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兔崽子,又被老師留堂了?”
洪家苑小學門口。
看著一個個小孩被父母接走,等了快十多分鐘的張中全開始有點著急,可是很快又想到自己有高血壓,不能激動。
他克制住情緒。
自家崽子什么德行,沒有誰比當爹的更清楚,壓根就不是讀書的料,長期處于班級吊車尾,更是老師重點關照的對象,被留堂是經常的事兒。
當然了。
張中全明白,這是負責的表現!
這個年頭,像這樣敬業的老師,實在不多見了。
所以他從來沒有怨言,只是以往留堂的話,老師基本上會主動發個消息,告知一聲,可是今天。
張中全掏出手機,沒有任何動靜。
于是乎他站在逐漸冷清的學校門口,給老師撥打電話,詢問情況。
“沒有留堂?他出來了?”
“是啊,張先生沒看到他嗎?”
“哦,可能是我們錯過了,不好意思老師,打擾了。”
張中全趕緊掛斷電話,再聊下去又得被嘮叨兒子的成績問題了。
他的想法很豁達。
兒孫自有兒孫福。
差生也會找到自己的活路,總不能世界上存在的都是優等生吧?
當然了。
他也不是一開始就這么豁達,他也努力過,可是發現無論使用什么辦法兒子的成績都沒有任何進步,甚至還會滑退后,他就放棄了。
人活著,又不是為了來讀書的。
如果實在沒有天賦,快樂,也是值得追求的事情。
確定兒子不是被留堂,張中全旋即又撥通兒子的小天才電話手表。
曾經在一段時間,年輕道姑也用過。
“兔崽子,你跑哪去了?不是和你說過沒看到老子就在門口等著嗎?”
他今天是稍微遲到了那么一會,不過那是因為看房去了,老佟兒子那套福利房是挺合適,但貨比三家,多看看,總不是壞事。
上了那么大一個當,買房子這種事情,不能著急。
“爸爸,我在吃肯德基,好好吃!”
那邊傳來咀嚼吞咽、以及“哧溜”吸飲料的聲音。
肯德基?
張中全不禁一愣,而后迅速火冒三丈,“兔崽子!你都胖成什么樣了?還吃!老子告訴過你,不要亂吃東西!你把老子的話當耳旁風是吧?”
人總會最大化的運用自己有限的權力。
譬如看門的保安。
父母也是一樣。
在老婆面前抬不起頭,活得憋屈的張中全只有在兒子這里享受到威嚴。
等等。
下意識的發泄一通后,張中全突然反應過來,意識到不對。
“你哪來的錢?!王八犢子,你是不是偷家里錢了?”
那邊“哼哧哼哧”,估摸是忙著狼吞虎咽,過了一會,才抽空回他這個老子的話。
“有人請客……”
請客?
“張先生不用擔心,這孩子只是餓了。”
聽到電話里突然響起的陌生聲音,張中全表情一變,立即質問道:“你是誰?”
“我姓周。”
“你把我兒子帶走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只是和這孩子有眼緣,請他吃頓肯德基而已。”
為什么不是麥當勞?
“哪個肯德基?!”
“應該是離學校最近的那家。”
“我警告你!不要動!不然我馬上報警!”
“我等張先生。”
張中全還想說什么,那邊已經將電話掛斷。
“媽的!”
張中全氣憤,同時又疑惑,來不及多想,趕緊騎上自己的小電驢。
他的傻大兒雖然讀書不行,卻是他媽的心頭寶,要是有什么差池……
想想老婆爆炸的模樣,騎著電驢的張中全不禁把握把扭得更緊了。
最近的肯德基離洪家苑小學也就一公里,騎電瓶車加無視紅綠燈,當張中全猛然推開麥當勞大門的時候,才過去了幾分鐘。
“張胖子,你都快成豬了,還在吃!”
