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掩蓋一個秘密,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選擇,比如謊言,再比如,另一個秘密。
太陽神在這片海洋上隕落,神戰的余波永久改變了這片水域在“現實”、“靈界”以及“象征”的多方構成——這就是推倒了一座紙片環繞的塔牌,第二塊褻瀆石板于此出世的那一刻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后把最重要的秘密埋在廢墟下。
卓婭曾經很困惑,對存在的執著是所有意識體的本能,所以祂無法理解達日博格的選擇:明明也有時間去謀劃萬全之策,至少這一次,知道可能發生的事情后,怎么還能再拿死亡做賭注呢?
卓婭與達日博格聊過很多次,關于過去與未來。
但是現在的艾絲特,卻能理解達日博格在想什么了。祂不只是為了現存的世界,也對過去那個世界的碎片心存憐憫。
而命運,最終解決了達日博格計劃中可能出現疏漏的變動,編織出無數牽引的力量,將歷史的偏差扭曲回“正軌”,讓求死者能安然赴死。
一位半舊日滿含執念的隕落,在混沌海的泄露間又撐起另一道屏障,阻止了舊世界與新世界毀滅彼此的過程——即使只是暫時的。
不過艾絲特此刻想在這里尋找的,不是達日博格留下的執念,她也不想驚擾那一位的安眠。
黑色的泥漿洶涌地淹下來,包覆在才長好沒多久的羽翼外,輕而易舉地將云雀羸弱的身體撕碎。云雀腳下的蜘蛛甚至破滅得更加迅速——如果不是云雀的爪子合攏,鎖住那團因聚合本能向上飛起的靈體,“命運女神”滲透進屏障的信徒早就徹底泯滅,融入這片混沌深處的漩渦。
這片泄露出來的混沌海,是天然的防護、守衛,僅有一點殘存本質的非凡力量,在被撕碎、汲取后由此流通,用于緩和舊世界的潰散,勉強維持著平衡。
就好像是有意跟地球外的屏障做出對稱一樣,地底是濾網,地外是篩子,只有單純住在大陸上的蕓蕓眾生對此一無所知。
云雀的身體當然抵抗不住混沌海的洗刷,即使艾絲特能憑借留在隕落夢境里的烙印,稍微影響這些混沌海,但是真想與它正面對抗,她遠遠不夠格。
剛剛得到的身軀又因此毀滅,一道柔和的光球從殘破的羽毛間亮起,將那團意識模糊的“蜘蛛”包裹住,盡了保護它的一份力。
打一開始艾絲特對于阿蒙捏造的“軀體”就不太放心,雖然她心存感謝,但是艾絲特不愿意忍耐下去——阿蒙在新生的云雀身上設了不少限制,直到這一刻,才讓艾絲特徹底從中擺脫。
她感知中的混沌海不再一片黑暗,而是隱約浮現出朦朧的光點,讓褪去形態的外來者,可以由此游入一條生路。
這沒有耗費艾絲特多少時間,一切都是在瞬息間的變化,從身體粉碎,到她沿著“命運”的折點,融入非凡力量涌動的深淵。
然后便如一根利箭,輕巧地刺破柔軟的布料,穿越現實與靈性間的隔閡后,混沌的顏色便從周圍消散,只留下一片空蕩的白。
純凈而安寧,就連僅剩靈體的艾絲特,都感覺到了無盡的困倦,這里單一的白色簡潔純凈,并不像漫天雪景那么刺眼,只是讓帶顏色的光球顯得格格不入。
艾絲特悄悄地觀察著周圍,只是微微往前沉落,就驚醒了這片白色的源頭,產生了被注視的悚然感,而同樣觀察艾絲特的“視線”,從四面八方都壓下來,壓縮著光球的亮度與體積。
由無數線條、圖形編織的象征,不斷隨著光球的退讓被擠壓出去,非凡力量也隨之流失——然后又在無形的觸碰后,重新匯聚成光點飛回。
即使只是這樣毫無惡意的觀察、邀請對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對于艾絲特來說也相當痛苦,被吹脹的恐懼感與理智互相推搡,她一時間都無法動彈,甚至心里罕見地冒出了一點后悔。
那股充斥著整片空間的意識,卻因為注意到艾絲特而活動起來,淡淡的光線從白色中浮現,黑暗在光線間穿梭,如同墨水般暈開,化成重重深遠的陰影。
要是仔細去觀察,那些飛竄的光線其實是不斷移動旋轉的光點,當它們匯集起來,便堆疊成大片碟子般的環帶。
艾絲特聽到那些飛越星海的陰影開口了,詢問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光球只是緩緩閃爍,幾道從中飛離的虛影忽然破碎,艾絲特在傳達自己祈求的同時,也在更努力地聚攏自己的靈體,不然那團被分離出來的非凡特性就要遭殃了。
