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霖自斜
它伏低身子,尖細而帶著毒刺的前爪輕輕合攏,隨即仿佛要穿針引線般揮舞起來,迅捷而穩定地擺動著。它已經將這個刻入本能的動作重復了千萬次,一遍又一遍向著自己的神明祈禱。
但是不論過去多久,不管是神明還是命運長河,都沒有給予任何回應,沒有任何牽連的細絲從虛空中被抽出,只有腹部背后的印記微微亮起。
蜘蛛的復眼里,倒映出的是無數曲折鏡面構筑的長廊,它一直在嘗試逃脫這里,然而每一次都會被導向原點,看似無邊無際的通道,事實上都是鏡面呈現出的虛像。
它甚至沒有辦法結出任何絲線,不能構造通往“家園”的道路——畢竟貫穿這里的命運不流向任何地方,無法被命運女神的信徒汲取,只是單純地停滯不前。
祈禱,然后尋找出口,來自屏障外的信徒就這樣不斷重復著單調的行為,它的智慧更多依賴于從命運中回饋的未來,出于生物的本能已經成為知覺與意識的主體,當然,更多是對于當下困境的恐懼感。
即使無法知曉自己的命運所在,被毀滅的陰影已經如影子般環繞不散,促使著它越來越頻繁地向自己的神或者命運長河發出祈禱。
這也是大部分潛入地球的外神信徒,感受到威脅時被劃定好的本能,它們尋求著各自“神明”的注視,引導更多的力量投入屏障之內。
祈禱沒有回應,蜘蛛又繼續在鏡面上徘徊走動,繞著圈一次次回到出發的地方。
然后繼續向自己的神明祈求指引。
它甚至沒有在意自己祈禱過多少次,刻入靈性融于所有記憶里的動作,已經跟走路、進食、捕獵一樣,作為求生本能的一部分,不會被質疑是否有效——過去不知多久,蜘蛛的動作越來越遲緩,投入靈性的頻繁呼喚也在消耗它的體力,但是這里也沒有任何獵物作為補充。
它的腳步刮擦過完美無瑕的鏡面,最終停在角落,蜷縮起身體。
等待,也是伏擊獵物常有的過程,它還保留著相應的耐心,如果命運要拯救自己,那總會在某一刻發生變化。
也不知道這樣的耐心持續了多久,在一聲微弱的輕響后,蜘蛛忽然顫抖了一下,隨即摩挲起前爪,讓背后那帶尖刺的三角圖案散發出亮光。
一聲遙遠而輕柔的嘆息傳來。
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蜘蛛就拼盡全力地朝著某個方向狂奔起來,它所捕捉到的不是那個聲音,而是某種熟悉又親切的氣息。
比如流淌向大海的河流,那是很理所當然的朝向,信徒會無條件地被神明散發出的氣息所吸引。
“是啊,即使是虛假的……”
即使無法理解“神明”所用的語言,但是那帶著憐憫的語氣,瞬間就引起了直覺上的警惕感——命運曲折的回應,在這聲嘆息之后,終于觸及了自己的信徒。
封閉的空間裂開一道縫隙,但是蜘蛛卻沒有急于從那里逃脫,而是飛快地翻動足尖,努力開辟出一條能通往“家園”方向的捷徑。
就像是之前累積的祈禱得到了回報,好運眷顧了這個膽戰心驚的逃脫者,直到它搓出一條纖細而穩定的光線,隨即踩上了它,并隨著不斷前進而虛化了身影。
鏡面環繞的空間逐漸崩塌,就好像它們真的只是普通的鏡面那樣,因為裂開的通道而飛快碎裂,蜘蛛的身影從現實中消失,卻時不時在鏡壁碎片的角落倒映出來,最終融入細絲盡頭微亮的光芒里,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似的。
阿蒙輕點一下飛散的水晶,那團狼藉的碎片便被祂藏了起來,祂的話怎么聽都有點兒不滿在里面:“如果你剛才沒有驚動它,那事情就已經早早解決了。”
阿蒙有所不滿是很正常的——祂不覺得這只智商堪憂的神話生物,還能識破自己的“欺詐”,更何況艾絲特身上的氣息本來就是舊日的同源,對那只小蜘蛛來說,根本不可能有識破的可能。
云雀的眼睛四下轉動著,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我也不是故意……”
“不是?”阿蒙略微提高了聲音。
“嗯……”
在沉默兩秒后,艾絲特生硬地轉移起話題:“不說這個了,接下來,嗯,既然是夢境里的收尾,那我得自己去解決了。”
“你就這么喜歡保留秘密嗎?”阿蒙沒有掩飾自己埋怨的情緒,“我都已經幫了你這么多次,難道也不值得你多給我一點信任?”
云雀嚇得直接從阿蒙的手上蹦了起來,一邊在祂頭頂盤旋著一邊嘀咕:“我現在只是非常弱小,不代表我沒有腦子……我要是無條件信任你,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吧!”
