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白熾燈散發著光和熱。
翻墻而入的江辰同志在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后,到底還是得以進屋。
他坐在木椅上,旁邊的桌案上擺著一個瓷碗。
瓷碗里盛的,正是他剛才所索要的——豬油。
乳白的色澤看上去很干凈、也很有食欲。
只不過只聽說豬油能夠治燙傷、或者蚊蟲叮咬,治跌打損傷……究竟是哪門子的偏方?
對了。
除此之外,江辰的“鼻傷”也得到了處理。
鼻子里塞了一團衛生紙。
相當的簡潔、也可以形容為草率。
被打出鼻血而已,又不是傷筋動骨,哪里用得著叫救護車,江老板也不是講究形式的人,血止住就好了,什么方式不重要,被救護車抬走才叫真的丟人。
“沒流了吧?”
不幸的是,一般情況都是一個鼻孔流血,可他是兩個鼻孔都在流,于是只能都塞住,導致說話不順,有些甕聲甕氣。
“嗯。”
蘭佩之頷首,作為始作俑者,不僅沒半點愧疚,甚至還有股憋著笑的意味,盡量不去看那邊。
因為。
真的滑稽啊。
形象詼諧的某人不放心的再度試探性摸了摸鼻梁,確認鼻梁骨沒斷,他默默嘆了口氣。
能打。
絕對是有好處的。
一力降十會!
起碼可以免疫耍無賴這招。
要是換作其他女人,碰到江老板這種撒潑打滾的套路,不多半沒轍?
混身酸爽的江辰緩緩扭動身子,確定除了鼻子之外,其余關節也沒出現斷裂或骨折情況。
事已至此,就當做了次免費的全身SPA吧。
也得虧他訓練有素。
換作細狗,只怕經不起對方這么折騰。
這種形容應該沒有情色暗示吧?
豬油裝模作樣還是擦了點,畢竟剛才外面除了挨揍,也沒少被蚊子欺負,蚊子這玩意可是不分高低貴賤,一視同仁。
“和錦瑟見過了吧?”
沒有記仇,江辰用他搞笑的甕聲若無其事的問。
“消息挺靈通。”
蘭佩之大抵是心情舒暢了,其實,她還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某人現在還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鼻子還能保住?
這張越來越有味道的帥臉肯定得破相。
不信看看她在高麗的時候,是如何大開殺戒的。
那可真是猶如天上降魔主,那些看似窮兇極惡的高麗黑幫儼然地里的莊稼,一茬茬被收割。
那血腥又壯美的一幕,在江辰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色彩,更是對他的心理乃至于對人生的看法都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或許就是那個時候。
那道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背影,成為了他此生不可能忘卻的一副畫面。
如果說人一輩子真的只活幾個瞬間的話。
那一幕絕對在此行列。
“那是。”
剛被暴k,這時候又開始洋洋得意了,壓根沒臉沒皮啊。
“聊的可還愉快?”
江辰施施然問,或許覺得不舒服,捏了捏塞鼻子的紙巾,“我說過,她不會怪你的,對吧。”
“誰告訴她不會怪我。”
蘭佩之道:“真當她是圣人?”
“我的意思是,起碼她不會恨你。是吧。”
不愧是名牌大學生。哪怕不是漢語言畢業的,用詞依然精準。
怪和恨,概念不一樣,具有極大甚至是性質上的差別。
對于某人的說法,蘭佩之沒有否認,“你好像很得意。”
江辰扯了扯嘴角,而后抬起雙手,示意自己凄慘狼狽的模樣,“我這個樣子,值得得意嗎?”
蘭佩之又移開目光。
好吧。
不能多看。
多看一會,恐怕真的忍不住得笑了。
這種氣氛笑場,無疑……不太好。
“本事越來越大了。”
蘭佩之夸贊。
江辰不驕不躁,很快接話,:“再大又怎樣。你還不是說動手就動手。”
多委屈啊。
儼然受氣的小媳婦。
某人無所謂,可蘭佩之卻反倒受不了他說話的腔調,“你能不能像個男人?”
江辰面露苦澀,著重的嘆了口氣,就這么一個小動作,都差點把鼻孔里的紙巾給吹掉。
“在你面前,我怎么男人?”
