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機場。
低調回歸家鄉的某人落地后不久就看見了空曠大廳中的青梅。
人家戴著墨鏡,雙手插兜,端莊、嫻靜、知性、并且安然。
似乎一直在這里。
始終在這里。
輕裝出行的江辰兩手空空,也不意外,含笑走近,“呦,這么巧?來接誰呢?”
墨鏡實在是太黑了,實在看不清眼神,可那張由腹黑逐漸演變溫婉的臉龐,總能傳遞出令人心安的力量。
“挺準時。”
這是在說飛機落地時間?
天賜航空可是沙城機場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承擔了沙城機場近乎60的輸客量,極力推動沙城的對外交流,以在公共交通方面降本增效的方式,助力沙城的發展,主打的就是口碑,怎么可能不準時。
當然。
方晴夸的肯定不是天賜航空。
“就算再忙,我也不可能缺席軍子的婚禮啊。”
沒錯。
鐵軍要結婚了。
屬于發小里最早步入婚姻墳墓、不對是婚姻殿堂的那位。
一對青梅竹馬往外走。
“童丹呢?私自泄露乘客的航班信息,是要負法律責任。”
江辰刻意沒有通知任何人。
晴格格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只能是出了“內鬼”。
用內鬼這個詞形容一點沒有問題。
當年看他橫豎不順眼的童丹終究還是敗給了現實,倒在了某人的金錢大棒下。
天賜航班和沙城的合作,甚至為這座三線都算不上的小城開通了直通東京的國際航線,都是由童丹在負責。
不止許思怡洛璃兒這些新人,像童丹這樣的老人,同樣因為江辰改變了命運。
其實又哪里只包括人。
這座在時代進程中掉隊的城市不也是一樣。
有的人讀書是為了擺脫貧困的家鄉,有的人是為了幫助家鄉擺脫貧困。
“你不是想要低調嗎,她就沒來。”
童大美女現在在沙城,鐵定是一號人物,起碼比之前當空姐要重量級的多,她要是露面,別的不提,起碼機場方面肯定會被驚動。
“她是怕我罵她吧。”
江辰笑,“我現在罵她,她恐怕不會還口了。”
方晴走在身側,仿佛沒看見他“小人得志”的嘴臉,“怎么一個人回來的?”
“不然幾個人?”
江辰疑惑。
“姝蕊呢?”
“哎,忘了。”
江辰懊惱,仿佛才想起來,“不過她也挺忙的,而且軍子和她還沒見過,算了,以后再找機會吧。”
鐵軍確實還沒見過李姝蕊。
只是這叫什么借口?
帶女朋友參加老友的婚禮,天經地義,雙方有沒有見過有什么關系?
不是正好認個臉?
疏忽。
實在是疏忽。
方晴也沒勸。
哪怕有了天賜航空的助力后,從東海飛沙城只需要兩個小時。
走出機場。
當初某人送的那臺總裁停在路邊。
二人上車。
“傅自力出來了嗎。”
“刑期還有兩個月。”
“那豈不是趕不上鐵軍的婚禮了?”
“按道理,趕不上。”
方晴發動瑪莎拉蒂。
不愧是律法精英,說話藝術成份極高。
“想想辦法吧。這么多年的交情,要是錯過了鐵軍的婚禮,鐵軍不會說什么,可他心里肯定會遺憾的。”
江辰笑道。
雖然當初傅自力因為利益斗爭被送進去他沒有干預,甚至都沒去看一看,可發小終究是發小。
關了這么久,傅自力也受到了懲罰。
“嗯。”
方晴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
在京都東海這樣的地方某人都可以呼風喚雨,更別提沙城這種城市了。
甚至用不著他,方晴、哪怕童丹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把傅自力撈出來,只不過某人不發話,沒誰會擅作主張。
“呼——”
車窗放下。
江辰手伸了出去,感受著家鄉的氣息。
途徑一家花店門口,方晴把車停了下來。
江辰笑了笑,暗自嘆息。
知他者,晴格格啊。
這是一種無可替代的默契。
“稍等。”
江辰推門下車,走向這家七里香鮮花店,店老板是一位年輕女士,正彎腰修剪著花卉,短發下的側臉,讓即將走進店門的江辰腳步微頓。
“買花嗎?”
