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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川問:“既然被虐待過,為什么沒有留下傷痕?”
戴家興說:“虐待有很多類型,但并不一定都有傷痕。比如一直撓一個人的腳心,被撓的人很痛苦,但沒有傷痕。橙子姐的意思是兇手曾經反復電擊死者。”
彭隊問:“你的意思是兇手并沒有一開始就殺死受害人,對嗎?”
“是的。”成麗雅說,“死者的外傷和皮下出血集中在手腕,這說明他曾經強烈地掙扎。如果只是捆綁并沒有虐待,死者的外傷既不會那么深,也不會那么多。他手腕上的外傷是強烈掙扎形成的。”
“那就沒有可能是死者想逃跑掙扎導致的?”馮川問。
“有這個可能。問題是逃跑掙扎時使用的力度是有限度的,因為人忍受疼痛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掙扎到一定程度,人會停下來,眼前的疼痛會讓人覺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另一種威脅,而這種威脅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們會讓這種威脅停下來。被電擊時,電擊會讓人頭暈目眩,呼吸困難,被電擊的身體部位產生的疼痛遠大于手臂被束縛產生的疼痛,受害人會暫時忽略手臂上的疼痛。掙扎是下意識產生的,而不是有意識的行為,所以才會形成那么深的繩索勒傷。”成麗雅說。
馮川問:“兇手為什么要捆綁死者呢?”
“這個問題我來回答一下。”黃一為站起來,“要回答這個問題,就要從死者如何被控制說起。從法醫那兒了解到死者的胃里沒有食物、酒水或者藥物殘留,血液里也沒有查出任何毒物或致幻劑成分,除了手腕上的捆綁痕跡也沒有其它外傷或皮下出血,我推斷兇手是用電棍一類的器物把死者打暈的。如果是這樣,問題就來了,持續用電棍接觸死者也會導致其死亡,此外還有很多辦法可以殺死受害人。為什么要捆綁呢?”
彭隊說:“因為兇手不想讓受害人這么快死,也許他還想做什么其它的事情。”
“對。”黃一為肯定了彭隊的說法,“另外,還有一個問題:死者為什么沒有穿上衣?如果是脫掉的,那又是誰把他的衣服脫掉了?”
“可能是他自己脫的,也可能是兇手脫的。”馮川說。
“對。”黃一為說,“我推斷是兇手脫的。受害人是一個身強力壯的男性,偷襲是最好的辦法,更何況兇手有電棍。只需要輕輕一碰受害人的身體,受害人就會短暫暈厥,渾身無力,就有了任人擺布的可能性。兇手不想讓受害人馬上死,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做。脫去受害人的上衣,在受害人胸口鋪上濕毛巾,既能緩解電流對人體的沖擊,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掩蓋殺人方式,還能讓受害人承受痛苦。”
彭隊問:“黃組長,兇手有沒有可能在逼供?”
黃隊回答說:“有這個可能。如果只是為了設計一個復雜的死法,這說得過去,但受害人的死因卻太簡單了,就是電死。所以另外的可能就是兇手想折磨死者。”
“可是,一個乞丐能知道些什么,為什么需要逼供來問呢?”馮川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說了,也可能沒有逼供,只是想折磨死者。”戴家興覺得馮川在質疑自己的領導。
“這就需要彭隊帶著你們去找答案了。”黃一為淡淡一笑,“如果兇手只是想殺人,根本用不著這么麻煩,這不符合人們追求簡單快捷的人性。逼供或者折磨需要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要不然可能被人發現,絕不可能在野外,因此發現尸體的地點可能不是案發第一現場。”
彭隊接過了話頭:“所以要找到第一案發現場。”
黃一為補充道:“找到受害人的上衣,那里可能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發現尸體的現場是拋尸現場,要查一下城西三孔橋附近的監控,看有沒有拋尸車輛的線索?”彭隊說。
黃一為表示贊許:“彭隊真不愧是老江湖。我讓彭鷹幫你們查監控。”
彭隊說:“求之不得。”
戴家興和皮鵬跟著馮川找丐幫幫主黑桃三。車上,馮川問:“你們領導年紀輕輕還挺厲害的。”
“那當然了。我們家黃老邪是圖偵專家,是拳擊高手,還是犯罪心理學博士,在美國留過學。”戴家興顯得漫不經心卻又很自豪。
“這么厲害,怪不得懂得那么多。”馮川的眼神里充滿了羨慕,“我要是能跟著黃組長就好了。”
“你說得輕巧,我們是技偵組的,需要有某一方面的專長才能加入。”戴家興洋洋得意地說。
馮川搖搖頭,滿眼遺憾。沉默了一會兒,皮鵬忽然問了一句:“隊長的外號不是叫判官嗎?什么時候成了黃老邪了?”
戴家興說:“判官是大家叫的,因為他總能給出正確的判斷。黃老邪是我叫的,因為他考慮問題的角度很出乎意料。”
“能看出來你以前有點不服氣,最近好像服了,黃老邪更像是個愛稱。”皮鵬冷冷地說。
“一開始,我是不服,他比我大不了幾歲,憑什么當我領導。現在我真服了,他是真牛。”戴家興說,“可是你還是像從前一樣,讓人討厭。”
皮鵬沉默了一會兒,冷冷地說:“你覺得我把組長的新外號告訴他,會怎么樣呢?”