身上的塵土、衣服的褶皺,還有周身的酸疼,都是一道道無聲的控訴。
蘭佩之沉默下來,無可辯駁,無言以對。
事實擺在這里。
剛才某人不MAN嗎?
可是在她面前MAN,是要挨揍的啊。
“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暴力了,你這樣,以后怎么……”
差點脫口而出,好在及時懸崖勒馬,生生止住。
“以后怎么?”
蘭佩之神色幽然的問。
江辰尷尬一笑,哪怕對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哪怕他知道對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不承認,對方就沒有證據。
叫叫本名就被K成這樣,要是戳人家是川渝母暴龍是大齡黃金剩女,打死他不至于,但是盛怒之下打斷他一條腿,真不是沒有可能。
而且很可能是最重要的那條腿。
“你打我,沒什么,可要是這么對別人,你覺得別人會忍你嗎?”
江辰玩了手剎車漂移,只不過沒那么瀟灑就是了,就像拿自動擋當手動擋,而且還沒出一年駕照新手期。
“你可以不忍。”
你說不忍就不忍?
我偏生要反其道而行。
“我知道,今天是我不對。”
江老板繼而開始檢討自己了,或者說,給自己臺階,強行為自己挽尊,“爬墻進來確實是我的不對。可是今天不是第一次。難道每次都是我自找的嗎?那次在古稻川,是司機踩的剎車……”
“住嘴!”
不得不承認。
江老板的記憶力真的是超眾卓絕啊!
蘭佩之的臉色剎那間似乎要把光線給凍住,頭頂發熱的白熾燈似乎漂浮起一陣陣寒氣。
可如果仔細她的眼睛,就會發現冷冽的外表下蘊藉著不同尋常的波動,只不過藏得很好、藏得太深。
“不好意思!”
江辰立馬道歉,趕緊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禍從口出,有些話是不能瞎講的,哪怕是事實。
有些回憶,只能成為回憶。
“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把你嘴巴撕爛。”
今晚的蘭佩之可謂是暴露了她傳聞中的恐怖面目,或者說,在某人大無畏的試探下,開始急眼。
在充滿壓迫感的眼神殺下,江辰不敢再抖機靈,老實的閉上嘴巴,連忙抬手示意表示明白。
“如果我再聽到剛才的話,不管從哪里,你的舌頭就不需要要了。”
江辰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安靜,可為了自己的安全,為了避免日后承受不白之冤,還是小聲的問了句:“要是那個司機亂說呢……”
當時的司機內心OS:我xxxx!
蘭佩之冰冷的注視他。
江辰抬手,表示明白,不再廢話,立馬給出保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最好忘了。”
江辰一愣,哪怕識時務者為俊杰,此情此景應該去順著對方,可他這個人,就是沒辦法去哄騙女人。
“忘?怎么忘?人腦又不是電腦,沒辦法格式化。越是想忘記的東西,反倒越會記住,你讓我忘,你自己能忘嗎?”
什么叫高手?
在大街上耍刀槍棍棒只能算雜技演員。
只有敢于在刀尖上起舞、在火山口蹦迪、在太平間吹嗩吶才叫絕頂高手!
可以看出,蘭佩之已經惱羞成怒了,白膩如雪的臉頰竟然罕見的、前所未有的隱隱泛出酡彩。
但是偏偏!
偏偏某人的話實在是太過公正,于情于理都無法辯駁。
她總不能真的成為一個只崇尚暴力不講一點道理的潑婦吧?
蘭佩之胸脯劇烈起伏,那是絕無僅有的風情泄露,雖然不算宏偉,但足夠醉人心魂~
某人簡直是完成無人達成的豐功偉業,就算今晚倒在這里,真的出不去了,不說無憾,起碼也死得光榮。
“咳。”
某人適時輕咳一聲,時機拿捏精妙,“有水嗎?”
蘭佩之眼神如冰刀,刮得皮膚生疼,別說一般人,就算乖張如小王爺過來,恐怕也扛不住,肯定想辦法腳底抹油趕緊跑路,可偏生江辰同志如老神入定,巋然不動,屁股仿佛用膠水粘在了椅子上,連半點坐立不安的痕跡都沒有。
他這個模樣,渾身沒哪處舒服,正常走路都費勁,跑得動嗎?
