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思慮周全,步步為營,果然是為我們曉兒深謀遠慮!”沈心蓮抬起頭,情意綿綿地凝視著千重岳,臉上是絕對的信任與柔順,“一切但憑老爺安排!”
她自以為算計得天衣無縫,殊不知對愚地府內部的權力結構和生態規則,她根本一知半解。
這種所謂“從基層做起、再圖晉升”的粉飾,在愚地府那樣一個完全被各大世家勢力滲透、彼此心照不宣的組織里,根本就是多此一舉的笑話。
所謂的“空降”,本就是他們操作子嗣上任的常見手法,司空見慣,無人會真當回事。
大家心知肚明是哪個家族塞進來鍍金的小祖宗,走個形式罷了。
新府主通常也犯不著在這種“小事”上駁各大世家的面子。
千重岳那番聽起來無比有理的說辭,九成九是哄住她的緩兵之計。
見沈心蓮竟然如此“懂事”地退讓一步,千重岳也暗暗松了口氣,正待說幾句軟話,卻見沈心蓮心思一轉,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更深的盤算。
她聲音依舊嬌柔,卻帶著試探的鉤子。
“對了,老爺,”她仿佛不經意地提起,“妾身這幾日也聽了一些風聲,都說愚地府內部現在權力交割,人事安排極其緊張復雜,各方都在搶位置,想塞人進去,怕是比登天還難吧?”
她頓了頓,觀察著千重岳的神色,拋出一個更為石破天驚的想法:
“若是……若是實在為難,老爺不如考慮……將金尋侄兒那堂主之位……讓渡給我們家曉兒,如何?他穩坐堂主之位這些年,一直沒能再上一層樓,升任府主什么的,想來也是遇著了瓶頸,恐怕是到頭了。
不如……老爺做主,讓他轉個行當?或者干脆讓他幫襯著管理些咱們千家核心的產業?左右都是為家族效力嘛。
這樣他原先的堂主之位不就空出來了?正好給自家兄弟騰個地方,讓曉兒頂上。兄弟之間互相扶持,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呀。老爺您看這個法子……可行么?”
沈心蓮雖然對愚地府的具體情況霧里看花,但在揣摩、拿捏人心方面,確有其極為精準狠辣的一面。
這突如其來、看似溫婉實則字字誅心的建議,像一根尖銳的冰錐,直刺千重岳內心最微妙的平衡點!
一邊,是眼前如花似玉、尚且得寵,又“通情達理”的現任夫人及其寄予厚望的嫡親兒子。
一邊,是家族中罕有的、憑借自身能力在愚地府站穩腳跟、地位舉足輕重、能獨當一面的出色子嗣。
兩股力量在心中激烈碰撞拉扯,讓千重岳瞬間感到了巨大的為難和煩躁。
手心手背……那都是肉啊!
他幾乎來不及思考,再次本能地祭出“拖”字訣神功。
他臉上擠出一個略顯夸張的笑容,帶著幾分安撫,幾分故作神秘,拍了拍沈心蓮的手背。
“哎呀呀,我的夫人!這事嘛,現在急不得!莫急莫急!你就安心等著看好了!”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得色,“夫人可莫要忘了,如今愚地府府主未定,這位置花落誰家,還不一定呢!說不得……嘿嘿,新任府主,就是哪位與我們千家交好的高門貴胄、或者是哪位收了咱們厚禮的大人暗中安排的人手!若真是如此,”
他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到那時,咱們曉兒想要個小小的堂主之位,夫人覺得……那還是難事嗎?還不是手到擒來?哈哈哈!”說著說著,他不禁放聲大笑起來,那份自得幾乎要溢出來。
雖然生的兒子們大多數不成器,但他千重岳白手起家打下的這片基業,積攢下的人脈、積累的財富,在京城那可是沉甸甸的!
他一個人打拼出來的局面,底蘊之深、手腕之活泛,京中能有幾個比得上?
那語氣中流露出的三分得意、七分自傲,如同美酒佳釀的味道,輕易就被精于世故的沈心蓮捕捉到了。
她知道,此刻若是再步步緊逼、唱反調,那就是自討沒趣,甚至可能將剛剛爭取到的有利局面破壞殆盡。
適時滿足男人的驕傲與虛榮,同樣是她穩固地位的重要法寶。
當下,沈心蓮立刻順著千重岳的桿子往上爬,瞬間化身為最狂熱的崇拜者,眼中滿是星辰般的仰慕光芒,櫻唇輕啟,一句句夸張而精準的贊美如連珠炮般涌出,將千重岳捧得心花怒放,大笑連連,方才因夫人“非分之想”和愚地府煩心事所帶來的陰霾仿佛一掃而空。
“老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這份洞察時局的眼光,妾身真是望塵莫及!”
“什么面具人、什么愚地府,在老爺的智謀面前,不過土雞瓦狗耳!”
“曉兒能有老爺這樣的父親為他籌謀,真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妾身代曉兒謝過老爺大恩!”
