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放下了電話——2分鐘前,他撥打了一個電話,他給電話那頭的人半個小時之間過來。
半個小時后,韓行知到了。
“什么什么,有游戲玩?還是內測版嗎?大哥你對我可真好啊!這樣的事都叫我。”
“你,在這里不要走動。”他招了招手,“提圖斯先生,麻煩你了。”
“明白,羅馬王陛下,我會看好他的。”
“誒???大哥,你把我叫來是要干什么?鴻門宴?”
“聽著。”商洛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給你攤派一個任務:先前金枝儀式的時候你給一只狐貍派發了德拉克馬,你還記得吧?”
韓行知點了點頭。
“現在事情鬧大了,我們正在收尾——你不用慌,你沒有責任,也沒有人打算追究你的責任。但是搞出來這么多事情,你過來搭把手幫個忙,不過分吧?”
韓行知搖了搖頭。
“很好。那么你的任務是,給提圖斯先生帶路。他會背著掃描儀過去——那只狐貍很警惕,她不見陌生人。你不是陌生人,所以她見到你之后就會出來的。事情辦完了,給你個內測賬號。”
“所以真的有游戲玩啊?”
“有,而且很好玩——大規模多人在線虛擬實景游戲《以太戰記》想不想玩?你別管那是什么,總之你知道內測賬號有你一份就行了,前提是你把活干完。明白不明白?”
韓行知猛地點頭。
“很好。去吧。提圖斯先生拜托你了。”
“沒問題。”提圖斯行了軍禮,正要帶他走——
“誒!等下,還有一件事。”商洛突然想起來,叫住了他,“不要給這小子亂吃東西。他只能吃五谷,只能喝無根水。這之外的東西都不能吃。”
“大哥你怎么還記得這個?”
“因為如果不記得這個,薩師傅馬上就要殺過來告訴你要記得這個了——他也有可能不殺過來。但你明白,他殺過來是為你好。他要是不殺過來,那你就完了,說明他覺得還是放任自流比較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商洛說了些暴擊他的話——薩天師親自囑咐由他來盯著這小子,這說明薩天師本人相當看好他的天賦。因為薩天師再隨和他也是天師,他平日里的行動都非常神秘,很少在一個個體上投入太多時間。
就比如傅遠山。傅遠山哪怕被薩天師瞥視一眼,都會覺得榮幸萬分。經常和薩天師見面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就是商洛這種,薩天師真的覺得要和他經常見面。
第二種是滟秋,在修道以外的地方和薩天師打交道。薩天師對滟秋的修煉其實不抱什么期望,偶爾的指點也只是隨口一說。他會關注滟秋,主要是演藝事業上的工作。
在這種前提下,薩天師愿意通過商洛間接地給予韓行知以一些關注,這是極其殊勝的恩典。商洛自己也從來不敢在薩天師面前怠慢——無論是從年齡還是修為上來說,他都很尊重這位老師傅。
而如果自己的這個朋友,這個小弟,因為貪嘴這種原因而錯過了這么重要的機緣,那商洛自己也會覺得自責的。
因為他養肥了就能出欄?
“什么出欄.他養肥了是能干活的。”
也是.你這幾個朋友都有不錯的天賦,他們都能干活,只是有一些小小的缺陷。
“這再正常不過了。他們要是沒這些問題,還用得著等我來?他們早就成仙啦!人嘛,多少都是有點缺憾的。人就是因為不完美,那才是人。”
我怎么感覺你總是壓我一頭似的.你總是比我有理。
“等你自己長了腿,自己能出來,到時候再說吧——所以話說回來,你其實可以出來的吧?但是你也就出來那么一兩天,其他時候還是憋在屋子里。”
要你管?
“嘖,我看你就是像那種.那種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頭一天一定要自己下來走。走兩天就不想走了是吧。”
我會下來的啦,遲早會的。而且等游戲可以玩了,你不催我也會出來的。所以,讓那小子好好干活,我很看好她。
“大哥,你剛才是不是在和很重要的人說話?”
