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門口久違的熱鬧了起來。現在是寒假期間的假期授業,新生們都要來這里。
國子監既是高等學府,也是政府部門,所以課程之外的事還是挺多的——一般的學校其實不會這么頻繁地舉行這樣的學期之前的授業,國子監的做法倒是很老派。因為這是很多年前,公共交通還沒那么發達時的做法。
因為那時候,學生多半是要把求學當作自己人生的一個極其重要,與自己原有社交圈完全隔離開的階段。那時候沒有電話,沒有電報,沒有準點地按照時刻表來運行的火車,來回一趟學校可能小半年就沒了。所以那年頭,國子監的學生往往中途都不會回家,一連五六年都會待在京城。
以這么長的時間跨度來說,學生提前一個月到學校也是常理。
現在雖然所有大學基本都有這個規矩,不過一般是要求學生在開學前的幾天到,集中幾天完成說明和體檢開學。而不是像國子監一樣,還是拖一個多月那么長。
住在應天的倒是問題不大,住在郊區的可以坐電車來。但要是家里住得遠的,就只能真的提前一個月來學校了。
不過國子監的監舍——別處是宿舍,這里是監舍——它在假期也開放。而且到了就可以直接入住,不需要等開學。
雖然聽起來像是監獄,舊時管理起來確實也像是監獄,但如今這里的條件還算不錯。
“沒想到我竟然也有監舍.”
這話怎么聽著像是你要蹲大牢似的。
“嗯如果要住校的話,確實和蹲大牢差不多吧。”
法厄同把他帶到了自己的監舍里——國子監在這方面有些死板。不管你住不住在學校,反正每個人都是有監舍的。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的房間,這是國子監的規矩。
原則上雖然要求所有學生必須住校,但實際上“原則之外”的情況其實非常多。只要有家長的書面認可,在外面住也可以。
某種程度上這像是你們這個朝廷的寫照。雖然很多地方的規矩都很陳舊,但可以根據實際情況變通。保守的時候特別保守,開放的時候又覺得開放過了頭。
“嗯就像是遼東都司歸山東行省管吧。洪武永樂年開始就這樣了。”
雖然現在的遼東和當年遼東完全不是一個體量——當年的遼東只是一個府的規模,現在的遼東有幾百萬平方公里,但還是這么管。這在過去其實是個歷史遺留問題,因為開國時山海關之外的遼西走廊還沒有完全平定,生命線被北元壓縮得只有十幾公里寬,遼東府形同飛地。這種時候,走水路比陸路要方便不少。
后來對此的記載是“國家建制之初,以之遼東隸山東者,止以海道耳。”。
這后來其實可以改,但一直都沒有改。北元平定之前,遼東方面就設置了分支行政機構,實際上不需要事事都渡海,平定北元之后就沒急著改。后來又到了可以改的時候,但行省開始虛化,巡撫開始實化,山東和遼東歸入兩個不同的巡撫區,也就沒必要改了。
然后就是現在。主要是“永慶中興”時進行過一次討論,最后還是決定不改,但理由尤其令人迷惑。當時討論的部分,其實不只是遼東,而是要不要在兩京一十三省之外再增設行省。
最后的結果是不增。書面上解釋:歷史、文學,和法律上而言,既有的文字資料中存在大量的“兩京一十三省”這樣的表述。如果增加到兩京二十三省、三十三省這樣的表述,就和既有的歷史文獻出現了表述上的差異,不利于保持歷史的連貫性——尤其是文學創作上的連貫性。
說人話就是兩京一十三省聽著順耳。“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是在我的肩上扛著”這句話如雷貫耳,霸氣側漏。
反正實際上行省這一級已經虛化了,取而代之是巡撫。緊接著南北直隸在近現代大幅度擴張,雖然行政上已經跨越了好幾個省,但省的殼子一直在那里。
“還別說總覺得我們這里什么事都是像這樣。”
包括御史的前途也是如此。御史的前途已經被前所未有的壓縮了,原先占據省級機構三分之一按察司更是變成了沒有僚屬的榮譽頭銜,只是加給資深御史用來提高一下職級待遇而已。
你要提升一下你同學們的待遇嗎?
“擊鼓賣糖,各干各行。今天我放假,不管別的事。”
他坐到了自己在宿舍里的床上。
這寢室是他自己的,外面倒是有個共用的客廳,和旁邊另一個寢室并排。
“隔壁是誰?”
“我。我作為助教也有自己的寢室,擱在這里了。”
“等下,這里不分男女的嗎?”
“啊哈。”法厄同捂著額頭,“你知道我為什么說你們保守的地方特別保守,開放的地方特別開放了吧——是的,寢室不分男女,隨便住。”
“為什么這里反而不分?”
“我問過了,原因是這樣——近現代早期,國子監是沒有女學生的,所以干脆沒有女寢。后來隨著現代化進程,女學生也可以進國子監了,但是因為地皮緊張,國子監沒有辦法新建寢室。又因為國子監要求所有的學生必須都有寢室,而早期每年男女學生的性別比例都有變動,沒有必要自適應劃區。所以從一開始,國子監的寢室都是不分男女的。當然啊——”
她指了指面前的:“雖然監舍不分男女監,但是監號分男女號。一號之內,不管兩室還是三室,原則上都必須分男女。”
“那我呢?我不是男的?還是你原則上把我當成女的?”
“我是助教,所以原則上我可以安排宿舍。所以我把你安排過來了。反正你也不住這里,我也不住這里,我們都不想讓房間里進別人是吧?正好把這里當作休息室好了。如果你要來學校,正好有個地方午休。”
“你這想的還真是周到”
“因為我們兩個人之間如果沒有一個人想得周到一點,那這生活真的要一團糟了。那么,休息一下吧,去吃午飯。”
“今天的午飯不是肘子了吧?”