戴家興猛一回頭,看看坐在后排的皮鵬,咂咂嘴,指指皮鵬,沒說話。皮鵬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攤開雙手向戴家興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動作。到達目的地前,戴家興再沒說過話。
車停在了城東一個三叉路口,馮川和小趙不動聲色在車里等著。戴家興有點坐不住了,問了一句:“咱們到底在等什么?”其實皮鵬也想問,但不好意思張嘴,怕人家覺得自己很LOW。
馮川說:“我問過那個乞丐,他說今天幫主傳話讓乞丐們在城東三叉路口集合,有安排。”
戴家興說:“我明白了。難道我們就沒有其它線索來找黑桃三他們嗎?”
“目前真沒有。這些人居無定所,很多人根本沒有在社區登記過。手機也只有個別乞丐才有,我們還不知道他們的真名,電話號碼不好找。目前,守株待兔是最好的辦法。”馮川解釋著,“這跟你們作現場勘查有很大區別,你們是在查看已有的東西來推斷沒被發現的線索,而我們就是通過已經知道的人找那些沒被發現的線索。大海撈針、竹籃打水的事情經常有,所以你們判斷得越準確,我們工作起來越有效。”
戴家興感嘆著刑偵一線確實很辛苦,皮鵬也頗受打動。馮川問:“黃組長為什么讓你們跟我們一起作走訪?”
“這是我們家黃老邪——”說到這兒,戴家興突然停住了,覺得好像說錯了什么,皮鵬臉上泛著壞壞的笑意。戴家興改了過來:“我是說黃組長要求我們主動參加走訪,可以及時采集證據,以免證據被破壞,這樣可以提高辦案效率,這也是市局對我們的要求。”
馮川說:“還是上級想得周到。”
“也就是說我們在這兒是在等幫主了。”皮鵬說話總是一步到位。
“對。我推測既然幫主想召集人,他肯定有安排,親自來的可能性很大。”馮川說。
皮鵬心里很佩服這個年輕人,雖然看起來比自己還小,但他的思路很清晰,難怪彭隊會讓他帶人辦案了。
路對面空地上的乞丐越聚越多了,這時一個小黑胖子站在了一個小土坡上。小黑胖子身高大概有160厘米,皮膚黝黑,身上很臟,光著頭,小眼睛,黃板牙。一個褲腿高一個褲腿低,穿著一雙滿是污垢的白色旅游鞋。毛衣下端爛了一個洞,露著鼓鼓的肚皮,穿著臟兮兮的襯衫。總體來說其貌不揚,一點都沒有幫主的派頭。怎么看都是一個乞丐,除了發福的身體顯得與眾不同,有點不像乞丐外,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大家忍俊不禁,就連皮鵬都沒忍住,笑出了聲。
幫主黑桃三開始訓話:“今天三里店有一家娶媳婦的,新媳婦娘家是李家堡的。今天我們分兩路,一路去三里店,方片兒六帶隊。一路去李家堡,梅花五帶隊。李家堡路遠,今天騎自行車去。隨時打電話保持聯系,我和紅桃三在這兒等你們!”人群里有兩個乞丐答應了一下。
幫主接著問了一句:“你們有誰見到梅花三了?”有人應了一聲沒見到。
幫主罵了一句:“媽的!這小子去哪兒了?兩天沒見著人影了。”
大家聽了很驚訝,驚訝于他們組織有序,驚訝于他們設備齊全,驚訝于他們信息通暢,還娘家婆家通吃。幫主提到的梅花三可能就是死者,他們四個人下了車。乞丐們逐漸散去了,空地上只剩下了幫主和另外一個乞丐,這應該就是幫主黑桃三和所謂的紅桃三。黑桃三從破口袋里拿出一盒5塊錢的紅河,遞給了紅桃三一根,自己也叨了一根。紅桃三拿出打火機,把兩根煙都點上。他看著面前的四個人,什么都沒說,自顧自地抽煙。
馮川開門見山,拿出了死者的照片,問:“認識這個人嗎?”
黑桃三和紅桃三看了看照片,黑桃三說:“你是誰?怎么有梅花三的照片?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哪兒那么多話!先回答我的問題。”馮川嚴厲地說。
黑桃三扔掉了手里的煙,輕蔑地說:“你TM誰呀?你問我,我就得說,那我這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不是白當了嗎?”
馮川拿出了警官證,略帶戲謔地說:“幫主,我們是警察,有點事情想問你們。”看得出來黑桃三和紅桃三都開始緊張了。
黑桃三還在耍無賴:“找梅花三,你們就去找。找我倆干嘛?”
馮川說:“梅花三死了。”
“死了?梅花三死了?”兩人都很吃驚,黑桃三趕緊辯解:“我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們倆沒關系。”一旁的紅桃三連連擺手。
“你們倆實話實說,要不然咱們回公安局說去。”馮川乘機警告了他們。
他們趕緊答應著:“別,別,一定說實話。”
馮川指了指照片,說:“這是誰?”
