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尺寸驚人的坦克700駛入剛搭成的露天停車場。
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被圍了好多年,雜草叢生,樹木胡亂生長,因為最近沙城在推行廢地改造計劃,進一步美化城市形象,這里才重新煥發價值。
有時候市民不是不愿意花錢,實在是壓根沒地方停車,這個簡易停車場解了頑疾,這下子要是吃個燒烤什么的,終于不用只能停在馬路邊了。
與坦克700相得益彰的退伍軍人伍宇彬下車,往出口走,眉目微鎖,似乎想著心事,等一直走到離停車場不遠的一家燒烤店,才收回心神,調整表情。
“幾個人?”
服務員大媽操著大嗓門,不熱情也不冷淡的問。
“有朋友。”
高大硬朗的伍宇彬環視一圈,而后朝里面靠墻的一桌走去。
晚上七點。
燒烤店剛營業不久。
店里沒幾桌客人。
這么早來吃燒烤的,基本上都不是一般人。
“挺快的嘛。”
獨自坐在那的男人抬頭,吐出花生殼,桌上惟一只擺著的一盤鹵花生,“我已經點了些,你看看你還想吃什么。”
“周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伍宇彬很隨意。
對方一笑,而后沖服務員大媽們喊道:“再加盤毛豆。”
毛豆?
再加桌上的花生。
點的都是些“經濟實惠”的貨啊。
伍宇彬隔著桌子坐下。
“這家店雖然不是什么老字號,但是風評很好,全碳烤,聽說味道相當地道。只是這些大媽,服務態度有待改進。”
被伍宇彬稱為“周少”的男人邊磕鹵花生邊點評道:“上班時間,不干活,居然湊一塊討論得給她們交社保的事情。”
“周少第一次在這里吃?”伍宇彬問。
“是啊,怎么,你吃過?”
伍宇彬神色自然的點了點頭,“嗯,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
“真的假的?”
周少意外,“你還有開燒烤店的朋友?”
怎么?
開燒烤店再怎么說也是一小老板,里里外外員工小十號人,背后代表著小十個家庭,接下來更是得給員工們繳納社保,為國家的社保金存量池做貢獻,怎么從這位周少嘴巴里聽起來,好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是我在部隊的戰友。”
伍宇彬解釋。
周少恍然。
合理了。
只有部隊,才會把所有種姓糅在一起炒成大雜燴。
“那還真是巧。”
周少笑道。
伍宇彬不置可否,沒發表評價,只是拿起一次性塑料杯,給自己倒水。
巧嗎?
生活中的確存在很多巧合,但也會按照排列發生,兩個巧合撞在一起的幾率,微乎其微。
他在紅安。
對方在沙城,一直以來井水不犯河水,談不上多熟,頂多算是點頭之交。
按道理。
不可能突然叫他擼串。
“喝水干什么。”
周少又沖大媽嚷嚷,“拿啤酒來。”
“周少算了。”
“為什么?你又不是公務員。”
“我開了車。”
“你開了我難道沒開?”
周少不以為意,堅持讓大媽拿來四瓶啤酒,全部啟開,而后玩笑般道:“如果被查,算我的。”
伍宇彬不好再拒絕。
“燒烤來了。”
碳烤速度會比較慢,但好在時間尚早,生意還沒起來,沒等太久。
“我嘗嘗。”
周少拿起一串脆骨,放進嘴里,咬的“咯吱作響”,而后點頭夸贊。
“嗯,不錯,名不虛傳。”
“符合周少口味的話,以后可得多多光顧。”
伍宇彬也拿起一串蘑菇。
“那是。要是知道是你朋友的店,我早就來了。老板呢?引見引見,以后來好歹打個折。”
“他剛剛結婚,最近應該都不會來店里。”
“是嗎。”
周少笑:“新婚燕爾,可以理解。沒有什么比家庭更重要。”
對方不進入主題,伍宇彬肯定也不會主動捅破窗戶紙,充當聽眾,沒搭腔,夾毛豆吃。
周少端起啤酒示意。
伍宇彬與之虛碰。
涼爽的酒水下肚,周少暢快的呼出口氣,“說起婚禮,前些日子我們沙城可是有一場婚禮鬧得非常轟動,打頭的婚車居然是柯尼塞格。”
來了。
伍宇彬表情不變。
“你聽說沒?”
