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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洋住的地方是一幢爛尾樓,暫時用這兒遮風擋雨,好在天氣還不太冷,還能住一段時間。車停下以后,皮鵬還是老樣子,熟練地拿著勘查箱,把所有人擋在了樓外面。
皮鵬問郭三和:“賀洋住在幾樓?”
郭三和說:“住在三樓。”
郭三和說完后,皮鵬轉身拎著勘查箱,開始上樓,一邊小心地查看著樓梯上的腳印,一邊作標記。戴家興習以為常了,馮川和小趙知道他在干什么,但還是有點詫異。
郭三和覺得很新鮮,還在那兒問:“這哥們兒是不是有病?學什么警犬?”
戴家興警告了他:“瞎咧咧什么,你懂個屁!再嚷嚷把你銬起來!”
郭三和趕緊悻悻地閉了嘴。與此同時,馮川打電話向彭隊報告了已經調查到的情況,彭隊已經帶人去柳關賓館調查那天打架的具體情況了。
這時,皮鵬站在三樓向下喊:“你們可以上來了,不要踩我做過標記的地方。”
這幢樓很少有人來,痕跡保存得很完整。有一雙解放鞋的鞋印上過樓然后又下樓,再沒有回來。鞋印在唯一的一把椅子前停留了很久,很可能就是兇手的。椅子旁邊有一件破T恤,皮鵬把它放在了證物袋里。椅子靠背的側面發現了血跡,戴家興提取了血液樣本,如果這是賀洋的血,那這里可能是案發的第一現場。疑點在于從鞋印上看鞋是新的,基本沒有穿過,說明兇手專門穿了一雙新鞋作案,這很反常。腳印在一樓樓梯旁邊消失了,同時發現了一輛摩托車調頭離開的痕跡。
皮鵬問郭三和:“你來過這兒,有沒有發現這里有什么與平常不一樣的地方嗎?”
郭三和環視了四周:“好像沒什么不一樣的。”突然,他呀了一聲,說:“窗簾沒了。”
馮川有點生氣:“你是不是逗我玩兒呢,這里連窗戶都沒有。四面露風,掛窗簾管什么用。”
“不是,警察叔叔,你們沒理解。”郭三和有點委屈,“梅花三從垃圾桶里撿了一個窗簾,拿回來當了床單,但現在沒有了。”
郭三和指著一個破床墊說:“這里本來有一個床單,現在沒有了。”馮川拿出了手機,把現場勘查時拍攝的一張照片讓郭三和看。
郭三和點點頭,說:“就是這個床單。”
馮川對大家說:“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這就是案發的第一現場。裹尸的就是郭三和說的床單,一塊裝飾著粉色小花的布。”
“現場發現了指紋,還有破T恤,酒瓶里提取了喝剩下的酒,隔壁還有大小便,都能提取生物檢材,但我推斷可能都是受害者的。”皮鵬說。
回到局里,馮川他們歇了一會兒,彭隊回來了。大家坐在了一起,開始匯總案件的線索。彭隊找到了與郭三和打架的人,但已經完全排除了那幾個人的嫌疑。說要殺人的那個人是婚禮當天的總管事,也是新郎的堂哥。
案發當天晚上他打了通宵麻將,打麻將的人都可以證明,他根本沒有作案時間。當時他作為總管事,自己又是村干部,被幾個乞丐攪了局,覺得很沒面子,又喝了點酒,所以才打了架,還說了殺人的話。其他幾個參與者主要是拉架,根本就沒出手,也都是新郎的親戚,他們聲稱不會為幾百塊錢就去殺人。合情合理,邏輯上沒有問題。至此,這條線索基本斷了。黃一為和彭鷹一直在看監控,但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發現。
戴家興匯報了化驗結果:“椅背側面的血跡確實是受害人賀洋的,破T恤上的皮屑、酒瓶里發現的唾液和隔壁排泄物的DNA與賀洋的完全一致,除了足跡,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裹尸的床單上發現了受害人的皮屑,兇手就是用那塊床單包裹尸體的。可以確認,干涸的河堤是拋尸現場。”
皮鵬悠悠地說:“我對比過鞋印,是一種解放鞋的鞋印,案發現場和拋尸現場都有類似的鞋印。因此兇手應該一個穿解放鞋的人。我認為解放鞋是一個重要線索,查找賣解放鞋的商家,應該有線索。他們也許對買解放鞋的人有印象。”
馮川表示了反對:“這也許是條線索,但你知道全縣有多少家賣解放鞋的店嗎?你知道每家勞保用品店,每天要賣多少雙解放鞋嗎?本地的老百姓下地干活經常穿這種鞋,這就是大海撈針。依我看還是要在賀洋經常接觸的人際關系中尋找線索。”
皮鵬不緊不慢地說:“你可以繼續走訪人際關系,但物證可以縮小你搜索的范圍。”
彭隊說:“川兒,你別說話。聽皮警官說完。”
皮鵬向彭隊點點頭:“買解放鞋的一般是體力勞動者,收入有限,他為什么要穿剛買的新鞋殺人呢?”