黑桃三脫口而出:“梅花三!”
馮川厲聲說道:“廢什么話!真名?”
黑桃三認真了一些,說:“叫賀洋。”
“你倆呢?”馮川問。
“我叫郭三和,他叫杜軍。”黑桃三說。
“不容易呀!終于知道你們的名字了。”馮川切入了正題,“賀洋有沒有什么秘密,或者有沒有和別人結過仇?”
郭三和不以為然:“我們都這樣了,要真有什么秘密,早就拿去換錢了,哪怕換兩個饅頭也好。”
馮川打斷了他:“哎,哎,又開始胡說了。”
一直沒說話的杜軍說話了:“要說有仇,最近我們三個和別人打了一架,有一個家伙說要把我們弄死。”‘
“詳細說說,怎么回事?”馮川問。
郭三和說:“哪天在柳關賓館門口,有一家辦喜事,我帶了幾個兄弟去了。那家人不會辦事,只給了我們每個人5塊錢,給了一瓶酒。”
戴家興聽不下去了,問:“依你的想法,應該怎么樣?”
郭三和仍然有點不服氣:“至少每人10塊錢。我們十幾個人,一瓶酒怎么夠喝?至少也得5瓶酒,幾個下酒菜吧。”
戴家興問:“十幾個人每人10塊錢,5瓶酒,幾個菜,你們怎么不去搶?”
郭三和辯解著:“那不行。搶是違法的,我們只乞討,不打劫,違背丐幫宗旨的事情我們不能干,我們是有底線的。”戴家興都氣樂了。
馮川忍住笑,繼續問:“還記得是哪一天嗎?”
郭三和想了想,說:“好長時間了,記不清楚了。我們這樣的人活一天算一天,誰TM有功夫記這些。”
“嘴巴放干凈些!”馮川指著他說,轉臉問杜軍:“你呢?還記得是那一天嗎?”杜軍搖搖頭,沒說話。
馮川又問:“你們知道賀洋住在哪兒嗎?”
郭三和說:“我和紅桃三住在城東,賀洋住在城西。城西那邊紅白喜事都歸賀洋管。昨天是星期一,應該在我那兒會面,可是這小子沒來,電話還關機了。”
馮川讓郭三和把手機拿出來,要看通話記錄。郭三和很不情愿地把手機遞了過去,說:“看歸看,不要亂翻。”
他越是不讓看,馮川越好奇,拿過手機一看,昨天根本就沒有打出去的電話。
馮川拿手機在郭三和面前晃了晃,生氣地問:“你昨天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那來的他沒接電話。”
郭三和說:“微信語音通話!用流量更便宜。”
馮川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行,你懂得還挺多。”
打開微信以后,馮川發現通話記錄里從周日晚上10:30到周一上午11:00之間打過7次語音電話。有4次顯示對方無應答,最后2次顯示已取消,最早的一次居然接通了。
馮川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非常興奮,他問郭三和:“第一次接通了,賀洋說了什么?”
郭三和有點懊惱:“對了,第一次好像接通了。可那王八蛋——噢,就是賀洋。他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仔細說說。”馮川提醒他。
郭三和豎起右手的大拇指,晃了晃說:“我好歹是一幫之主。可是這小子接通以后沒說一句話,一直用鼻子哼我。TMD,他要不是故意氣我,就是喝多了膽兒肥了。”
馮川確認了一下:“你是說他沒說話,一直哼哼。對嗎?”
郭三和思索了一下,說:“差不多吧。還有他平時是接視頻通話的,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切換成了語音通話。他犯了幫規,我還準備懲治他,沒想到他死了。”
皮鵬想留下杜軍和郭三和的指紋和唾液樣本,這倆人不愿意,馮川從后備箱里拿出了自己買的兩包煙,給他們兩個。兩個人的態度立馬發生了轉變,順利地提取到了樣本。這時,馮川已經有了基本的判斷。
他問:“你們倆誰帶我們去一趟賀洋家?”
郭三和拿了煙,態度變得好了不少:“我去吧。讓紅桃三留下來等兄弟們。”
戴家興說:“你還挺會安排的。”
郭三和很得意:“沒什么。好歹我也是天下第一幫的幫主,洪七公的傳人,差不到哪兒去。”
小趙在后面推了他一下:“別臭貧了,趕緊走!”
馮川很貼心,他和小趙坐在了后排,讓幫主郭三和坐在了中間。戴家興開車,皮鵬坐在副駕駛。皮鵬明白這是馮川的故意安排,一來走訪本來就是刑偵的活兒,沒必要讓上級派下來的技偵專家遭罪,二來郭三和身上又臟又臭,不能讓客人難堪。即使這樣,郭三和身上的味道也讓整輛車臭氣熏天,大家實在忍不了,開著窗戶透氣。路過一個學校,家長正在等待學生放學,突然看見一個乞丐坐在一輛轎車里,都覺得很詫異。郭三和坐上了小轎車,倒是很高興,還不斷和路人打招呼,引得路人哈哈大笑,場面非常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