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來了個陌生人，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特爾斐，希臘大區的地理中心。在古希臘時代，特爾斐就是整個希臘世界的中心，現在這里則是一座靜謐的小鎮。
能夠撼動半個世界的神諭所就設立在特爾斐的阿波羅神廟中，這里是羅馬帝國的最高建議機構，神諭在整個羅馬帝國內擁有最高權限，會在任何時候被優先引用——當然，對神諭的解讀并不包括在內。
傳說中，真正下達神諭的人，是一個被篩選出來的笨笨的女孩子，要特別笨但是看起來很漂亮的那種。一定要有天神一般美麗的面容，是為了能夠讓進來求取神諭的人心生敬畏。笨笨，則是為了方便控制。
下達后的神諭會經過祭司團的解讀成為整個希臘世界的公理——原版的神諭不算。因為只有經過闡釋的神諭，才屬于人的領域，未經過解讀的屬于神。
不過雖然神諭的地位至高無上，神諭所也并非大門緊閉。這里自古以來除了接待雅典執政官、斯巴達國王這樣的團體游客，也接納散客。
今天，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漂亮女孩——光看面容看不出來一點笨笨的樣子——她來到了神諭所的大門口。
神諭所的本體建立在丘陵上，環繞著丘陵上行的步道下便是大門。
“你好，請出示門票。”
“？？？”如同天神一般美麗的少女抬頭看了一眼售票處的人。
“您好，門票。”售票之人并不會因為她長得漂亮就不收門票，因為所有從這道門路過的人都得收門票，羅馬皇帝也不例外。這是特爾斐的規矩，特爾斐的神諭大于皇帝，因為那是命運的啟示。
“.”那少女愈發生氣了，生悶氣的她站在門口不說話。
售票處的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喂，聽到了嗎，進門要交門票。看著還挺漂亮，怎么好像笨笨的.”
“你搞什么！把你們領導叫來！”
五分鐘后。
祭司團有一半的人風風火火地從山上一路小跑下來，另一半的人在山上緊急布置歡迎儀式。
一群老頭老太的腿腳從沒有這么利索過。他們提溜著自己的長袍和袖子，一路跑得虎虎生風，幾十年都沒這么精神過。一路跑到售票處門口，跑到那個被警衛圍起來的少女面前，他們立刻趴在了地上：
“阿波羅尼婭大人！您您回來了？”
“嗯，我回來有件事。起來了，別趴在地上，地上涼。”
“回來了！太陽回來了！”
“偉大的太陽，回來了！”
“常勝不落的太陽她.”這話一說出口，說話的人就知道自己說錯了。羅馬有三個太陽呢，常勝不落的太陽是赫利俄斯，“他立馬改口，英明睿智的太陽回來了！”
“好好好。”阿波羅尼婭向眾人揮手，“各位都吃了嗎？”
“吃了吃了。”眾人連連點頭。
“吃了就好。我們先辦正事。”她起身就要從門里面走進去。
他剛一起身，門里頭所有的祭司都堵了上來。
“怎么？不讓我進去？想造反吶？”
“不不不不不！”眾人連連搖頭，但不知道要怎么說才合適。
祭司長克羅伊蘇斯是特爾斐的首領，這本來應該由他來說。但他今天休假，剛剛從休假狀態趕回來的他還在上面布置歡迎儀式，沒跟著一起下來。下頭的人誰也不敢說話，只好和阿波羅尼婭大眼看小眼。
“你們搞什么？為什么不讓進門？”
最終，還是有人鼓起勇氣開了口：“法力無邊的太陽啊.啊不，英明睿智的太陽啊，這道門進去是必須要收門票的，您知道這個規矩的啊。”
“哦好像是有這么個規矩。”神諭高于君王，所以羅馬皇帝從這里走都要收門票。門票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付了門票就可以上去排隊——當然，這是參觀的門票。進去求取神諭名義上是免費的，實際上是另外的價錢。事情越大，收費越貴。但無論如何，這門票錢是要給的。