“嗯,那人說很看好你。你,這趟差事好好辦,到時候有你好果子吃。”
“你怎么聽著像是要收拾我似的總之,我明白了。”他看了一眼時間,“不過,我這要是缺勤了算公欠吧?”
“算,雷部給你批個假條。到時候非但不算你缺勤,還是實習分可以拿。”
“萬歲!那我走了!”
看著韓行知歡天喜地的出發,商洛忽然覺得有些失落:“怎么讓他最開心的反而是批假條呢?”
權力啊權力。你手上現在等于有生殺大權了,你想讓誰過關就能讓誰過關。只要你批準假條,就算他一個學期都不去學校,都可以讓他過關。
“這種事我是不能做的。問閣老把這個權限給我,我都不敢給自己亂批,更不用說給別人批了。”
國子監的學分制度非常嚴格——要擱在洪武年永樂年,學分不夠是要挨板子的。就算是現在,學分不夠也會直接導致在成績上重重記上一筆黑豆。
商洛批的這個假條雖然確實可以不去上課,但是考試還是得照樣參加才能有學分。這假條給的實習分只是個添頭,是用來申請甲等學位用的。要想畢業,必修課的每一分必須都得修到才可以。
“我不想給他批一學期假之后讓他全部掛科,那等于沒有批。”
話說回來.你有考慮過把教學轉移到線上嗎?
“我并不考慮這件事——我想,根據我先前說的部分,這一點非常重要:虛擬和現實必須在這里分出一道鴻溝,羅馬對于大明來說必須隔著一個敘事層才可以。”
隔著一個敘事層?你的意思是,所有人今后都必須作為異鄉人進入?
“我認為這是必須的。”
隔著一個敘事層——意為將羅馬的賽伯勒尼亞視作一整個“游戲作品”,而非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其中的羅馬人不會被當作真人看待——或者說,只會被當作二次元看待。
二次元的人。這是商洛的定位。
具體來說的話,這里有一個顯著的區別——這里,隔著一道防火墻。
虛擬的世界是無窮無盡的,羅馬人開創的世界雖然自稱為“果殼”,但果殼里也有無限的宇宙。如果貿然沉溺進入,很有可能會導致整個文明都被其同化。
所以在進入其中使用并且游玩的同時,所有人都必須帶著一個不可剝離的身份:他們是異鄉人。
異鄉人,來自高天之上。他們有退出鍵,他們可以隨時進入或者離開這個世界。他們并非新世界的原住民,而是從高天之上下降到“塵世”的訪客。
這樣一來,除了防止外部的人沉溺其中,也可以防止羅馬從無限宇宙中產生的理念外溢出來——
商洛已經看見其中的端倪了。
紅白藍綠黃紫,羅馬人玩這套差不多玩了一千年,而且即將開始白熱化。
別說這么些極其厚重的故事。哪怕是有幾十年歷史的球類運動俱樂部,都能被球迷視為“豪門”,并且對球隊的傳聞逸事如數家珍。羅馬人這1000年的玩法實在是能在腦袋里開辟另一個維度,使每個進入的人都能找到游玩的樂趣。因為跟著那些綠樹藍房子一起鬧騰,確實可能會很好玩。
這種危險的苗頭必須隔離開來。大明畢竟不是羅馬,大明還沒有進入那個無限宇宙中。在天外,還有星辰大海需要開拓。那無限宇宙只能用來游玩,并不能支撐現實中的文明。
所以這里里外外,必須隔著一層防火墻。這層異鄉人的身份,就極其重要。
不過換個角度來說,這其實是在剝奪所有羅馬人身為人的資格吧。
“這其實也符合羅馬人的愿望。因為既然他們要隱遁,那么這樣的隱遁才是最徹底的。如果不和我們之間隔離開一個敘事層,那么終究不過是換一種方法做人而已——而現在,羅馬人要做的事是一種降維。”
這是一種降維打擊,是羅馬人對自己的囚禁。
將自己從“地球歷史”的敘事中剝離出去,遁入到賽伯勒尼亞的故事之中。這種主動降維的措施,會把所有羅馬人的神秘度降低成“負數”,從三次元存在的實體變成二次元故事里的人物。
我怎么好像依稀從你的故事里知道了一些.一些存在于二者之間的東西?
