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教會間也達成合作,包括那幾個叛徒。真沒想到,祂們終于認清自己沒有再前一步的能力了……真是好笑。”
阿蒙雖然是笑著在說,但是那種語氣不管怎么聽,都塞滿了怒氣沖沖的細刺。
艾絲特坐在一塊橫在沙灘的巨石上:“你都知道事情的經過了,現在還這樣生氣嗎?”
原本站在她身旁的阿蒙,干脆也并排坐下來,海風一個勁地吹著祂的碎發,讓阿蒙微微瞇起眼睛來,但是尖頂帽卻像被粘了膠水似的紋絲不動。
好吧,阿蒙還是很生氣的,在沒能報復到那幾位“正神”前,這份怒火很難會消散。艾絲特也就對此表示理解,隨手拍拍阿蒙的肩膀。
先前兩人就是在這海灘邊上聊天,阿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給艾絲特細細描述起幾個國家間的情況,包括他們對于非凡力量不再遮掩的行動。這些態度上的變化讓阿蒙覺得很有趣——即使祂自己是這樣形容的,艾絲特相信祂只會嫌局面不夠亂。
兩人在這里也不是為了吹海風閑聊,只是阿蒙說要“等人”,艾絲特不知道祂在等誰,只能老實地跟祂一起待著。
她不清楚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根據一望無際的海平面猜測,大概是某個位于安全海域的小島。
現在已經是深夜,緋月盤踞在天空上,強化著靈性與生命之間的聯系,扭曲了那顆衛星應有的光芒。
艾絲特時不時就會抬頭望向頭頂的黑色簾幕,這只是她下意識的動作,黎星的記憶總讓她想對照有哪里不同。但是艾絲特每次都不會凝望太久,便飛快地收回視線,因為那些此起彼伏閃爍的光點,正對著她延伸出越來越強烈的刺探感。
艾絲特幾乎能聽到另一個“自己”——由萬物之母誕下的生命體,一個真正攀附在命運之網上的舊日,正不斷向著她發出哀戚的呼喚。
她寧愿相信那是自己腦補出來的,但是很可惜,這種由使用對方非凡特性帶來的后遺癥,十分清晰。
艾絲特用力擠了擠眼睛,直到那片星光在眼底變得模糊,她才嘆了口氣:“阿蒙,為什么以前我借用你的非凡特性的時候,還不覺得這么吵鬧?”
“……因為你把我的分身封印了。”
“也是,”艾絲特有那么一點不好意思,但是這不妨礙她厚著臉皮繼續問問題,“為什么你沒有去世界之外?我還以為你會早早離開這里,不理會救贖薔薇留到今日的困局。”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為祂要留在這里,也可能,我就是不想這樣離開。”
艾絲特詫異地扭過頭瞪著阿蒙,好像第一次見到祂一樣,這樣誠心到發自肺腑的話,甚至露出一些真切的茫然,讓艾絲特冒出另一種驚悚感。
“一個說真話的阿蒙,也挺嚇人的。”
艾絲特直接將自己腦子里想的話說出來后,阿蒙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不也沒有離開?”
艾絲特臉上的詫異一掃而空,她翻了個白眼:“我還沒傻到一頭沖向外面送死!”