“所以你們覺得，我是人？”
“您不是人。”
“嗯？”
“啊！您是神，是太陽！”
“規矩是每個人從這里過都要付錢，所以你們是想用人的規矩來約束我？”
“不不不不，我們怎么敢。”
“那你們怎么進門的？每天都付門票還是買了月卡年票什么的？”
他指了指旁邊：“我們在旁邊有員工通道。我們自己上班都不走這個門。要不，您也走這個門？”
“不行！”阿波羅尼婭坐在椅子上，蹺著腿，“我今天就是要從這個門進去！不同意是吧？把你們領導叫來！”
祭司長克羅伊蘇斯在另一個五分鐘后趕到了現場。
老頭子82歲了，臉上的褶子比托加長袍的褶子還要厚。見到阿波羅尼婭，他放下手杖也要下拜，但面色沒有任何變化。
“免了吧。”阿波羅尼婭擺了擺手，她的面容同樣也沒有變化。
起身走到門后頭，他自己把售票處的杠抬起來，從里面走出。
“要不，今天老頭子我給您抬這個杠？”
“老頭，你的震旦語學得不錯啊，竟然都知道抬杠。”
“如果您要回來辦事，那您至少得先進門不是嗎？”
“那我現在就要從這個門進去，是你們不讓我進。”
“可是進這個門要給錢，這個是規矩。”
“我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那這個規矩從今天開始就沒了。第二，你們討論一下我到底是人還是神，我到底在人的規矩之上還是在人的規矩之下。”
后頭有人小聲道：“祭司長，太陽大人是在規矩之上吧？”
克羅伊蘇斯猛地回頭瞪了一眼——這可不是小問題。
因為如果進門破了這個規矩，那山上所有的規矩就都約束不了她了，這就是個大問題。
因為究其原因，阿波羅尼婭有神人二象性，她既是人也是神。她有一個明確的人類起源，她本來應該作為普通的人類女孩出生，那個女孩也是被選定的下一任皮緹亞先知，下一任的希臘世界的精神領袖。
然而在現在被稱為赫利俄斯的神明的操縱下，阿波羅尼婭成為了太陽，她成為了真正的阿波羅尼婭——她可以在理智的狀態下說出神諭。
這顛覆了一切，也成了阿波羅尼婭和特爾斐祭司團之間矛盾的由來——如果阿波羅尼婭今天真的破了規矩入了這道門，那整個特爾斐神諭所的歷史就都要臣服于她了。
“怎么，不同意？那就叫你們領導來！”
眾人面面相覷，都望著克羅伊蘇斯。他已經是最大的“領導”了，這里沒有比他更大的人。
這又要叫誰來？
“去。”克羅伊蘇斯沉聲下令，“把那一位請過來。”
過了三個五分鐘，一輛小車慢悠悠地從山頂開了下來。
一名106歲的老者在從人的攙扶下走下車。雖然已經106歲了，但她的精神相當好。目光明亮，手腳靈便。她其實并不需要旁人攙扶，但按照規矩，她有兩名終身祭司、五名侍從，和兩名祭司團的成員進行陪護。這是皮緹亞應有的待遇。
她是前任的皮緹亞，是阿波羅尼婭的前任——是真正屬于人，而非神的皮緹亞先知。她是從少女開始就一直擔任皮緹亞先知的職位，神諭所在過去一個世紀的領導者。
在阿波羅尼婭誕生后，90歲高齡的她才終于能夠從皮緹亞祭司的職位上退休，開始安享自己的假日——再讓老太太干下去也不太合適了，皮緹亞這活畢竟相當熬人。
只是，似乎因為長期保持工作狀態，老太太看起來并沒有被熬得油盡燈枯，反而愈發精神了，看起來和七八十歲沒什么區別。
“母親。”克羅伊蘇斯躬身上前，攙扶起了自己的生身母親，“太陽大人她”
似乎是為了示范，他進去之前是投了門票，從檢票閘機里進去的。
擺了擺手，她讓克羅伊蘇斯先退下，自己走了過來。
“索菲亞奶奶您最近還好吧？”
“好著呢，小阿波羅尼婭。你最近怎么樣？他對你如何？”
“還好.大家對我都很好。”她眼中垂淚。
“那你，怎么不高興？”
阿波羅尼婭低下頭，一語一頓頓足：“有人欺負我。”
“我不是！我沒有！”克羅伊蘇斯立馬鞠躬下去，“母親！她.”
