能有更多的人讀書,權力才不會永遠把持在一小撮的人手里。
“好了,不東拉西扯了,說回我們的止投獻和投獻的風力吧。”李贄停止了進攻,開始了下一回合。
“如果投獻,那大明朝廷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搶走所有人的所有東西!”高攀龍開始陳述自己的觀點,朝廷、皇帝、威權,全都是強盜。
林輔成立刻問道:“拿走誰的?你因為恐懼把所有人都代表了?窮民苦力本就沒什么東西可以搶走了,他們幾乎一無所有,儒學士最歡的就是把窮民苦力冠以小人的名義,塑造出一種奸詐的形象,表面忠厚但最喜歡撒謊,吝嗇、狡猾,為了一點小利,就爭得頭破血流。”
“但是誰把他們變成了這樣?是勢要豪右搶走了他們所有的收獲,他們為了活著,不得不如此。”
“朘剝無理,粉飾再多,也無理。”
有限自由派和絕對自由派的主張,都是基于自由,而林輔成認為朘剝是束縛,而絕對自由派認為朘剝是自由的一部分,這其實就是爭論的核心內容,看似是為了討論投獻和止投獻,但其實討論的本質,還是朘剝是否合理。
“簡直是荒謬!”高攀龍連連搖頭說道:“追欠也就罷了,竊公為私,追回贓款情理所在,但追加處罰金,是何用意?什么狗屁的明刑弼教,明搶罷了,何必說的那么冠冕堂皇?”
“勢要豪右都守不住自己的財產,這些窮民苦力有了,也是被朝廷搶去,現在不搶,只是不餓而已。”
高攀龍說出了南衙士大夫們的心里話,他們害怕失去了控制的皇帝,所以要把皇權關在籠子里,現在皇帝不搶,只是不餓,一旦有了巨大的虧空,掌握暴力的皇帝,就會殺豬過年,而他們沒有暴力,就是待宰的豬。
李贄連連擺手說道:“但現狀就是窮民苦力沒有,哪怕是風調雨順,他們也得吃草,能用粗鹽拌一點紅薯藤葉,就已經是豐年了,他們的收獲已經被拿走了,被朝廷搶走那是后話,問題的關鍵是:搶走不搶走,得先有了再說。”
“眼下的主要矛盾,是土地資料,是勞動報酬并不公允,而不是你說的被朝廷搶走。”
李贄的思路非常非常清晰,能夠成為待宰的豬已經是一種幸運了,事實是大明絕大多數,超過九成六的人都沒有這個資格,大明10的人掌握了超過80的土地,4的人掌握了超過50的土地。
“沒有人犯了錯不會被懲罰,就只是把吃進去的吐出來就可以了嗎?”林輔成看著高攀龍嗤笑了一聲說道:“果然是腐朽的味道,說來說去,還不是老一套?還在幻想著刑不上大夫,在堂而皇之,公然的索要犯錯不被懲罰的特權。”
“沒有人嗎?”高攀龍嘴角抽動了一下,他發現這兩個家伙,太難纏了,他深吸了口氣說道:“你說沒有人犯了錯不會被懲罰,那高高在上的天上人呢,誰來懲罰呢?”
“你是想說皇帝吧,膽怯的家伙,連這兩個字都不敢說出口。”李贄笑了笑,林輔成從綏遠歸化城回京后,當著皇帝的面兒,分享了皇帝本人的風流韻事!當時李贄兩條腿都在打擺子了,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
但陛下對這件事不是很在意,如果有利于王化綏遠,些許風流韻事也無妨。
北衙的聚談是非常大膽的,皇帝不是一個不可觸碰的話題,南衙更加大膽,但皇帝在南衙,并且彰顯暴力之后,南衙的士大夫就失去了勇氣。
連名字都不敢提,其實沒什么不能提的,大明皇帝是個講道理的人,就坐在天字號包廂里,只要說的有道理,就不會有雷霆之怒。
“對。”高攀龍有些不情不愿,聲音很低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想說又不敢。
“你錯了,身處官場這個孽海之中,任何人斗敗了,都需要付出代價。”李贄面色凝重的說道:“你當陛下南巡一切順利,是平白無故來的嗎?”
李贄提醒高攀龍,上一次南巡的世宗皇帝,一路南下都是火災,再往前,武宗皇帝南巡落水后,命都沒有了。
政治斗爭向來殘忍,皇帝也不例外,即便是在階級論里,張居正把皇帝單獨列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專屬的階級,但其實皇帝仍然是世襲官階級。
臣子逃不了,君王,也逃不了。
高攀龍深吸了口氣,閉目思考了片刻才說道:“窮民苦力的窮,都是他們自己不爭氣,他們需要更加努力的干活,更加勤勞,才能致富,而不是陷于貧窮之中!”
林輔成眉頭緊蹙,側著頭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你的意思是窮人之所以窮,是他們本身太過于糟糕,才導致的貧窮嗎?”