“周少說的這場婚禮,應該就是我朋友的。”
“真的假的?開燒烤店這么賺錢?都能買柯尼塞格了?”
“那臺柯尼塞格是他發小的。”
“難怪。”
周少點頭,而后又反應過來,“那也很厲害啊,我們沙城居然出了這么一號人物,我居然都不知道。”
“你應該認識吧?”
伍宇彬顯然沒法否認,對方明擺著是拿著答案在問問題。
“認識,我們都是伴郎。”
“那真是太巧了。我正想和對方認識認識呢。”
周少笑道:“柯尼塞格,我也只是在網上見過,不知道這種車開起來是什么滋味。”
“周少開這種車,不太合適吧。”
“呵呵,有什么不合適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朋友的車借來過過癮,難道還違法?”
伍宇彬喝了口啤酒,言簡意賅,“我和他也不是多熟。”
“宇彬,你說這話我可就得批評你了,出了沙城,那我們就是老鄉,那就是一家人。”
這話沒有問題。
出門在外,碰到家鄉人,的確會倍感親切,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嘛。
可關鍵現在位置不對,明明就在沙城,哪來的老鄉的親切感。
“周少找他有事?”
伍宇彬自然的問,貌似只是順勢一說。
周少哂然一笑,夾起一塊臭豆腐,輕松的道:“有點小事,想和他聊聊。”
這頓燒烤踏著穩定的節奏,終于開始步入正題了。
“那周少可以直接約他。”
“冒昧。太冒昧。”
周少一邊低頭吃豆腐,一邊道:“你不是和他認識嗎,你做個中間人,搭個話,合適點。”
婆羅門做事,有自己的規矩。
像陸旭那種二話不說就差人潑油漆,那是下等人的做法。
找個中間人,是得體了,可關鍵人家中間人沒有同樣的感覺。
發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而且和雙方其實都談不上多熟,換作誰會愿意趟這種差事?
保不準就惹得一身腥。
婆羅門做事有一個原則。
寧愿什么都不做,也不愿犯錯。
當然。
這里指的是聰明的婆羅門。
婆羅門,只是血統高貴,也就是祖上高貴,不代表沒有蠢貨、廢材。
伍宇彬肯定不愿意出這個“風頭”,永遠要明白一項定律,泛泛之交的人突然聯系你不是借錢多半就是過事隨禮,反正指定不會有什么好事,但是他又不可能直接拒絕。
紅安縣,畢竟隸屬于沙城,歸沙城管轄。
婆羅門內部也是有等級劃分的。
“周少是和江先生有什么誤會嗎?”
既然無法直接拒絕,所以伍宇彬選擇把球傳過去,反正他不著急,不趕時間,不介意這頓燒烤吃得久一點。
江先生。
多么客氣的稱呼。
周少微怔,而后哂然一笑,“看來你們是真的不太熟啊。”
“我剛才對周少說的話,句句屬實。”
周紹華點頭,“我還能不相信你。”
伍宇彬舉杯,“所以,是真的有誤會嗎?”
周紹華莞爾,跟著把杯子端了起來,“不是誤會。”
伍宇彬的杯子停在半空中,看著對方。
周紹華若無其事,一口氣將啤酒喝光,“但是,只是一點小糾紛。”
他這個轉折,讓伍宇彬停頓的酒繼續送到嘴邊。
“周少嘴里的小,可不見得是小。”
周紹華爽朗大笑。
“真的,沙城人不騙沙城人,而且準確來說,和我沒有并沒有直接關系,是因為綠色置地。”
說完,也不管對方愿不愿意聽,周紹華提起酒瓶倒酒,一邊道:“綠色置地不是在火車站那邊有個樓盤封頂后停了下來嗎,外界就開始傳這個項目要爛尾,很多業主信以為真,去找開發商理論,其中就有這位‘江先生’的一個遠房親戚,應該叫做表叔。”
“就是這么個事情,你說小不小?”
乍一聽,確實不大。
“所以,后來呢?”
