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不中用的時候,老母親只能自己上,她操辦席面拉著兩人用膳,苦口婆心勸寧朔“莫要耍孩子脾氣”,“莫要陰陽怪氣”。
盛宴鈴作為求人的一方,送上了自己編織的小麒麟作為賠禮,還特意做了一爐桃花酥獻上,誠心誠意的道:“表兄,你別生氣了罷。”
寧朔:“……”
他什么時候生氣了?他哭笑不得,卻又不敢看她的眼神,只好低著頭,“我沒生氣。”
栗氏就跟一邊的二少夫人和五姑娘看了一眼,深深為宴鈴不值當。
五姑娘安撫一般拍了拍盛宴鈴的手,二少夫人嘆息,給盛宴鈴舀了一勺老南瓜糯米飯,栗氏脾氣大些,也開始陰陽怪氣兒子,“是——兩眼一閉不看人——你沒有生氣哦!”
寧朔只能看向栗氏求饒:“……母親,我真沒有生氣。”
栗氏:“你別看我,你看向宴鈴。”
寧朔不得不看向盛宴鈴。她猶如一只驚弓之鳥,小心翼翼的看向他,討好一般遞上了自己編好的麒麟。
寧朔心里一酸,那股心疼又涌上了心頭。他知道,如今她的小心意意,她愿意低下的頭顱,都是為了讓他去查隨家的事情。
這個傻姑娘,因對他含著利用的心思,所以在他面前根本直不起腰桿,他此時就算是罵她,她也是甘愿的。
何至于此呢?不過是個相處不到四年的先生。即便她懵懵懂懂中有些愛慕自己的先生,但她的先生已然是個死人,活人,怎么能為死人活?
她該活在人世間的繁華里,而不是只活隨蘭時三個字。
寧朔此時此刻,不知道該以何種面目去面對她。覬覦她,心疼她,想推開她,卻遲遲做不出決定,反而開始為自己開解:此時已然有了新的身份,不若就在一起吧。
他們的相遇,他們的重逢,也許是天意呢?
但這個念頭一起,他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二十五歲的人了,倒是引/誘上了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他嘆息一聲,覺得自己一個跟鬼神染上因果的再世之魂,貪慕上的,也許只是她年輕的身體,美好的容貌,一心一意為他的那股心意,不然,為什么之前幾年,他不曾愛上這個姑娘呢?
他厭惡自己,不想為自己開脫,不敢去勾引她,不敢引著她又愛上自己。卻也舍不得她不高興,眼見她都要哭了,便無奈的接過麒麟佩戴在身上,“我真的沒有生氣。”
盛宴鈴:“嗯嗯,你沒生氣。”
寧朔:“……”
怎么就不信呢。
他只能在吃完席面之后,又選了一本書送給她。小廝去送書,回來之后說,“表姑娘很喜歡,還讓小的捎回來一盒桃花酥。”
寧朔點點頭,一夜輾轉難眠,第二日出門的時候又見她眼巴巴的站在廊下等他,見了他也不說話,只站在廊下看他,看他,看得他心口酸酸酥酥,頗為無奈,朝著她招了招手。
她猶如一只快活的雁兒般撲向他,然后堪堪站在他的跟前,眸子亮亮的,“表兄,你今日要去不雨川老大人府上嗎?”
寧朔:“是。”
盛宴鈴,“表兄,你……你記得去查不雨川老大人府里的細作……你回來之后,我們說一說好不好?”
寧朔本就有意去查,也有意用這個框住她在府里面查,所以順應她的意思點了點頭,“好,回來我跟你說。”
盛宴鈴就歡呼一聲,“表兄,我會幫你的。”
寧朔心就軟成一片,“嗯,我本也不打算告訴你的,只你一直問,不忍心才說了,”
又道:“你也別亂查,這件事情我沒告訴其他人,咱們都不要伸張,免得招來禍端。”
盛宴鈴點頭再點頭,乖巧得不得了,“我知曉的,我一定不說。”
寧朔忍住自己想要摸她頭的沖動——之前在嶺南的時候,她要是讀完一本書,理解了一個道理,做好了一件事,他便會贊賞一般摸摸她的頭表示嘉獎。
而如今,他想要摸摸她的頭發,卻也不緊緊是嘉獎的意思了。他唾棄自己的禽畜用心,索性飛一般走了,等到了不雨川府,先進去跟不雨川讀書,然后被留下來跟他一塊收拾庫房。
不雨川府里其實簡單得很。一個廚娘,一個燒火丫鬟,一個管家,一個小廝,一個門童,一個掃地的奴仆,再加上不雨川自己,一共七個人。
馬上就要中秋了,府里收了些禮,自然也要回禮。其他人一個蘿卜一個坑,都騰不出手來,于是只能讓寧朔來幫著收拾。
不雨川:“今日午間還有一個人要來,你也不要走了,一塊吃些吧。”
寧朔手頓了頓,“跟著先生讀書這般久,還沒有見過客人。”
他轉過身,取了一只佛手放在手里擦拭,“是哪位大人嗎?”
不雨川沒有察覺他的異樣,笑呵呵的道:“不是,是一個……故人。”
寧朔:“故人?少見先生有故人。”
不雨川嘆息,“其實你也算是認得他。”
寧朔:“我認得?”
不雨川:“嗯。”
他放下手里的積灰花瓶,道:“是,你也認得的。雖然沒有見過面,但在案卷里面看過。”
說到這里,不雨川嘆息一聲,“睦州隨家案里,那個被隨明江……強搶奸污的女子,就是他的妹妹。當年,睦州隨家在桐廬雖然算不上一手遮天,但對他們這種平頭百姓來說,卻也算得上一尊惡佛。不明就里的人夸贊隨家平日里施粥施米的好事,哪里肯相信他的話,官府又想靠著隨仲英父子攀附上隨伯英,也不敢為他主持公道,還將他一家子關了起來。”
他朝著外頭走去,寧朔過來扶著他,慢慢的陪著他在廊下踱步。
不雨川,“一家子人被抓進去,天天被打,后來,他父母怕把他也打死了,就說他們女兒是自己死的,不是隨明江殺的。他們只是想要訛錢,這才上告,他們現在不告了,只求放他們回去。”
寧朔聽到這里,深吸一口氣,“后來呢?”
不雨川:“后來,一家子被打得半死放了出來,他氣不過,心里難受得很,跟父母吵了幾句……當夜,他家父母綁著石頭投了江。”
“他便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那天也是想去死的。但死容易,報仇卻難。他想來想去,認為官府給不了他公道,那就自己來,便想去跟隨明江同歸于盡。”
可想而知,他并沒有成功,還被反殺丟在了深山林里,只要沒人發現,野狗野豬都能吃了他。
好在天不絕人之路,讓他還有一口氣吊著,被去勘測山脈的不雨川撿到了,這才能報仇雪恨。
寧朔已然一股氣出不來進不去,臉色慘然一片。
案卷之上并沒有寫這些。只寫狀告隨明江未果,幸遇不雨川重審此案,而這期間種種悲苦,甚至連一筆都沒有在案卷上寫過。
他吐出一口濁氣,“一家子幾口人?”
不雨川看出他的難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們一家只有四口,所以兒女皆受重視,兒子沒有讀書的天賦,去從了武,女兒倒是認字快,便學了書,也算是個才女。隨明江碰見她的時候,她正在買書。”
不雨川嘆息,“造化弄人……那日正是她的生辰,她家兄長在主家特意支了工錢,便是想讓她買一本書做生辰禮。”
誰知道從那一刻開始,家破人亡。
寧朔聽后,久久沒有說話。
不好意思昨天寫著寫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