彭隊問:“你的意思是?”
皮鵬說:“兇手沒有留下指紋,說明他戴了手套。那他為什么不能戴鞋套呢?”
黃一為說:“你繼續說。”
皮鵬說:“如果兇手想偽裝成體力勞動者,轉移我們的視線,說明他不是體力勞動者。一個不是體力勞動者的人卻買體力勞動者才會用的物品,更可能引起商店老板的注意。”
黃一為說:“你的意思是走訪勞保店時要注意不像體力勞動者的購買者,對嗎?”皮鵬點點頭,黃一為補充了一點:“應該是上周買解放鞋的非體力勞動者。”
馮川問:“為什么是上周?”
彭隊提醒他:“你好好想想。”
馮川思考了一會兒,突然好像明白了:“我好像知道了。”
彭隊提醒他:“你說說。”
馮川說:“郭三和曾經在周日晚上給賀洋打過微信視頻,但賀洋轉成了語音通話,接通以后沒說話。接電話的很可能就是兇手,視頻通話轉語音通話可能就是兇手隱藏自己,但如果隱藏自己,他可以不接,結果他卻接了,這很反常,這其中的原因我還沒想通。當時賀洋可能被控制了,所以郭三和只聽見了賀洋哼哼的聲音。如果以上的假設成立,就說明兇手至少在周日晚上十點前做了準備。勞保店晚上一般不開門,所以兇手可能是在周日白天買的,甚至更早。”
彭隊點點頭,撇撇嘴:“還好,你還不算糊涂。以后記住,多用腦子少用嘴。”彭隊向皮鵬伸了一下手,示意他繼續。
皮鵬說:“除解放鞋,還有一條線索,就是那輛運尸的二輪摩托車。我們可以走訪一下縣里賣摩托的專賣店,根據輪胎的花紋對比一下車型,就能找出摩托的品牌了。根據輪胎痕跡較淺可以推斷這是一輛舊摩托車,根據磨損痕跡和行駛里程數推斷摩托車應該騎行了34年。”
彭鷹無奈地說:“縣城的天眼數量比較少,拋尸地點附近,沒有發現什么有價值的線索。根據目前的調查結果,案發現場和拋尸現場都沒有發現死者的手機,我推測手機應該在兇手手里。兇手拿手機應該是有什么用,而不是貪財。”
馮川忍不住問:“為什么?”問完又覺得回復太快了,捂了一下嘴。
“一個流浪漢用的手機一般不會是高檔手機,所以兇手應該不是貪財,推斷兇手拿死者的手機一定有什么用。我會24小時監控那部手機,但他不開機,我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彭鷹說完了,黃一為點了點頭。
“接到馮川的電話,我就去調查了和黑桃三打架的那幾個人,沒有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彭隊說,“好在市局技偵組的兄弟給我們提供了新的偵破方向,我們把人員分一下工。社會關系方面的調查交給我們,與物證有關的調查就拜托黃組長了。”
黃一為分配了一下任務,黃一為和彭鷹繼續查監控,成麗雅和戴家興查摩托車,皮鵬和車曉東走訪勞保店查解放鞋的線索。彭隊他們人雖多,但困難更大,全城找各種流浪漢和乞丐了解情況。
兩天過去了,唯一的進展就是二輪摩托車應該是一輛雅馬哈牌125型摩托車,排查還在進行中。這一天上午,馮川和小趙又一次看到了幫主郭三和,但這一次只有他一個人。
馮川覺得很奇怪,半帶調侃地問:“幫主,今天怎么一個人出來了?你的手下去哪兒了?你的護法紅桃三呢?”
郭三和表情很奇怪:“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先是梅花三死了,這兩天紅桃三也不知道去哪兒了,都兩天沒回來了。”
馮川抽出一根煙遞給了郭三和,幫他點著了,然后問:“你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兒?”
郭三和說:“我和紅桃三住在一起,在城南的一片拆遷房里。前天,我在城南忙,他在城東,晚上11點了他都沒有回來。打視頻通話他沒接,昨天上午再打,還是沒接。紅桃三——就是杜軍,那小子會不會出事了?”
郭三和說的事情也是馮川正在擔心的事情,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了心頭。馮川問:“你能想到他常去的地方嗎?我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一下。”
郭三和擺擺手說:“沒用。我底下的兄弟比較多,能去的地方都去過了,連個人毛都沒找見。”
馮川相信郭三和的話,這幫人真是連角角落落的地方都能找到,但他還是不死心:“我們還是到你們住的地方看一下,也許能發現什么。”郭三和默許了。
他們來到了那片拆遷房附近,那是一片平房與二層樓相互夾雜的區域,房子已經很破舊了。經常會有一些乞丐晚上到這邊落腳,郭三和挑了一處房子比較完整,家具比較齊全的二層樓作為落腳點。二層樓在那條巷子最里面,巷子外面的大路是水泥的,巷子里面是土路。由于是拆遷房,來往的人很少,能夠非常明顯地看到一道二輪摩托輪胎印,從巷子最西邊一個院子的大門里通向外面大路。馮川非常熟悉這條輪胎印,他和小趙迫不及待地跑進了那個院子里,四下查看起來。在門樓旁邊的下水道里,馮川用衣服墊著手撿起了一個手機。郭三和一眼認出來,那就是杜軍的手機。這說明杜軍確實遭遇了襲擊,很可能已經遇害了。
房子很久沒人住了,但房子的客廳里發現了灰塵減層足跡,還是同樣的解放鞋足跡。餐桌旁邊的椅子有坐過的痕跡,沒有發現血跡。根據椅子靠背有掉漆印跡推斷,這里曾經被反復摩擦過,可能是繩索捆綁導致的。馮川給彭隊打電話匯報了情況,皮鵬和車曉東很快趕到提取了相關線索,除了輪胎印和足跡,手機上發現了指紋,沒有發現其它線索。
馮川真的急了,抓著郭三和的衣領,把他摁到了墻上:“你好好想想。你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你的左右護法都出事了。下一個可能就是你!”