所謂的要水,當然只是緩解氣氛,江辰根本沒指望自己能夠享受到客人的待遇,但是對方的反應,大出他的意料。
只見今晚終于名副其實的血觀音在短暫的沉默后,竟然真的站了起來,離開堂屋,似乎真的給他倒水去了。
江辰始料未及,呆坐椅子上,受寵若驚。
難道說他苦心孤詣的努力,真的起到了成效?
馴服、呸、是和蘭佩之這樣的女性相處,不可能采用男女寶冊上面的辦法,必須劍走偏鋒!
當然。
江辰沒有過早高興,自作多情要不得,也許人家只是去拿驅蚊片呢?
經歷幾分鐘患得患失的等待,在聽到腳步聲的瞬間,江辰第一時間轉頭看去。
旋即瞳孔凝縮。
只見長發披散居家打扮的女人竟然真的拿著一次性紙杯走了進來!
一時間的情緒激蕩,讓江辰甚至都忘記了身體的疼痛,立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不是誤會。
確確實實是給他倒的。
見對方紙杯遞來,江辰趕緊伸手接過,杯子沉甸甸,倒得很滿,而且透過觸感的溫度,分明不是100℃的開水。
看著里面水紋微蕩的涼水,某人無語凝噎,似乎差點又忍不住眼淚掉下來。
這次。
是出于感動!
“喝吧。”
蘭佩之道,嗓音柔軟、溫和,沁人心脾。
堵不如疏。
這頓揍,挨得完全值得!
事物的珍貴性不在于其物質價值,而在于其蘊含的深沉情義。
即使還沒喝,可所有的委屈、怨憤、疼楚都已然化為烏有,這哪里是涼白開,分明是瓊漿玉露啊!
江辰默默點頭,而后端起紙杯,仰頭咕嚕咕嚕,真像渴得不行,直接一飲而盡。
蘭佩之一言不發的看著,耐心的等他喝完,才出聲:“好喝嗎?”
“嗯。”
江辰不假思索,用力點頭,一副回味無窮的架勢。
“要不要再來一杯。”
蘭佩之注視著他,禮貌得有點不合常理。
可此時的某人無心分辨,沒有得寸進尺,心滿意足的道:“不、不用了。”
“什么味道?”
蘭佩之又問,莫名其妙。
江辰略微疑惑,還是沒有多想,很快回道:“你是不是加了蜂蜜?”
活教材啊。
不去考公簡直是屈才了。
好在是蘭佩之,能夠控制住表情,置若罔聞道:“渴的話,還有很多,不用客氣。”
江辰這才察覺到有點不太對勁,捏了捏脆弱的紙杯,同時,下意識舔了舔舌尖。
加了蜂蜜當然是奉承,但是別說,剛才那杯涼白開和平時喝的涼白開,的確有所不同,多了點……清香的味道。
還真想再來一杯了。
“是加了茶葉嗎?怎么一點顏色都沒有?”
某人充分演繹什么叫自作聰明。
蘭佩之神情無端倪,只不過不知為何,總感覺她好像在努力壓抑著什么。
“加了點佐料。”
沉浸在受寵若驚狀態下的江辰完全沒注意“佐料”和茶葉的不同,還在那孜孜不倦的問:“什么茶葉?”
“艾葉、紅花、伸筋草。”
江辰微愣。
等等。
這些好像、不是茶葉吧?
他目光中透露出清澈的探詢,“獨門秘方嗎?”
“嗯,我泡腳的時候,喜歡用這些。”
蘭佩之坐下。
江辰如遭雷擊,亞麻呆住。
泡泡泡……腳?!
“你說什么?”
他瞳孔放大,難以置信,看著坐下的女人,終于才反應過來,愣愣的道:“你剛才給我喝的,是洗腳水?”
蘭佩之終于壓抑不住,捂著嘴,玉肩輕顫。
原來觀音也會“不好意思”啊。
江辰定定的看著她,看著帶著弧度的眉眼,看著對方修長如筍的手指,看著對方白里透紅的肌膚,沒有怒發沖冠,亦沒有扣喉嚨催吐,明明喝的是洗腳水,可卻像喝了酒一般,半晌,恍惚的問。
“……你沒有腳氣吧?”
蘭佩之徹底破功,捂著嘴的手改為捂住小腹,扶著桌案,破天荒的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