星海中的陰影越來越清晰,它在不斷鼓動,仿佛一顆無聲跳動的心臟——只是這顆心臟太過巨大,以至于將所有的星河都包裹在其中——或者那些漫漫無邊的星系本就是祂的細胞、祂的組織、祂的骨肉血液。
世界的誕生源自祂的沉睡,世界以毀滅迎接祂的清晨。
阻礙艾絲特思考行動的恐懼感,好像突然被從意識中抽離,這讓艾絲特頓時松了一口氣,不過恐懼感的缺失也讓她變得麻木,在陰影幾乎將光團整個吞下的時候,她也過于平靜地停留著。
沉重遲緩,這也只是睡夢帶來的缺陷,祂在夢游間吐出一些話語,炸碎了一段螺旋狀的星云,然后承載著宇宙的虛影又漸漸沉落,周圍恢復了原先的空白。
祂從不希望被驚擾自己的睡眠,因為只有在夢里,世界才能絢爛繽紛,才有不斷的變化。而眼下世界的狀態,讓對方非常滿意,因為已經毀滅,又已經誕生,這樣奇怪的世界讓祂感到滿足,沉湎在那昏昏沉沉的夢游里。
造物的請求反而顯得很無趣,所以艾絲特就被如此隨意地打發走了。
當然,維系新舊世界平衡這件事,是她早就付出過的代價,也是她以后的責任——擺脫不掉的責任。
艾絲特重新用自己的雙腿站在了地面上,不是鳥雀的爪子,而是人類的腳。她緩慢地呼出一口氣,適應著自己像是灌了水的肺部,隨即又感覺到胸口充滿阻塞。
艾絲特花了一點時間,才將黏液和腫塊從自己的喉嚨里嘔出去,鮮紅的淤堵物沒有飄散,而是停留在她面前,很快就褪去顏色與形狀,散入周圍的純白。
不過艾絲特還是憑著直覺伸出手去,抓住了什么東西,她沒有細看,而是盡快追溯到已經移動的出口,從這段夢境的間隙離開了這里。
再待下去就不禮貌了,艾絲特可不打算挑戰夢境主人的耐心。
即使對方仍然在昏睡,匍匐在整個世界之間,做著這么一場半醒的美夢。
靈界,萬靈之上的殿堂。
剛才那陣動蕩,讓長桌周圍彌漫的灰霧都翻滾起來,克萊恩匆忙地回到這里,四下轉了好幾圈,始終沒有找到這陣波動的源頭。
灰霧深處那扇大門仍然安靜如常,那扇門后的威脅,克萊恩已經跟諾恩斯了解過——那才是真正的“詭秘之主”,至于外面游蕩的那個“梅林·赫爾墨斯”,只能是憑借非凡特性而走動的化身。
占卜也沒有音信,留在夢境占卜中的也只有一片白紙般的景象。
在將自己占卜中的結果說出口后,在青銅長桌上邁著正步轉圈的云雀停了下來,沖克萊恩點點頭:“看來這不是我們要擔心的問題了——與這里沒有關系。”
“會不會跟那個化身有關?他之前還逗留在神棄之地……”
“那你一定會見到祂的形象,而不是一無所獲,”云雀更改了克萊恩使用的代詞,頓了頓才繼續,“‘無法觀察’這個條件本身就是線索。”
克萊恩的手指輕點在長桌上,他在思考門后的情況,以及諾恩斯告知過自己的事,“詭秘”尋求著在新世界復蘇的計劃。
云雀蹦過來,偏著頭輕啄在克萊恩的手指上,打斷了他的沉思。
“我知道你是想勸我,讓我別去探尋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那陣動蕩的力量是來自更高層次的影響……”
不是“詭秘”,那除了“最初”,也沒有多少能讓舊日充滿忌憚的存在,他有相應的靈性直覺,不只是自己在為此而疑惑。
如果克萊恩能捕捉到靈界那些混亂的信息流,就知道濃重的不安正在四下傳遞。
在克萊恩揉捏小鳥的腦袋時,諾恩斯的聲音又從他指縫間傳出來:“祂已經在先一步確立自己的錨了,你得盡快晉升到序列二,才能打亂祂先搶走錨的計劃……”
克萊恩倒是顯得很平和,看著一點都不著急:“同樣的,我也可以搶回祂布置好的錨。在這一點上祂沒有辦法,因為信仰的指向是模糊的。所以祂的態度那么奇怪,祂甚至不想將自己跟我區分開,要是分得太清楚,祂就要跟舊世界一樣毀滅了。”
“畢竟祂的意識混合在一起——我也不知道祂究竟算什么。”
克萊恩的眼神很堅定,他思考著之后即將遷入新居民的拜亞姆,也在思考著這段糾紛的未來:“我自己已經沒有辦法了,但是黎星的悲劇不應該再出現,其余那些人……”
“他們只會帶來麻煩,我會建議你把他們當作‘詭秘’的養料,讓祂進一步陷入混淆自我的困境。”
云雀獻計的聲音雖然柔和,但是不論克萊恩怎么聽,都像是原先那冷冰冰的、無機質般的語調,正順著他的耳朵往里爬。
“你能把他們放在天平上,我不能……我做不到。”
克萊恩自嘲地笑笑,在嘲笑這點軟弱之余,他想的卻是自己熟知的人們。
“事實上,艾絲特已經幫我拉回了很多人,這證明——”
克萊恩沒有說完自己的想法,但是諾恩斯知道他想講什么。
舊世界的命運仍然可以改變。
又詐尸!多多詐尸,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