兩人就這樣慢悠悠地聊著,好像從來沒有什么芥蒂,也沒有什么要擔憂的未來。
又好像曾經也在紅月的注視下,那個對自己與世界一無所知的女孩,只抓著一條小小的時之蟲。
直到天邊那輪假太陽升起來,更加輝煌的日光將緋月遮蓋。
“天亮了。”艾絲特說著,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突然有些懷念睡覺的感覺了。
阿蒙沒有什么動作,只是偏了偏頭:“我知道,我能看到。”
不過艾絲特很快也靈性一動,順著阿蒙突然間緊盯的方向,她抬頭往天邊望去:“咦,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第一個蹦到她腦袋里的形容詞,就是流星。
那道燃燒著從西邊飛來的火焰,好像要連天空都一并點著,與遙遙升起的太陽相對,卻充滿想把太陽都踐踏在腳下的肆意。
艾絲特幾乎都不用猜,就知道這團飛彈般的火焰,一定是目中無人地一路向著這座海島而來。
那顆“流星”并不打算就這樣飛越兩人的頭頂,艾絲特注意到它越來越低,很明顯就是沖著這座小島來的。
赤色繚繞的火槍重重地墜落在地面上,砸出一片巨大的深坑,而那些飛濺的沙子,卻恰到好處地繞過了艾絲特和阿蒙踩著的巨石——不符合物理路徑,但是符合神秘學欺騙物理規律的結果。
那團火焰沒有消散,反而向內聚攏,飛快凝聚出高大身影的輪廓,最后卻又轉而黯淡下去,化為一層薄薄的斗篷,將帶著銹與血的盔甲盡數覆蓋,僅留下那頭仿佛仍在燃燒的紅發,張揚地飄舞在來者身后。
祂落下的時候因為沖擊力還微微曲著膝蓋,但是抬起那張年輕而英朗的面容時,身子已經立得筆直,與那桿囂張地劃破天際的長槍一樣。
艾絲特率先注意到的,就是祂眉心的火焰旌旗,那團糾纏的符號又往外擴散一些,更加鮮艷生動,幾乎隨時都要滲出祂的額頭飄動而起。
不過很快,另一團東西從梅迪奇的斗篷底下滾了出來,讓艾絲特輕輕“哦”了一聲。
即使是被不客氣地對待,那個經梅迪奇過“超速投遞”過來的人,也緊閉著眼睛毫無動靜,老實地臉朝下趴在地面。如果不是他還在呼吸,看上去就跟沒命了似的。
艾絲特不認識那個人,只是能隱約感知到一些她熟悉的非凡力量,她只是端詳好幾秒,就看向阿蒙:“這是個‘門’途徑的非凡者?”
“是小烏鴉要的!”梅迪奇大大咧咧地揚起腦袋,祂更喜歡用下巴看人的姿態,好像從來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亞伯拉罕家的傻子。”
亞伯蘭罕,在聽到這個詞的時候,艾絲特就知道阿蒙要做什么了,但是這跟原定的“歷史”不太一樣——至少就艾絲特所知,阿蒙并沒有收集齊全三份“偷盜者”的特性,如果現在就幫助“門”解封,進行晉升的儀式,會不會太草率了?
迎上艾絲特詢問的目光后,阿蒙立刻就知道她想說什么,很是隨意地攤開手:“因為我本來就沒打算‘借用’祂的儀式,嗯,至少這一次不是。”
話外之意就是,上一次不算。
既然不是通過晉升儀式,又特地將她拉過來參與,艾絲特現在才隱約知道阿蒙計劃著什么。
而另一邊,梅迪奇也沒詢問阿蒙要人是干什么,因為祂從來就不在乎,祂反而對深思中的艾絲特更感興趣:“小麻雀看上去有些不一樣了?”
“沒有啊,我能有什么不一樣嗎?”艾絲特笑瞇瞇地回答道,不過她說的也是真心話,“我更想問你這個問題呢。”
兩張裂縫撕裂了梅迪奇的雙頰,不過在那兩張嘴開口說話之前,梅迪奇迅速地在自己臉上拍了兩下,將它們硬生生按了回去。
祂扇巴掌的動作相當流利,艾絲特在心里暗暗揣測,梅迪奇平時一定沒少這么干。
“你的狀態好得讓我意外。”阿蒙的話里不無失落,祂似乎更想聽聽那兩張嘴要說什么。
梅迪奇反而呲牙笑起來:“哈哈,能讓那兩個可惡的家伙閉嘴,比什么狀態好不好都重要。”
停頓一下,祂很不客氣地收起笑容:“說好的東西呢?”