這個肯德基沒有二樓。
一個同樣被老媽帶著來買漢堡的同學注意到了胡吃海塞的張志強,好心提醒。
身高接近一米七,體重一百五往上的張志強渾然像沒聽見,繼續往嘴里塞著薯條,另一手還抓著啃了一半的雞肉卷,手上臉上油兮兮,仿佛眼里只有這些垃圾食品,屏蔽了外界。
因為覺得不好意思,那個男孩的母親拉著惡語傷人的兒子匆匆走開了,不過走的時候,忍不住回瞟。
真別說。
這個小孩的確像頭豬。
拍馬趕到、不對,是拍驢趕到的張中全沒聽見那小孩對自己兒子的侮辱,與那對母子錯身而過,注意力全部放在坐在兒子對面的陌生男人身上。
一層就這么大的地,而且肯德基這種洋垃圾店的生意不比以前,再加上兒子的體形與眾不同。再容易發現不過了。
“你是干什么的?!”
張中全快步走到兒子身邊,顧不上去罵兒子。
這孩子真稟承了唯獨美食不可辜負這句話,老子都來了,儼然像沒看見,并且往嘴里塞東西的速度更快了,仿佛抓緊最后的時間,能多吃一點是一點。
“和張先生一樣,我是沙城的一名普通市民。我沒有任何惡意。”
惡意。
應該是沒有。
活了四十個年頭,雖說一事無成,但這點看人的眼力起碼還是有。
況且,哪有壞人這么聽話,讓不動就他媽乖乖坐著不動的?
“你認識我?”
“當然。”
對方微笑,看著“敦實可愛”的張志強,“要不然我也不會請張先生的兒子吃肯德基。”
張中全皺眉,努力回憶哪里見過對方,可是搜索記憶后發現查無此人。
“可是我不認識你。”
“人都是從陌生走向熟悉,我姓周,周紹華。”
名字也很陌生。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大到生活在底層的人,根本不知道誰在奴役著自己。
“張先生,我們這不就認識了,對嗎。”
雖然知道對方沒有“惡意”,但張中全總覺得對方的笑容讓他不太舒服,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吃!只知道吃!看我回去不打斷你的腿!”
展示一番自己一家之主的威嚴地位,張中全而后繼續看向名叫周紹華的陌生男人。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何貴干?”
他還算保持了客氣,沒用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張先生坐下說。”
哪里有地方。
四人桌,兔崽子堵在外面,里面的座位根本進不去。
“就這么說。”
“幫張先生維權的律師,張先生是從哪里找的。”
張中全猝不及防,“維權?維什么權?”
“這些律師不是幫張先生與綠色置地達成和解了嗎?”
張中全眼神震顫,不由開始變得緊張,或者說警惕。
“和解?和什么解?你不要胡說八道!”
“張先生不用擔心。并不違反保密協議,那筆錢本來就是你的購房款,是物歸原主,沒人有權力收回去。”
張中全愣住,驚疑不定,“你是綠色置地的?”
“張先生也可以這么理解。”
“我們之間的事情不是了結了嗎?還來找我干什么?”
“解決了嗎?好像不見得。幫張先生維權的律師,不是又開始幫其他業主去了嗎。”
“那和我無關!又不是我讓他們去的!而且官司你們不是打贏了嗎?”
張中全應激反應般立即道,覺得對方是來秋后算賬。
“我只是問,那些律師,張先生是從哪里找的。”
對方的語速平穩,緩慢,讓人無法抗拒回答。
“是托我一個親戚。”
“方晴,是吧。”
張中全眼神收縮,“你什么都知道,還來問我干什么?”
對方依舊不慌不忙,不疾不徐。
“我查過了,她是一名很優秀的律師,但是像這樣的律師,全國有很多,遠遠不止她一個。不夠。”
“不夠?”
張中全莫名其妙,“不夠什么?”
“張先生,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隱瞞了下來。”
張中全大腦飛速運轉,眼神閃爍,幾十年的人生經驗在腦子里瘋狂做功。
“那些業主是不是給你們造成麻煩了?”
官司輸了,不代表業主不鬧騰了。
他是因為收了錢才善罷甘休。
人家一輩子的心血砸在了那些鋼筋水泥上,會因為法院的一紙判決就逆來順受?
那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有自我意識,不是圈養的豬狗!
再者說。
狗急了都會咬人。
豬餓極了甚至會吃人!