說完這些話,就好像是不愿意再聽到阿蒙的回應,云雀在悠揚的鳴叫聲里俯沖,當著阿蒙的面落入金光浮沉的海面,仿佛是采取了什么毀滅自我的行動——但是阿蒙一直在仔細觀察云雀的動靜,即使云雀已經脫離“視覺”的范圍,阿蒙也知道艾絲特真正潛入的范圍,是海面倒映出的光點。
對她來說,從現實進入夢境,只需要一個帶有靈性的中轉點……即使沒有了非凡特性,她也能做到這些啊。
飛濺的海水沒有沾上云雀展開的柔軟羽尖,
就像是蝸牛爬過后,留下殘余一條濕潤的軌道,云雀已經沒有多余的能力去掃清自己留下的痕跡,但是阿蒙停留在原地,微笑地凝望著海面,卻沒有真的趁機跟上去。
即使不是以“占卜”見長的靈性直覺,阿蒙卻在深思艾絲特即將要做的事情時,感受到某種極為危險的警兆,如果真的借用別的非凡特性進行占卜,一定會得到相當可怕的結果。
祂現在只希望不要鬧出什么大事——真奇怪,祂有一天居然也會因為別人這么想?
阿蒙捏住單片眼鏡,繼續溝通留在云雀羽毛上的分身,將其作為隔絕任何污染蔓延的跳板,觀察著艾絲特的去向。
“我只是不想被破壞接下來的計劃啊,畢竟這是你欠我的,這樣的機會可不容易抓住……”
艾絲特當然是故意的,即使那絲憐憫是真實的,她也不至于在關鍵的時候露出破綻。
或許阿蒙也是察覺到了艾絲特的小動作,畢竟真正給予那只蜘蛛“啟示”的,并不是那個來自屏障外的真正舊日,而是這只力量渺小的飛鳥。
接近舊日的神靈曾經隕落的地方,總歸離屏障有著更加遙遠的距離,即使有許多滲透進來的力量,也沒有多少眷者敢于接近這里,那只會讓他們被殘存的力量毀滅。
雖然信仰屏障之外的眷者們身上并沒有非凡特性,但是他們獲得非凡能力的方法更為特殊,滿含神性的賜予太過顯眼,反而會成為被直接毀滅的目標。
而也有一種規避的方法,這也是艾絲特引導那只蜘蛛所做的事情——她要它拉起一條介于現實與靈界之間通往幻夢境的“橋梁”。想要從無到有構建這道通路,這是現在僅靠艾絲特自己做不到的,她甚至不放心讓阿蒙來幫忙,沒有被命運長河所接納的生靈,幾乎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然而,在這片金色的海洋上,幻夢境也被撕裂,一場更為宏偉的夢境將世界間的夾縫都隔絕。
據阿蒙之前的解說,這只信徒一直都隱藏在達日博格隕落的地方,但它也只敢借著那點好運躲藏在黑夜中的夢境邊緣,然后借著夢境的掩護編織陷阱,狩獵經過的船只,也不知道在這里隱藏了多少年。
但是艾絲特給出的“啟示”,并不是通往幻夢境,而是往更不該被驚擾的地方潛入。
這道“橋梁”真正的終點,是一片混沌——甚至不只是混沌海的余波。
一條絕對的死路,如果沒有足夠的好運,即使是真神,都有可能因為與那片混沌接觸而隕落。祂們對自己的理智總是維護得格外謹慎,有時候艾絲特都忍不住想,是不是達日博格的隕落給那些高位者留下了陰影。
正因為這樣的原因,這片早就該被掃蕩的海洋才能不受干擾地留置至今,成為普通人心中“世界的邊界”,將兩片大陸完全隔絕。
但是艾絲特不同,她對于混沌的終點并不像祂們那樣充滿恐懼感,反而因為一直注視命運的變遷,而對其感到親切,就像破殼的鳥不會再害怕自己的蛋——當然,也可能只是在相比較之下,她更害怕別的存在。
不過艾絲特選擇的引路員,對此一無所知。
周圍原本如靈界般混雜的顏色,逐漸變得渾濁陰暗,連原本透出的模糊夢境都不再浮現。
沉入一片無聲死寂的深海,奔跑者卻沒有任何遲疑。八條細長的蜘蛛腿緊緊地攀附在細絲上,將自己的性命迅速送往終點,對于“神明”的幫助毫無疑慮,這樣堅定的盲信讓艾絲特又一次暗暗嘆氣。
真是個很好、很好的信徒。
不過在轉變成神話生物之前,它應該不是這樣的模樣吧?現在的形態,還有在漫長生命間消磨掉的理智,留下祈禱與捕獵的本能,真的是一種“神明的恩賜”,還是詛咒呢?
橋梁不斷往前連通,到這里已經足夠,艾絲特發出一聲溫和的鳴叫,那只蜘蛛似乎終于意識到當下的處境,茫然地跟隨慣性又向前幾步才停下。
它困惑地轉身,正好看到那只沿著細絲不斷接近的云雀,紫黑色的復眼倒映著云雀身上那點光芒。
那是呼喚它的主嗎?一定是的,怎么可能不是?
云雀又一次鳴叫起來,俯沖向困惑無措的信徒。
不,那必然不是,那是另一個非常陌生的存在——再怎么相似,都充滿不可忽略的違和感。
矛盾的認知和突然揭曉的恐懼感,讓蜘蛛微微顫抖起來,它完全是下意識地仰起身體,想要防備即將到來的攻擊,這是它本能中以為對方要做的事情。
然而云雀的落點要更偏一些,小鳥啄過那根看似纖細的蛛絲,然后輕易地扯斷了它。
原本環繞在周圍的黑暗忽然卷起,褪去外皮露出底層混雜的顏色,仿佛早就等待著這一刻,將不該抵達這里的造訪者吞沒。
云雀的動作要比愣住的蜘蛛更快,艾絲特直接落在它的頭頂,確保自己牢牢抓在這位可憐的信徒身后,與其一同向下,墜入紛雜水浪隱藏的秘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