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咚咚鏘鏘的干嘛呢。”
睡了一夜好覺的方衛國推開門,微微發楞。
“江辰,你這是……”
江辰從屋里走出來,面露無奈,“昨晚方晴把我的門給摔壞了。”
還惡人先告狀了。
被反客為主的方衛國語塞,看著兩個工人師傅忙活著給江家裝上新門,“……都快拆遷了,你這不是浪費錢嗎。”
“叔,鎖都壞了,總不能不換吧?”
自己閨女,這么暴力?
方衛國沒有被牽著鼻子走,也沒尷尬,示意對方往邊上靠了靠,壓低聲音,搶回主動權。
“昨晚什么情況?你是不是欺負晴晴了?”
江辰睜大眼,那是一個純潔無辜。
“怎么可能!”
他指了指正在換新的大門,“叔,你看看,我敢欺負她嗎?”
事實勝于雄辯。
方衛國沉默,沉吟,“晴晴的性格我了解,如果不是你做了很過分的事,她一定不會……”
好吧。
門都給人家拆了。
著實有點老臉掛不住啊。
“你的門本來就松松垮垮,早就要換了。”
江辰苦笑,“不帶這么護短的啊方叔。”
“不要轉移話題。你對晴晴做了什么?”
方衛國眼神犀利,目不轉睛。
“您要是不相信我,您可以去問方晴,她之所以生氣,我覺得應該是因為昨晚您昨晚沒和她打招呼,就安排我和她演戲。”
“那不是事出突然嘛。誰知道張中全會突然過來。”
見方叔成功被轉移注意,江辰悄然松了口氣。
昨晚他是沒對方晴做什么,不代表他從來沒對方晴做過什么。
當然。
那次也絕對是因為意外。
喝多了酒,在京都方晴租住的房子里過了一宿,那是長大成人后的第一次同床共枕,結果就……
談不上釀成大錯。
只是醒來的時候,他的手放在了不該放的地方。
事實說明。
不管青梅竹馬還是兩小無猜,長大后,就得保持距離。
而經過他昨晚的試探,最惡劣的現實被印證。
方晴對那場意外同樣銘記于心。
“昨晚我喝多了,說了什么,不要放在心上。”
方衛國抬起手,拍了拍江辰肩膀。
“我也喝多了。”
叔侄倆心照不宣的對視。
“怎么把熱水器也拆了?”
見有工人抱著熱水器從屋里出來,方衛國順勢轉移話題。
“壞了。漏電。差點沒把我電著。”
方衛國想笑,卻又忍住,“這種事情只會被那些缺德的人碰到,落不到你身上。”
肯定是寬慰了。
江辰陪笑。
方晴從屋里走出來,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吵醒。
“看看,胡鬧,把人的門都摔壞了。”
又開始秀演技了。
“沒事,本來早就該換了。”
江辰默契的配合,打圓場。
“干什么去?”
方衛國就坡下驢,問女兒。
“過早。”
方晴惜字如金。
“你吃了嗎?”
方衛國轉頭。
江辰搖腦袋。
“你們一起去吧,我幫你看著。”
江辰沒客套,“麻煩方叔了。”
方衛國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
方晴率先下樓。
江辰跟上。
兩個孩子消失在樓道轉角,潘慧才走了出來。
“試出來沒?”
方衛國搖頭,長吁短嘆:“江辰這孩子,現在不好對付啊。”
“我看是你自己想太多。他們兩個孩子從小鬧到大,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不一樣。”
方衛國眼神浮現睿智的光澤,看向樓階,言之鑿鑿,“他們倆,一定有事。”
一對年輕男女先后走出樓棟。
“這么近都要開車?”
見方晴拉開車門,江辰不禁出聲。
早餐店就集中在大院外街道盡頭,步行不過十來分鐘。
“你上不上?”