“張先生回答問題就好。”
還拽上了!
意識到大致什么情況后,或者自以為自己明白什么情況后,張中全心態轉變,迅速強硬起來。
“我憑什么回答你!我們的交易已經達成了,其余任何事情都與我無關。”
說著,“砰!”他用力拍了下兒子的腦袋,“別吃了,跟老子回家!”
屈尊紆貴的周紹華不急不躁,伸手,從內口袋抽出一張折迭起來的海報,遞了過來。
“干什么?”
“張先生最近一直在看房子,對曲池東院應該有所了解吧。”
張中全接過,攤開,發現是曲池東院的宣傳廣告。
他是在看房,但是曲池東院,從來沒去過,不是因為遠,偏離市區,而是因為曲池東院,那是有錢人才敢去看的地方,不是別墅就是大平層,他哪里買得起!
當然了。
關于曲池東院的廣告他肯定看到過。
“什么意思?瞧不起人是吧?”
張中全看了眼令人神往的宣傳海報就立馬抬頭,認為對方是故意侮辱自己。
“我在曲池東院有一套房子,別墅,面積不算太大,但張先生一家住,綽綽有余。”
張中全一愣。
“我打算把這套別墅贈予張先生。”
張中全瞳孔放大,無意識張開嘴,眼神劇烈波動,狂喜、懷疑、難以置信糅雜在一張臉上,以至于無比扭曲。
“你覺得我是三歲小孩?”
張中全強行固守心神,還是維持住基本的理性,可是被對方無視,繼續自顧自補充。
“而且已經裝修完畢,可以拎包入住。”
暖暖的,很貼心。
很多人的終極夢想就是住上別墅,前庭后院,養貓遛狗,種花煮茶,春暖花開,可是住上別墅,買得起只是第一步。
最大的難關,是裝修!
買過房子的都知道,房子有價,裝修無價,只要愿意,裝修這玩意是沒上限的!
曲池東院的一套別墅,大概三四百萬,可裝修的費用恐怕還得超過房價!
也就是說。
即使白得一套毛坯別墅,他都裝不起!
當然了。
對方已經幫他解決了后顧之憂,所以張中全不必有這個擔心。
他此時有點眩暈。
這都不是天上掉餡餅了,而是天上砸下金元寶,而且盡數往他褲兜里鉆!
“你……”
他艱難咽了口唾沫,語無倫次。
“我周紹華說過的話,從來不會食言,如果張先生有空,明天就可以去看看那套別墅。”
“有空!我有空!”
哪里顧得上考慮是不是此間有詐,張中全趕忙點頭,唯恐遲上一秒對方就會收回成命。
曲池東院的別墅啊,而且還是裝修好的,就算轉手賣掉,那也是一筆潑天的富貴啊!
周紹華點了點頭,滿意一笑。
“那張先生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張中全渾身發熱,血液都在往腦門沖,似乎又有犯高血壓的跡象。
他捏住海報,似乎是把對他們普通人遙不可及的理想用力的握在了手中。
“我有一個遠房侄子,方晴會幫我,全部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對方安靜不語。
見狀,他繼續道:“我這個侄子,家境很普通,甚至是悲慘,上大學就沒了爸媽,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畢業后很快就發了大財,前不久還開柯尼塞格回來參加婚禮。
你知道柯尼塞格嗎?價值一個億的車!”
“就是最近傳的沸沸揚揚的那臺?”
“對!”
張中全點頭,雖然已經恩斷義絕,但人嘛,總有虛榮心,忍不住炫耀起來。
“那車全世界都沒有幾臺,簡直是給咱們沙城長臉……”
“可是,和張先生有什么關系?”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瞬間讓張中全張揚的表情凝固,話頭也停了下來,眼神閃過一抹尷尬、難堪,以及仇恨。
“是,是和我沒什么關系。呵呵,人發達了,哪里還愿意搭理以前的窮親戚。”
說著,他煞有其事沖對方道:“你可千萬不要找他麻煩,一個億的車,不是你們得罪得起的。”
沙城,還有他們周家,得罪不起的人?
周紹華笑了笑。
“謝謝張先生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