“啊,你是說虛擬偶像?那個其實分兩種。如果只是用一層二次元的皮來直播,那不夠原教旨。真正的原教旨虛擬偶像,要自降一個敘事層,嚴守自己的設定,比如‘某個異界國家的貧窮公主’,‘某個外星球的妖怪’,‘某個虛擬城市中的虛擬住民’等等。嚴守這個設定,才算是虛擬偶像的藝術,你明白嗎?”
我我不明白。
“就是說,所有人上網的時候都可以起一個昵稱,就像你創作文學作品的時候要起一個筆名。但是虛擬偶像是不一樣的,原教旨虛擬偶像如果要自稱為‘某某國家的公主’,那么就真的要在互動中把自己當成公主,而不是只是隔著一層二次元皮套進行互動。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你說這些二次元的事情誰聽得懂啊!
“嘿嘿.嘿嘿嘿嘿現在一個二次元的世界就要在我們面前展開啦!你難道不興奮嗎?”
商洛先生,雖然從之前的談話中,我明確地認知到了你這么做的必要性。但你現在的行為,讓我很有理由懷疑你是因為喜歡二次元所以才引導羅馬人變成二次元的。
“這難道不好嗎?隔著一個敘事層美麗,難道你體會不到嗎?”
嗯我體會不到。就像你說的,雖然我也沒有實體存在,但我不是在用虛擬的身份打交道,我并未降低自身存在的敘事層,我還是我。啊其實我早就發現了。為什么你對滟秋的存在無動于衷,因為你果然喜歡二次元是吧。
“等等,為什么你只說是滟秋而不是其他人?”
因為我發現,只有你只有和滟秋之間是完全純粹的互相喜愛——你和法厄同、維多利亞、朱靈他們,其實都有責任和義務的約束。我不是前面的就不好,但你和滟之間確實沒有隔著任何事,但你還是什么都不做。啊,原來你喜歡二次元。
“原來他喜歡二次元的嗎.”一旁的維多利亞嘀咕著。
是的呢,他其實是喜歡自降一個敘事層的,故事里的人物。
“那我是不是也跟著其他人一起自降一個敘事層比較好?”
“誒誒誒誒。”商洛提醒道,“各位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自降一個敘事層的前提,就是內外隔絕信息流通。羅馬人失去在外界的立場,異鄉人失去在羅馬的立場。我們彼此對彼此的世界有自己的觀點,但我們都不會對異鄉的問題持有立場是吧?那么問題來了,維多利亞你想要和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嗎?”
這非常關鍵,因為這就是真正的“不干涉內政”。能夠把別的國家的事情當作連續劇看,這是一種真正超然的,異鄉人式的終極傲慢。一般的文明甚至不太可能產生這種思維,因為他們往往缺乏獨立性。但是大明的百姓天然就具有這種思維模式。
這一切的前提是,真的不去參與異鄉的事。
維多利亞點了點頭:“我覺得,你還是你說的有道理看起來,我要成為整個羅馬唯一一個不自降敘事層的人了。”
“你的位置非常關鍵,維多利亞。因為如果所有羅馬人變成了故事書里的故事,那么這本故事書就需要一個保管者,一個筆者。作為羅馬皇帝的你,有必要讓自己的敘事層保持在他之上。等你們的整個文明都降維到一本書來的時候,你恐怕得用自己來背負整個文明。你,得做好這個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