“國子監也不是天天吃肘子,那還挺貴的。今天是正常的午飯,去吃吧。”
國子監的食堂里,商洛感受到了一種熟悉感——
“嗯這個”擱在面前的餐食,竟相當眼熟。
蘿卜湯,米飯,紅燒肉,西紅柿炒雞蛋,炒白菜。
不但菜是一樣的,連菜單搭配都和他之前中學的食堂一樣。
“我說.是我們食堂的師傅來國子監再就業了?”
“不是.是兩邊本來就是一個公司在提供餐食。”
“哪個?”
“國子監是的,因為國子監也是個政府部門,所以應天內城的公立中學基本也都是國子監在提供配套餐食,所以吃著一模一樣。”
“我就說第一次來吃肘子的時候為什么那么像,原來是同一家.”
“哦對了,你見到你的同學了沒有?”
“嗯和他們不太熟。”
早晨商洛確實是去聽了課前授業的內容。因為學校的規程多半是講完了,早晨的部分主要是在說合作課程的事,也就是史學系和都察院的合作項目。
即使商洛所知的,國子監的史學系可以在成為監察御史的路上省將近1年時間的事。
特別地,像司法考試一類的部分,有固定的通過率。就算去考也未必能考中。但國子監的合作課程,可以在報名都察院的時候對司法考試進行替代,這已經是大放水了。
法厄同倒是問:“話說,都察院這么缺人嗎?我對這些合作課程的事還不太了解。”
“似乎真的很缺人來給我們講解的,是一名監察御史,也算是我們的學長。他非常熱情,非常非常熱情,就差和我們說‘一定要來!’的樣子。但也實話實說,這條路在待遇上確實不那么令人滿意。”
入職之后不是當御史,也就是判官。御史已經很忙了,判官要比御史還要忙。因為御史再忙也有專車,只是旅途勞頓而已。而判官是給御史開車的人,是在御史搭車時要提供信息和方案的人,并且在御史抵達當地之前要負責把整個旅程安排好。一個御史手下可能有十幾個判官,團隊中資歷最淺的見習判官要做的就是這些事。
“不過.你說得對,我確實動了心思了。”
“嗯?你給自己的同學們安排g能好些的待遇?”
“倒也不是更好的待遇——將來天庭是需要人出外勤的。原則上,出外勤的應該就是雷部。”
既然工作一樣,那順理成章地把御史一系對接到雷部來,這倒是正好。
不過就當下而言,因為存在“巡撫分省”的緣故,所有巡撫都要占都察院的名額,讓都察院多了許多沒有必要的行政工作。那些巡撫雖然完全不歸都察院來考評,而是歸禮部管,但他們掛了御史的銜就得在都察院這里存著檔。
如果商洛要把都察院里面的御史調動到雷部來,那就得把這部分被慣例分過來的巡撫給切割開。
但這件事,光靠他自己是做不來的。因為對朝廷進行改動,怎么也得有個閣老在這里才方便.
“嗯?文閣老?”他忽然就看見,文仲也在那邊排隊打飯。和上次一樣,文仲也在食堂吃飯。所有人看到他都叫一聲“校長”。
似乎是注意到了背后的目光——文仲也看到了商洛。他對商洛指了指樓上,示意商洛到樓上和他碰頭。
“喲,商天君怎么今日來上課了?”
“本分,本分。”
“你的本分可不是上課,你要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把你安排到這里,是想讓你混個監生出身的功名——不過,你來這里倒是也好。多上課沒壞處。”這話文仲自己說得都有些別扭。他也是第一次勸人可以不必來學校。
“話說,文閣老。文鴛的事我還沒和他說。”
“不急。時候合適的時候再說。老頭子還有得活,倒也不至于讓他現在就知道。”
文仲先前和商洛說關于文鴛的事情的時候,那時候有關袁都督的實驗還沒有進行。昨天他本人就在現場,旁觀了全過程。結束之后,也是他帶袁都督到內閣去述的職。
“話說,袁都督怎么樣了?”
“比想象中還要正常。你看我今日也精神好了不少,因為現在知道,萬一有個好歹至少有個靈俑的身子來打底。”
文仲看起來確實容光煥發了不少。不過他平時精神就很好,看起來倒也沒什么大的變化——但如果仔細看,之前的精神狀態似乎是由職責生出的一絲不茍。但現在的精神狀態,就是由內而外的放松和愉悅。
“所以,你找我有事?”文仲問道。
商洛將雷部的事告知了他——包括,還有夜勤局的。
“所以。”商洛總結道,“我們在日耳曼成立了夜勤局,但夜勤局只應當是朝廷的編外機構。朝廷還需要一個真正的監察機構,來處理凡間的作祟的妖邪。”
“你的意思是,要把都察院挪過去?”
“我要把監察御史的部分挪過去,把行政機構留下來。”
“你這在哪學的?我聽說不少上市公司合并的時候,為了股權糾紛問題,會把核心業務拆分走,原地只留下個殼子自生自滅.”
“都察院那攤子太大了,我接不來啊。”
這倒是實話。理論上,所有總督和巡撫都是都察院系統內的,包括北庭大都督和陽州大都督之類。商洛不可能一次把他們全部接過來管理,那他別的事情就都不用做了。
這部分和查案也沒有什么關系。他們只是掛著御史的頭銜,并不做查案的事。
“可以。”文仲回道,“把袁都督的事情辦妥之后,所有人的未來就都有了保障。現在,不管你想做什么,恐怕都不會受到什么阻礙了。你要把都察院中的核心部分——把監察御史和他們的判官調到雷部去?可以。但是,以什么名義呢?照理說,承擔這個職能的機構應該是:北極驅邪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