索菲亞回頭看了他一眼，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
“他們，怎么欺負你的啊？”
“我要回家，他們竟然要讓我買門票！這是人做的事嗎！”
“哦”索菲亞看了看里頭，又看了看外面。
她直起了身子。106歲的人身子還很健朗，甚至比個子小小的阿波羅尼婭還要高不少。
她俯下身去，一把就把阿波羅尼婭抱了起來。
“誒誒誒！”包括阿波羅尼婭在內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在旁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她抱著阿波羅尼婭，把她從檢票閘機上抱了過去。
“記。”索菲亞向從人吩咐，“阿波羅尼婭大人是從門上面進去的。”
“是！”眾人趕緊低頭記錄。
門里頭的阿波羅尼婭還低著頭。
“怎么樣，這樣可以嗎？”索菲亞彎著腰，貼著阿波羅尼婭的臉。
“好吧.既然索菲亞奶奶都這么說了。”
“嗯，好。那下次你來，我還來抱著你。”
“不了不了，下次我自己翻過來。”
“你確定？”索菲亞看了看閘機，“這閘機還挺高的。”
“我現在也長大了。再說，老讓人抱著，會讓人笑話的。”
我的智慧的阿波羅尼婭小姐.你每次進門要從門上面翻過去豈不是更讓人笑話.
“誰？”索菲亞猛然抬頭，“誰在說話？”
“啊，他是.是羅馬王。他在震旦說話。”
“羅馬王，你下次來抱她。”索菲亞看著天空，“怎么樣？”
“對對對！下次你來抱我！讓我來干活你又不陪著，搞什么嘛。”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啊？
“誰叫你開口說話的，略略略。之前看著我被人刁難又不開口。”
哪有神是從山下面一步步走上去的啊.你應該從天上進去啊。在山底下坐著為難售票的人，你當你是濕婆神嗎，到處變身找樂子
“對啊！”阿波羅尼婭猛然想到，“我可以從天上過來啊。”
笨笨.
“不對，我今天就是特地要刁難他們！誰叫他們以前刁難我的。”
他們怎么刁難你了？商洛記得，他們其實還挺配合阿波羅尼婭的工作的。先前要調運算力的時候，神諭所這邊立刻就批準了。
“他們以前就不聽我的話！”
“羅馬王閣下，我想我能解釋。”克羅伊蘇斯雖然沒有聽見，但他意識到商洛能聽見，“先前，我們的太陽年紀還小，讓總讓我們去樹林里面會跳舞的野豬，去找貓的腳步之類我們找不到她就生氣。”
“明明是有的嘛。我都看見了。”
“可您如果不指示去哪里找，我們又怎么找得到呢”
“行了，都過去了。”索菲亞示意克羅伊蘇斯不要說話。
“那么，小阿波羅尼婭，這次你回來，他們都會聽你的話了。因為你已經長大了，他們都會聽你的話。”
“真的嗎？”阿波羅尼婭歪著頭看向索菲亞背后的眾祭司。
“是的是的。”眾人連連點頭。
“好。”阿波羅尼婭向后一指，“把售票處拆了，今后進門要付錢的規矩就不存在了。我說的，你們聽不聽話？”
克羅伊蘇斯略作遲疑，然后抬起了手：“拆！馬上就拆！您是要現在看著拆，還是一會兒拆掉了再同您匯報？”
“哦，你怎么這就聽話了？剛才不是很強硬嗎？”
“因為如果每次您進門都要翻過來，那就是在侮辱您的光芒，是神諭所的失職。所以，按照您的命令，這個售票處從今往后都不會存在了。”
“嗯，很好。我還在想，羅馬王過來要不要付門票呢，你們這準備得很充分嘛，省了我再找你們一次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