店老板感知到他的存在,放下了手里的剪刀,直起身,扭過頭來。
看清楚那張秀氣的臉,江辰微微一笑,“嗯,一束百合。”
“好的。”
年輕的花店老板立即進入工作狀態,找來iPad,“這里有款式圖,您看看喜歡哪款。”
“簡單點的就行,你幫我選吧,麻煩快一點,我趕時間。”
“好的。”
花店老板忙活起來,細心幫江辰挑選了兩株開得最好的百合,動作很麻利,扎花的樣子很認真,雖然比較年輕,但從事這行的時間想必不短。
“您可以坐一會,很快的,十幾分鐘。”
“謝謝。剛坐了兩個小時的飛機,站會。”
江老板從來都是一個平易近人的人。
花店女老板當然不會清楚這位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顧客是何方神圣,邊扎花邊閑聊:“您剛從外地回來啊。”
開門做生意,對待客人自然得熱情
“嗯。回來吃酒。”
吃酒。
沙城的方言。
意思就是參加婚禮升學過壽之類的活動。
“您是在外地工作嗎?”
“嗯。為了生活,只能背井離鄉。”
花店老板被逗笑,偏頭看了他眼,“肯定在開玩笑,你一看就是很優秀的人。”
江老板不愧是人際交往的高手,剎那間便拉近了和年輕花店老板的距離。
“你怎么知道我很優秀?”
“感覺。”
花店老板一邊扎花一邊道:“我看人還是挺準的。”
“你不會是打算宰我吧?”
江辰懷疑對方的吹捧不安好心。
女店主忍俊不禁,“怎么可能。我們店是明碼標價的。”
說著,她停了下來。
“這束花88塊,您要是覺得貴,現在還可以不要。”
“能便宜點不?”
“不能~,本來就是小本生意。”
女店主笑起來談不上多么驚艷,但是很有親和力,從她的談吐與禮貌就可以看出,這里的生意一定不差。
說笑中,一束花扎好。
“給80吧,零頭抹了。”
說是不接受砍價,但還是挺大氣的。
可江老板多大的人物,哪會占人家小店主便宜,掏錢包,剛好有現金,拿了一百大洋,瀟灑的拍在柜臺上。
“不用找了。”
他接過花束。
女老板愣了愣,估摸是在小城市開店還沒見過這么“豪橫”的顧客,不禁叫住轉身要走的江辰。
“喂——”
江辰回頭,看她。
她嘴唇翕動,又不知道說什么,過了會,拿起一張賀卡,“您需要……”
江辰微微一笑,“不用了。祝你生意興隆。”
短發年輕女店主欲言又止,最后還是目露疑惑,試探性道:“您以前在我這里買過花嗎?”
“你和我大學時的一個同學,長得有點相像。”
“花扎的很漂亮。”
說完,江辰轉身,走出花店。
年輕女店主目送他離開視野,而后,轉頭,視線落在那一張百元大鈔上,情不自禁笑了笑。
這也是開花店的樂趣之一。
能碰到很多有趣的人呢。
“出發。”
江辰捧著花,拉門上車。
方晴偏頭,“只買了一束?”
“你也要?”
“我空手去?”
“你比我去的次數還勤,這次就算了,他們不會計較的。”
江辰若無其事的系上安全帶,“他們真計較,你就甩給我。反正這也是你的專長。”
小時候確實沒少告某人狀的方晴啟動車子,墨鏡還掛在挺直的鼻梁上。
“你會夢到江叔他們嗎。”
“以前的時候會。現在很少了。我查過,說是他們不想我太過記掛,想我過好自己的生活。”
江辰臉上掛著弧度,“你還別說,都說人心險惡,可是當時我在網上搜這些東西,全部都是暖心的話。”
方晴似乎想到了一個傷痛欲絕的少年在網上尋求慰藉的畫面,嘴角也輕輕上揚。
“我還以為你真的是鐵人。”
“鐵人談不上,勉為其難算是一個硬漢吧。”
方晴忍俊不禁笑出聲。
“笑什么,換你試試,肯定每晚都得哭鼻子。”
“說什么呢!”