“后來,業主就和開發商打官司,完全是聽信了謠言,那個項目已經恢復了動工,要不了多久就會交房,這完全是一場鬧劇。”
有些話,聽三分就好,剩下的,得靠自己的判斷和揣摩,伍宇彬知道問題肯定沒對方口頭上三言兩語含糊其辭這么簡單,但是對具象的嚴重程度,他也沒法想象。
起初只是因為一棟房子,結果沙城的天都要被掀了。
腦細胞再活躍,恐怕也不敢產生如此聯想。
“既然如此,我認為不需要小題大做,周少用不著出面。讓綠色置地去解決就好。否則問題可能只會變得更復雜。”
周紹華嘆息,“你考慮的這些我也考慮過。只是我覺得我出面,會更有誠意。畢竟不管怎么說,起因是因為我們。”
我們。
這兩個字圈起來,要考。
社會主義陣營,資本不可能無序擴張,肯定是接受監管的。
綠色置地在沙城如魚得水,本質的原因是什么,普通市民不知道,他伍宇彬能不知道。
不說他了。
就連傅自力這種江湖人,都知道綠色置地背后的靠山是誰。
越小的地方,越藏不住秘密。
“明白了。”
伍宇彬點了點頭,“我可以把江先生的聯系方式給周少。”
聯系方式?
敢情白費了這么多口水?
如果只是為了一個電話號碼,他不會自己查啊。
周紹華笑:“你是在聽故事啊?”
“這頓我請。”
伍宇彬簡潔回應。
周紹華笑容更甚,“宇彬,穩健過頭不是什么好事,你這樣的年紀,還是需要一點沖勁。”
伍宇彬拿起一串烤螞蚱,“我要是想沖,當出就留在部隊,不會選擇回來了。”
周紹華笑出聲,因此眼睛瞇了起來,眼角都擠出了褶子。
對方再三推諉,再逼迫,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周紹華坐直,上身忽而往前傾了傾,“他什么來頭?”
“周少不知道?”
“我知道還會問你嗎?”
伍宇彬搖頭,“我和他只見過兩面,周少不知道的,我可能也不知道。”
周紹華后仰,微微瞇著眼,皮笑肉不笑,“你在部隊學的是太極吧?”
顯而易見。
他的情緒出現了波動,沒有了最開始的好心情。
伍宇彬面不改色,他當然清楚自己的態度讓對方極為不滿、甚至可以說憤怒。
但有些時候,不能害怕去得罪人。
當然。
為了一個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有聯系的普通朋友去得罪本地比自己更有權勢的人物,好像不太值當,但是他有一種直覺。
他必須這么選擇。
人生的秘訣是努力嗎?
去采訪世界上的成功人士,問他們為什么會這么成功,是不是有什么訣竅。
十個有九個人會告訴你。
靠的是幾個關鍵性的選擇。
“周少不要介意。或許周少覺得我在撒謊,但是我說得全部都是實話,我對他的了解,肯定比不上周少對他的了解。”
周紹華沒說話,深深的看著他,而后緩緩點頭。
“我明白了。”
伍宇彬沒有再解釋,端起塑料杯,沒一會,剩下的啤酒被解決干凈,只剩下兩個空酒瓶。
“買單。”
“我約的你,得我請。”
“下次換周少。我在這里有優惠價。”
周紹華淡淡笑了笑,沒再堅持。
掃碼,付錢。
伍宇彬收起手機,“先走了,周少,下次約。”
是啊。
都是沙城人,低頭不見抬頭見,來日方長。
周紹華坐在那里,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伍宇彬起身,臨走的時候,忽而停頓了下。
“對了。”
周紹華抬眼,看著對方,面無表情。
“我聽說,他是給公家飯吃的。”
言盡于此。
的確做到了軍人的坦誠沒有任何一句假話的伍宇彬轉身,獨自走出越來越熱鬧的燒烤店。
周紹華視若無睹,拿起酒瓶,給自己倒酒。
燒烤還這么多,總不能浪費。
他喝了口酒,然后抓起雞爪,咬了一口,咀嚼幾下,似乎覺得味道不對,全部吐了出來。
抽出紙巾,他擦了擦嘴。
“變味的食材都拿出來賣,萬惡的資本都應該被關進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