阿蒙指向仍舊昏迷,并沒有參與三人討論的那個倒霉蛋:“事情還沒結束,按照我們說好的你也要負責儀式安全,之后我才會把東西給你。”
梅迪奇“嘖”了一聲:“你最好別想耍詐。”
阿蒙看向艾絲特:“如果用這個人作為‘祭品’,你將‘門’帶回現實世界有多少把握?倒是不需要祂完整地活著,最好能將非凡特性和唯一性拆分開,這樣能最大程度分散污染源……只需要凝聚‘靈’的部分,盡可能保證這部分完整就足夠了。”
在阿蒙向艾絲特小聲解說的時候,梅迪奇事不關己地抱起胳膊,用腳尖勾著地上的男性,將他翻到了正面。那副斜掛在臉上的金邊眼鏡已經碎得差不多了,以梅迪奇的性格,祂帶人過來的時候大概是直接將對方打暈的。
艾絲特這才看向地上那個面色慘白、透出一股文氣的年輕人,即使滿臉都是沙子,也很容易能辨認出他二十幾歲的年紀:“他看上去只是低序列,年齡也不算大……”
“能用嗎?”阿蒙問道。
艾絲特只是遲疑了一瞬間,就在阿蒙的注視下點點頭:“可以,而且他也是同序列,這一點再加上血緣關系,成功率很高。”
從剛才簡短的介紹里,艾絲特就聽出來了阿蒙的態度。既然祂認定要做這件事,那不再會詢問自己的任何建議,而是單純要一個可行性的回答。
祂就是這樣,在“目的性”上反而格外純粹,讓艾絲特擱心里腹誹了一句“勢利眼”。
“如果失敗的話,會發生什么?”阿蒙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艾絲特這次回答得更快:“污染、消亡,不過那是最倒霉的時候才會有的結果,你可以放心。”
阿蒙捏了捏自己的單片眼鏡:“好吧,但是我不太相信運氣。如果真的出現那種情況,你能確保‘歷史’沿著應有的軌跡發展嗎?”
“那你可以相信我。”
梅迪奇饒有興趣地盯著兩人,出于對“矛盾”的敏感性,讓祂樂呵呵地想象起艾絲特跟阿蒙大打出手的場景——梅迪奇只答應幫人看場子,沒理由還替阿蒙出謀策劃。
如果不是阿蒙手里拿著一份“征服者”特性,梅迪奇只會想著怎么烤了祂,在替圖鐸那瘋子謀劃成神的背后,梅迪奇才不信阿蒙沒有出力。
這筆賬從很久以前開始,還有很多、很多人得算。
只是眼下不行,梅迪奇冷哼一聲,然后就催促兩人趕緊布置儀式場地。
“我過來的時候可沒隱藏行蹤,你們要是不快點,說不定一會兒就有人來湊熱鬧了!”
梅迪奇幸災樂禍的話招來艾絲特一個白眼,而阿蒙只是捏了一下鏡片,淡淡地說:“好了。”
明明周圍還是那般海浪拍在沙灘的環境,但是艾絲特卻激靈了一下,意識到這座小島已經改變了方位,就連海水的顏色都深了不少,隱隱的雷鳴從遠方傳來。
繪制儀式圖案的主力是艾絲特,因為她還需要往上添加些特殊符號,至于別的東西,阿蒙早就準備齊全了:
一團半透明的肉質觸手,在上面爬動的蠕蟲跟穿行在腐肉上的蛆沒兩樣,艾絲特看到它的第一眼就遠遠地繞開三步;一只是頭部拱起肉冠的畸形鳥類,它的羽毛卻如同星輝凝匯,周身光華傾瀉又聚攏,隱約能看到同樣也蟲豸般的形狀;最后是一只呈現烏鴉外形的靈界生物,它的實質更類似一團扭曲的黑霧,身體上的羽毛近乎透明,連接出圓環般的紋路。
這些本來就是迎接“門”回歸必須的東西,只是艾絲特還提出了別的要求:
“我們還需要一件曾被命運干擾的物品,儀式中途它會作為關鍵的外物,用來破壞‘祂’身上非凡特性間的穩定性。當然了,最好能是我熟悉的……”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阿蒙微微轉動眼睛的時候,艾絲特忽然覺得不太妙,趕緊加快說道:“其實也不用太復雜的東西,你把我的背包——”
阿蒙只是點點頭:“我知道了,你需要用到的時候跟我說一聲。”
“其實你把我的背包給我……”
“你要用直接告訴我就行,我真的會幫忙的。”
艾絲特只能閉上嘴,雖然她的背包并不是必要的,但是對于阿蒙會“拿出什么”,她是一點都放不下心。
阿蒙在祭臺上擺放了一根蠟燭,然后祂又注視著艾絲特的手指輕點,蠟燭周圍一道泛著微光的花紋盤旋而上,里面被灌注了某種扭曲的靈性。
阿蒙敲了敲單片眼鏡,在更脫離現實的視角里,那根蠟燭儼然已經一分為二,如同一道分叉路的指向標。
艾絲特撇了撇嘴,搓著自己的指尖:“要是祂知道我現在幫你做這些事,說不定會生氣呢?”
“不會,因為祂不在乎,”阿蒙知道艾絲特說的是誰,“正因為是全知者,才不會信奉命運。”
“好吧,現在該讓那個亞伯拉罕家的學徒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