江辰意識到自己失語,這不是在詛咒人家嗎,他趕忙道歉,“不好意思。你可千萬不要和方叔他們亂講。”
這是形成心理陰影了。
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吶。
“你可以亂講,我就不能亂講?”
“漲薪10。”
某人有錢話不多,時過境遷,不像小時候只能討好求饒,江辰果斷發動鈔能力。
“你是在侮辱我。”
方晴置若罔聞。
“成交。”
寶山陵園。
江辰把花放下。
沙城從十年前就開始禁鞭禁炮了。
江辰讓方晴在山下等著,可方晴還是跟了上來,看著某人跪在了父母墓前,而后平靜的磕了三個響頭。
作為律師,雖然見證過很多人世間的悲歡離別,但看到這一幕,她還是有些感傷。
當然。
她戴著墨鏡。
沒有流露在臉上。
“你說我爸媽看你這張臉,是不是看膩了?會不會想著我什么時候能帶一張新面孔過來。”
好吧。
某人起身后的第一句話,就充分證明他是個硬漢的事實。
真不怪方晴小時候腹黑。
對付他這種人,不腹黑能行嗎?
現在都如此嘴欠,可想而知那時候多么欠揍了。
即使方晴心理素質強大,此時也難免感到胸悶,在江叔他們面前,一般情況,她肯定是不會計較的,但某人的話實在是太過分了。
“你想帶誰?”
她問。
江辰默不作聲。
“你想帶誰是你的自由。可也得看江叔他們喜不喜歡。你是不是還想他們去夢里找你?”
這話意思。
是只會喜歡你了?
不過也是。
江辰深知爸媽對方晴的偏愛,以至于在小學的時候還經常把娃娃親掛在嘴邊,直到上了初中,他和方晴開始懂事了,才逐漸的沒再提及。
兩家的父母都算開明的,知道尊重兒女的意愿,沒專橫的執行父母之命那一套,可已經念叨了那么多年,街坊鄰居玩伴都知道,是后來不提了,就能當作沒存在過的嗎?
兩個孩子的心靈早已經被深深影響到了啊。
“我挺希望他們能來夢里找我。”
不愧是從小斗到大的冤家,江辰從容應對,絲毫不落下風。
發泄了下情緒,方晴重新恢復了冷靜,沒有在墓前繼續過招。
“他們不來夢里找你,除了想讓你好好生活,也是讓他們自己能夠安息。”
“也是。”
江辰注視著墓碑上的老舊照片,“反正下輩子還會再見的。”
“下輩子?”
雖然知道不合適,但作為一名法律從業者,方晴還是忍不住輕聲開口。
“真有下輩子嗎?”
法律人,毋庸置疑一般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你覺得沒有嗎。”
方晴沉默。
江辰淡笑,目視石碑。
“有一種生物叫作蜉蝣,它的一生只能活24小時。它和螞蚱交了朋友,天黑了,螞蚱要回家了,對它說,明天再見。蜉蝣詫異,還有明天嗎?后來螞蚱遇到了青蛙,青蛙說我要去冬眠了,我們來年再見。螞蚱感到不可思議,難道還有明年嗎?”
“所以。你沒有去過,怎么知道沒有來生。”
這一次應該不是相讓,而是無法辯駁,方晴安靜了會,而后浮起輕淡的弧度。
“那來生會和今生一模一樣嗎。”
“這個問題……等到了來生我再回答你。”
等到了來生?
方晴轉頭。
“你是說,我們來生還會遇見?”
“玩過游戲沒?就和打游戲差不多,不提一模一樣,但開局基本上應該是不會變的,只不過會因為今后的選擇,而走向不同的分叉路,衍生出多樣的未來……也就是說,我們還會是鄰居。”
說著,江辰嘆息一聲,“這么想起來,真是讓人不太愉快呢。”
方晴收回目光。
“不愉快嗎?我倒是覺得很期待呢。又可以好好折磨你了。”
江辰苦著臉,對著父母的碑,“爸、媽,你們聽到沒?來生定娃娃親可以,不過一定要記得換一位啊。”
方晴弧度輕柔,戴著墨鏡,看不清眼神,披落的長發隨風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