“上。”
江辰也識趣,不再廢話,麻溜的坐上了車。
瑪莎拉蒂啟動。
“就去那家燃面館吃吧,這么多年,只有他家的燃面最地道。”
江辰若無其事道,仿佛昨晚只是一場夢。
方晴默不作聲,開車駛出大院,然后一腳油門,半分鐘左右,瑪莎拉蒂便被開上了路墩。
現在這條街不允許停車,有攝像頭。
沙城的早餐永遠是一絕。
不會受到發展的影響。
反正江辰如今走南闖北,周游世界各地,都沒有發現有地方的早餐能比沙城好吃。
絕對不是家鄉濾鏡。
特別是這家阿肥面館。
它的生意,在周圍的面館里算不上最好,但江辰始終對這家店的味道念念不忘。
他記得第一次在這里吃面,是小學五年級,好像當天還是兒童節,是父親帶他來的,海帶湯免費,可是一碗二兩的燃面,就要五塊錢,這在當時,絕對不便宜了,對于他家來說,更屬于高消費。
貴是貴了點。
但是。
是真的好吃啊。
知道他喜歡吃,后來隔三差五父親就會帶他來吃,甚至直到上高中,趕公交車去上早自習前,他都會盡量擠出時間在這里吃一碗面。
“肥姐不在啊。”
還沒走進店門,打眼一瞧,江辰沒發現記憶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按理說,人家的兒子和他差不多大,應該叫阿姨的,可是之前私底下,他總是這么代稱。
“幺妹來了。”
肥姐不在,但她的老公在這里,相比肥姐,這個熱情沖方晴打招呼的男人身材就要正常許多,畢竟要知道肥姐體重估摸差不多快兩百斤,
可是就是在她的身上,小小年紀的江辰學會了不要以貌取人,肥姐雖然胖了點,或者說按照正常的審美,很丑,但她有一顆樂觀積極面對生活的心。
沒錯。
這是一家夫妻店。
夫妻倆是川蜀人,說起來和蘭佩之還算是老鄉,早餐店,都知道很辛苦,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可曾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江辰來這里吃面的時候,發現只有肥姐一個人,不見她老公,作為一個孩子,雖然好奇,也不好問,后來聽父親他們閑聊才知道,好像肥姐的老公跟人跑了。
就是拋妻棄子的意思。
后來,不知道哪一天,他又出現了,一如既往的在店里忙活,仿佛從未消失過,肥姐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依然操著她不改的川音,擠著臉上的兩團肉嘟嘟的肥肉,笑著面對每一個來店里吃面的客人。
那時候江辰就覺得。
可能是父親他們在傳謠。
時光荏苒。
就連作為表叔的張中全都認不出江辰來,更別提這位肥姐老公。
不過他好像對方晴很熟悉。
也是。
方晴近期大部分時間待在沙城,想必沒少來光顧。
阿肥面館不止是江辰一個人的情有獨鐘,它的味道,也是得到他們生活圈公認的。
“兩碗燃面。”
方晴終于露出微笑。
人吶。
總是把最大的禮貌,留給了外人。
“好嘞。”
多余出來的江某人,惹來了肥姐老公的關注,不過人家肯定不會問什么。
店里的客人三三兩兩。
二人隨便找張桌子坐下。
“還有免費豆漿了。”
江辰打量四周。
大到跨國企業,小到這么一家小小的面館,都得與時俱進啊,
“漲到八塊一碗了。”
江辰的目光落在價目表上。
方晴一言不發,抽出兩雙一次性筷子,其中一雙放在某人面前。
晴格格雖然比較腹黑,但她有一個顯著的優點。
那就是不太記仇。
不管吵的多兇,第二天鐵定不會再計較,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所以這也是江辰昨晚之所以敢做那個舉動的原因。
算算時間。
從小學到現在,這家面館開在這里,接近二十年了,裝修改了不少,但坐在這里,一股莫名感覺從四面八方襲來。
江辰走神。
方晴沒有打攪他。
“面好了。”
現在還有多少早餐店是老板親自端面到桌的?
兩碗布滿了花生碎和肉醬的燃面放到面前,肥姐老公熱情的笑問:“要湯嗎?”
方晴還沒說話,江辰便毫不見外的開口,用著他拉跨的川蜀方言,“要得!吃燃面沒有海帶湯,沒得靈魂。”
“對頭對頭!”
肥姐老公樂呵呵的又去盛了兩碗海帶湯過來。
“感謝!”
人家去忙,江辰掰開筷子,迫不及待的嘗了一口面,咀嚼幾下,“和從前的味道,好像不太一樣了。”
“多少年了。什么東西能維持一成不變。”
方晴沒有這么多抱怨,低頭吃面,舉止分外嫻靜、優雅。
“有道理。”
江辰扒拉著面條,“肥姐哪去了?”
“不知道。”
“你也沒有見過她?”
“嗯。”
“你沒問過她老公?”