高攀龍十分肯定的說道:“他們懶惰,他們狡詐,他們偷奸耍滑,他們甚至偷竊!自由的市場里,總是會給到每個人公允的價格!他們窮不是我們讓他們變窮,而是他們自己在市場里的價格,就是如此!”
李贄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這個市場既不自由,也不公允,勞動力和勞動時間成為了一種商品,被肉食者殘忍的朘剝著利益,沒有公允,哪來的自由。”
這場聚談到這里,已經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了。
高攀龍和林輔成、李贄誰說的對?其實沒有對錯,就看立場如何。
林輔成和李贄同情窮民苦力,他們的自由學說面向的是所有人,人人可以成圣,而高攀龍這些江南士大夫鼓噪的自由說,受眾是肉食者。
“陛下,得走了,出了點意料之外的狀況,鬧罷工呢,要不先回南湖別苑?”馮保在皇帝耳邊低聲的說道,他剛從小黃門那兒收到了消息,匠人突然開始上街了。
朱翊鈞點頭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忽然回過神來,看著馮保問道:“你說出了點什么狀況?鬧罷工?”
“對。”馮保一看就知道皇帝這是看熱鬧的勁兒犯了,立刻馬上說道:“陛下,這次陣仗有點大,要不先回去?”
“陣仗大好啊!給朕找個安全點的地方看熱鬧。”朱翊鈞不打算給緹騎們找麻煩,所以選擇了找個安全點的地方看熱鬧。
馮保一臉為難的說道:“陛下,要不先回南湖別苑吧,眼下,福禧樓只有兩百名緹騎,臣擔心出問題。”
“兩百緹騎足夠了,兩百名緹騎,都夠朕打穿南京城了。”朱翊鈞看了馮保一眼,馮保越勸,他越是不肯走了。
這里面有事兒。
上海縣崇義坊宏源大染坊,工匠和工坊主們鬧了起來,大明朝廷最后的處置,偏向了工匠,自那以后,這南衙因為白銀流入的勞資矛盾,就有了先例,當不給工錢,甚至工錢給的不夠的時候,這罷工自然而然的就多了起來。
福禧樓五棟樓,在正北方向的五層樓都可以徹底關閉,朱翊鈞直接去了那座樓,居高臨下看熱鬧。
這次鬧起來的工坊,不是染坊,也不是哪個工種,而是超過了數千人各行各樣的匠人,來到了街上,朱翊鈞看了一會兒,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匠人們都聚集在了福禧樓門前。
到這個時候,朱翊鈞終于品出味兒來了,這是沖著自己來的!
“早就知道是沖著朕來的,所以要讓朕趕緊走?”朱翊鈞看著馮保有些疑惑的問道。
“自從陛下到了南衙后,就一直有人想要哭駕,李樂和海瑞處理了一部分,也不是處置不當,但問題是人實在是太多了,臣聽到的消息,有人說陛下在福禧樓,匠人們就趕了過來。”馮保不敢欺瞞皇帝說了實話。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他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但事情原委不重要,現在處理好眼下的事情,才最重要,他點頭說道:“來得好。”
“陛下,要不避一避吧。”馮保還是覺得繼續留在這里實在是太危險了,群情激奮,一旦有人動手,激化矛盾,事態就絕對無法控制了,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倒不是危險,因為拷餉,京營就在城中。
只要陛下從福禧樓離開,哪怕是真的有了流血沖突,那也不會影響到陛下的圣明。
“組織這些工匠來到朕面前,背后那些糟糕的家伙,就是想看朕出糗,他們就是想看朕狼狽的回到了南湖別苑,造反是不敢的,鼓噪風力輿論,吵不過朕養的筆桿子,這些南衙的肉食者們也不是要逼宮,更不是要逼朕就范,想讓朕吃一記回旋鏢而已。”朱翊鈞笑著說道。
皇帝的南湖別苑是行宮,行宮的周圍,全都是這些人的眼線,也不是要干什么,就是要知道皇帝去做了什么,防止出現什么猝不及防的意外。
微服私訪?不過是一場該配合演出時沒有視而不見的表演。
南衙畢竟不是北衙,北衙的肉食者們其實也清楚,但都默契的沒有打擾皇帝的雅興罷了。
宏源大染坊的案子里,大明皇帝站臺了窮民苦力,現在是時候,讓皇帝知道知道,到底造成了怎么樣的影響,親自面對一下這些憤怒的匠人們,也體會體會他們的苦,也讓皇帝,早日認清楚皇帝也是統治階級、肉食者的一部分,是窮民苦力的敵人之一。
皇帝是可以隨時脫身的,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南衙的肉食者們,就是想看皇帝狼狽的逃回去的樣子,但朱翊鈞偏偏不遂他們的愿,就是不走。
想讓朕吃回旋鏢?沒門!