小趙生怕馮川打人,一邊拉住馮川的胳膊一邊說:“川哥,你冷靜一下。先松開。”
馮川不甘心地推了郭三和一把,松開了他。郭三和真的害怕了,哭了起來:“誰TMD這么無聊,跟我們這幫要飯的過不去,還有沒有同情心”
馮川稍微平靜了一下說:“你好好想想,你們有沒有干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別人想找你們報仇。”
郭三和突然停止了哭聲,想了想,說:“我哪敢呀!每天就是混吃混喝,最多就是小偷小摸,弄些吃的,弄些零錢交交手機費。”
馮川不想聽他啰嗦了,讓小趙把他帶上車。小趙問:“為什么要把他帶回去?”
馮川恨恨地說:“先帶回去,聽彭隊安排。萬一他死了,線索就徹底斷了。”
小趙明白了,把郭三和帶上了車。馮川和小趙先帶他去大眾浴池洗了澡,馮川找來了自己父親的舊衣服給他換上,這才把郭三和帶回了局里。見到這么一個活寶居然就是傳說中丐幫幫主,大家都忍俊不禁。
辦公室里,郭三和時不時跟別人視頻通話,吹牛自己是公安局的人,跟警察是哥們兒,同時保持著一副幫主的派頭。
黃一為對他說:“我有些話要問你,你一定要實話實說,否則后果很嚴重。明白嗎?”郭三和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
黃一為說:“丐幫的左右護法都死了,下一個有可能是你,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對嗎?”郭三和點點頭。
“你知道賀洋和杜軍是為什么出事兒的,對嗎?”黃一為問。
郭三和搖搖頭,黃一為看見了,繼續問:“賀洋和杜軍出事兒后,你猜測過原因,有過一些想法,對嗎?”郭三和愣了一下,很快搖搖頭。
黃一為看看他:“我看你還挺忙的。說說你們丐幫吧,說說你是怎么當上幫主的?”
郭三和漫不經心地環視了一下,目光落在了黃一為身上。他看了一會兒,像是下定了決心:“我們這些要飯的都是各干各的,每天都在生死線上掙扎,要下了就有吃的,要不下就沒吃的。饑一頓飽一頓,有一頓沒一頓的。生了病買不起藥,身邊也沒個人照顧,所以我就想如果能跟人搭伙,會更好一點。后來我認識了紅桃三,我把我的想法說給他聽了,他也有同感,就這樣我們就搭伙了。很快跟我們搭伙的有五六個人了,哪里有紅白喜事,一個人知道,其他人跟著去,都有飯吃,甚至還有錢拿。可有時候,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有別人來過了,事主家已經給過了,就不想再給我們了,很難要到東西。有幾次,我們和其他乞丐起了沖突,打了起來,他們都是單干的,我們人多,他們打不過我們。我們看到了抱團的好處,今后更團結了。有的人會離我們遠一點,有的人會要求跟我們一起干。梅花三,就是那個賀洋,他就是被我們打敗了,才加入我們的。”
“你們就是這樣壯大的,你還挺有想法的。”黃一為夸了郭三和一句。
他顯然很高興,開始滔滔不絕起來:“梅花三這小子上過幾天初中,沒少看武俠小說。他說我們有十幾個人了,應該分組,不能哪里有紅白喜事就都去哪里,這樣事主家壓力太大,容易引起糾紛。最好把全縣的乞丐分好區域,各要各的飯,誰也不要到處亂竄。”
大家聽了都很驚訝,怪不得這些人能成立所謂的丐幫,還真有一個人懂管理。
“你們怎么就叫了丐幫,為什么你們的代號都是撲克牌?”黃一為問。
郭三和越說越興奮:“這都是梅花三的主意。他說,我們都是要飯的,不如就叫丐幫,洪七公就是我們的祖師爺。我們這幫人沒什么文化,好多人是孤兒,沒念過多少書,不會起名,起了名也記不住,但大家都認得撲克,后來就用撲克牌當名字了。”
“你為什么叫黑桃三,而不是黑桃二,或者大小王呢?”黃一為繼續追問。
其他人中,有人聽得津津有味,有人覺得黃一為在聊廢話,做無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