“我不是居委會工作人員。”
也是。
其實。
也不是很熟。
人生這場電影,自己是主角,配角尚且寥寥無幾,絕大多數,更是隨時可能殺青的龍套。
所以晴格格這不是冷漠,而是理性。
兩個職業,一個醫生,一個律師,最忌諱的,就是情感泛濫。
“小伙子,抽根煙。”
這時候,不是太忙,肥姐老公抽空走過來,給江辰遞煙,除了好客,更多的,無疑是看在方晴面子。
“我不抽煙,謝謝。”
江辰笑拒。
肥姐老公收回,自個點燃一根,攀談起來,“從來沒有見過你啊。”
可以說。,這家面館,經營這家面館的肥姐夫婦,是看著他們長大的。
男人抽著煙,吞云吐霧時,不忘打量江辰,估摸是感覺這個年輕人有點熟悉。
“我來吃了這么多次面,老板都能把我忘了啊。”
“我就覺得你有點眼熟嘛。讓我想想。”
肥姐老公皺眉,深思熟慮,而后眼睛一亮,“你是江小子?”
江辰驚詫,沒料到對方真能猜到。
要知道就連作為表叔的張中全都沒認出他來,
“老板好眼力啊!”
他笑,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長相并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兩鬢多了點白霜的男人洋洋得意,夾著煙,靠著墻,“你上小學就來我這吃面,我能不記得?”
“可我都這么久沒來了。”
“有幺妹嘛。要不是她,我也想不到。”
他們那邊,好像都是這么稱呼女孩子。
“吃,吃面。”
看到打小來自己店里吃面的孩子多年以后又回到這里,作為店主,男人的內心想必也是百感交集,他吸著煙,“現在在哪工作呢?”
“瞎忙。”
江辰嗦了口面,“肥姐呢?”
“她啊,退休了,跟著兒子享清福去嘍。”
江辰心里放松,暗自苦笑。
是啊。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悲劇,或許難免波折,但終究花好月圓。
“那不是只有您一個人了。”
“是啊,累得一匹!”
男人嘬著煙,“撐到哪天等撐不下去了,我也不干了。”
“那可不行,您還是整個家庭的頂梁柱呢。”
“哈哈,你們都長大了,我還不退休?現在我只是想攢點養老錢,不給小孩增負擔。”
“老板,來碗涼面!”
有人吆喝。
“來鳥!”
男人把煙一扔,“你們慢慢吃。”
“看來說不準哪天,就吃不到這里的面條了。”
江辰撥著筷子,悲春傷秋。
“那你今天多吃幾碗。”
這叫什么?
這叫大道至簡!
多么精辟。
未來的事,無法掌控,那就只有珍惜當下、珍惜眼前。
江辰喝了口海帶湯,享受的呼出口氣,“這湯免費的,我肯定得多喝幾碗。”
“叮鈴鈴……”
方晴手機響了起來。
“方晴,你起來了嗎?我已經打算出發了。”
是童丹。
“去哪?”
“我的晴格格,你不是答應了給鐵軍當伴娘嗎?得去試伴娘服啊,那是得定制尺寸的。你不會忘記了吧?”
方晴臉頰罕見的流露些許的尷尬,不動聲色的“嗯”了一聲。
“你把位置發我,我馬上過來。”
“記得快點,鐵軍都到了。”
方晴放下手機。
“有事?”
江辰問。
他能聽到是童丹的聲音,但具體內容聽不見。
“沒事。”
“我都聽到了。”
方晴看了他一眼,當然瞧出對方只是使詐,作為律師,經常要和警察同志打交道,這種手段警察同志最拿手,她哪能不熟悉。
只是方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沒拆穿,自然而然的道了句:“一起?”
“行啊。”
某人爽快的點頭,而后拿起筷子,“那趕緊吃吧。”
“不用不用,不用結賬了。”
見兩人吃完面要走,在忙活的男人趕忙囔囔,可提示器還是響起付款到賬的信息。
“生意興隆!”
臨走時,江辰發出祝愿。
目送兩個年輕男女肩并肩走出面館,煮著面的男人莫名其妙笑了起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正年輕的時候。
當時。
兩個年輕人還是孩子。
“老板,來兩碗燃面打包。”
又來了客人。
“好嘞!”
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座阿肥面館。
或許我們從未去過,但它一直在那里,始終在那里。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