“陛下。”馮保一臉為難的還想繼續勸,大明養了那么多的官員,陛下不必自己親自下場,在泥潭里打滾。
朱翊鈞擺了擺手,笑著說道:“朕不怕大明的百姓,你看到了嗎?工匠來的時候,都是手無寸鐵,兩百名緹騎在福禧樓,足夠保證朕的安全了,你看那邊,是應天府的衙役們,朕即便是在這座五層樓里不出去,朕也是強勢的一方。”
“這種群情激奮,都是越捂事兒越大。”
“要去請海總憲來嗎?”馮保試探性的問道,皇帝不走,馮保只能想更多的辦法。
海瑞在南京的招牌實在是太響亮了,只要海瑞在,這場面再大也亂不了,聚集起來的匠人,顯然是有些訴求,只要有訴求,海瑞就可以安撫群情激奮的百姓,海瑞的承諾,南衙的百姓還是非常認可的。
“去請吧,不過也是請海總憲來做個見證,朕親自處置。”朱翊鈞卻不是很在意的說道:“把門打開吧,讓緹騎把長短兵收起來,不要傷著匠人。”
“趙夢佑,你現在就下去,讓門外的匠人們,找三個說話管用的人,到門外候著,朕一會兒親自過去看看。”
“臣遵旨。”馮保見實在是勸不動,還是遵旨行事,他派遣了小黃門去找海瑞和戚繼光去了。
“陛下,戚帥到了。”張宏匆匆的走了進來,戚繼光領了一個騎營兩個步營駐扎在南京城內,因為拷餉的事兒,戚繼光率領的京營處于枕戈待旦的戰備狀態,這邊剛有了點苗頭,戚繼光就直接調動了足夠的兵力趕來支援。
戚繼光來的極快,即便是不用平叛,也可以維持秩序。
“臣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戚繼光一身戎裝,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看到皇帝陛下安然無恙,松了口氣,趕忙俯首見禮,只要皇帝沒事,一切都好說。
“戚帥要勸朕回去嗎?”朱翊鈞好奇的詢問戚繼光的意見。
“陛下不能避,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哪里都能去,避不得。”戚繼光十分明確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陛下已經是少壯天子了,沒人能阻攔陛下做什么了,皇帝躲了,這新政也沒必要繼續推行了。
“好。”朱翊鈞笑了笑,開始囑咐馮保具體展開部署。
南衙的肉食者以為大明皇帝不會見工匠,畢竟皇帝是九天之上,但朱翊鈞有著豐富的接見匠人的經驗,他知道該怎么面對這些匠人,見外官、耆老這個自洪武年間傳下來,到了正統年間就已經沉睡的祖宗之法,讓朱翊鈞知道該如何面對窮民苦力。
朱翊鈞交代的非常細致,他讓人把門打開,讓趙夢佑先去讓匠人推薦話事人,與此同時,整個福禧樓的所有椅子都搬到了門前,除了三個直接面對皇帝的話事人之外,另外還要找到各行各業的三百人,作為旁聽,出席這次會面。
光天化日,大庭廣眾,光明正大。
如果沒有這三百人的旁聽,很容易制造出一種皇帝和工賊們達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密約,但有了旁聽,就有了見證。
同時應天府的衙役也到了,這些衙役,要維持人群的秩序,防止出現不必要的流血事件。
朱翊鈞的命令如同流水一樣從福禧樓傳到了應天府,傳給了各個衙役,這是皇命,無論是過度執行還是執行不到位,都可能面臨天子的雷霆之怒,這絕不是某個具體衙役能夠承擔的起的罪名。
大明皇帝整理了一下衣冠,大踏步的走出了福禧樓,來到了福禧樓門前,坐在了搬來的龍椅上,看向了門前的長街上,人頭攢動,朱翊鈞揮手說道:“宣大把頭覲見吧。”
三個大把頭,兩男一女,這個女子出現,是讓朱翊鈞格外意外的事兒,而后三百名旁聽的各行各業的大把頭,也一起入場,整個過程井然有序。
“草民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工匠們忐忑不安的來到了福禧樓門前,顯然沒有經過訓練,聲音并不是整齊劃一。
“免禮,坐下說話。”朱翊鈞再揮動了下袖子,笑容頗為和煦的說道:“莫緊張,坐。”
三個大把頭看見了離皇帝只有不到一丈的椅子,一時間愣著誰都不敢坐,他們去告官,都是磕著頭,頭抬一下都怕大刑伺候,這面圣,不僅可以免禮,居然還有座位,一時間誰都不敢坐。
“坐下說話就是。”朱翊鈞也不急,他也沒讓別人去嚇唬,而是靜靜的等待著三人坐下。
這是一種姿態,對話的姿態,跪著說話,是說不明白的。
朱翊鈞一直等著猶豫的三人落座,才開口說道:“咱登基這么些年,也是愧對先生和戚帥,文不成,武不就,這文考不中進士,武領不了兵。”
“但有一事兒,咱還是很自豪的,咱種地厲害呢!你們現在吃的紅薯,都是寶歧司育種,咱親自參與的事兒,這里面就有朕的育種,這些年,也就這點事,值得咱炫耀一番。”
“你們有什么想說的,盡管說,咱能辦就辦,辦不了就記下來,日后咱一定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