一連串毫不掩飾的恭維奉承下來,千重岳笑得合不攏嘴,胸中意氣風發。
兩人視線在空中不期而遇,氣氛漸漸升溫,沈心蓮臉頰緋紅,千重岳眼中也染上熟悉的溫柔與情欲。
他伸出手,想去攬那纖細柔軟的腰肢,沈心蓮也半推半就,帶著羞澀與期待,兩片臉越湊越近,溫熱的呼吸幾乎交融,空氣中彌漫著旖旎的氣息……
就在這時!
“報——!!!”
一聲急促又尖銳、甚至帶著驚惶破音的通稟,如同淬火的冰水,狠狠砸碎了大廳內的旖旎與溫情!
沈心蓮的羞意瞬間化為驚愕與羞惱,猛地扭身,裝作慌亂的模樣,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重新端坐回旁邊的太師椅上,臉上瞬間恢復了端莊得體的神色,但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深深的不耐與怨懟。
千重岳的興致被生生掐斷,臉色驟然陰沉下來,仿佛能滴出水來。他強壓著被打攪好事的滔天怒火,虎目如電,猛地射向廳外那個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身影,聲音像帶著冰渣子,一字一頓地喝問:
“何事?!快講!”那語氣,已然表明,若是來人所報之事不夠分量,等待他的將是何等凄慘的下場。
前來報信的心腹仆役,感受著廳內驟然降至冰點的氛圍和家主那能殺人的目光,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渾身汗如漿出,額頭緊貼著冰涼的地磚。
但想到剛剛收到的那個石破天驚的消息,他知道,就算硬著頭皮也得報!他幾乎是趴著爬進大廳,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老爺!夫人!驚……驚天的消息!剛剛……剛剛愚地府那邊傳來緊急通報……說……說千金尋少爺……他……他……”
“吞吞吐吐!快說!金尋怎么了?”千重岳心頭猛地一抽,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蛇,纏上了他的心臟。
那仆役被呵斥得一哆嗦,幾乎是哭著喊出來:“千金尋少爺……就在今日……被歹人當街刺殺了!死狀……據說極其慘烈!愚地府上下震動,正在全力徹查!現……現已派人通知我們千家……后續……”
什么?!!
千重岳仿佛被一道霹靂迎頭劈中,整個人霍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那雙瞪大的眼睛瞬間充血,充斥著極致的震驚與不可置信,隨即轉化為滔天的狂怒!
金尋……他那個能力出眾、前途無量的兒子……死了?!
被人殺死的?!!
當街?!!
啪——!!!
一聲巨響!堅硬的楠木桌面應聲而碎!木屑、碎瓷如同炸開的彈片四處激射!
沈心蓮在聽到消息的剎那,如遭雷擊,驚恐地用纖纖玉手死死捂住了嘴巴,發出一聲壓抑短促的驚呼,那雙大眼睛里瞬間溢滿了真實的駭然與無法接受的震驚!
而暴怒的千家家主千重岳,根本顧不上她。
他額上青筋如同怒龍般賁張狂跳,雙目赤紅如同噬人的猛獸,渾身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恐怖煞氣!
他死死盯著那幾乎要癱軟在地的報信仆役,冰冷到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碾磨出來的:
“誰?!是誰!殺!了!我!兒!!!”那聲音蘊含著滔天的恨意與殺氣,仿佛要將報信人也撕碎!
仆役早已嚇破了膽,五體投地,聲如蚊蚋,帶著無盡的恐懼:“愚……愚地府……那邊說……行兇者……極快極狠……毫無征兆……當場……當場遁走無蹤……目、目前……尚……尚不知真兇是何人……”
“廢——物——!!!”
千重岳的怒吼如同受傷的野獸咆哮,帶著無邊的狂怒和撕裂般的痛苦,瞬間響徹了整個千府正廳!
那嘶吼,飽含著一個父親驟然失去優秀兒子的劇痛,更夾雜著對暗處兇手刻骨銘心的仇恨!
他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恐怖至極。
沈心蓮依舊保持著捂嘴的動作,身子微顫,臉色煞白。
但無人能夠窺見,在她那雙因驚恐而瞪大的眼睛里,在雙手捂住的唇瓣之下,那震驚駭然的表情深處,一層幾乎壓抑不住、狂喜的浪潮正在無聲地奔涌、翻騰,最終化作一抹無可遏制的笑意沖上她的眼底,在她被捂住的嘴角邊緣隱隱勾勒出一道難以察覺的弧度。
真是……天——助——我——娘——倆——也——!!!
所有的擔憂、所有的籌謀、所有的隱忍……
就在這一刻,仿佛被上蒼的巨手陡然撥開了迷霧,一條金光大道,就這么猝不及防卻又完美無比地,在她眼前鋪陳開來!
“沒了千金尋這塊絆腳石,我兒繼承愚地府堂主大位,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沈心蓮心中翻涌著一陣隱秘而強烈的喜悅,那竊喜幾乎要從眼角眉梢溢出來,卻又被她強行按捺下去。
這狂喜之情,與此刻大廳中央千重岳那火山噴發般的暴怒形成了近乎諷刺的鮮明對比。
“咳!咳咳咳——!!!”
或許是因為怒氣沖頂過甚,血氣翻騰,勾動了往日的沉疴。
千重岳猛地佝僂下腰背,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蒼老的面龐瞬間漲得通紅。
那是他早年闖蕩江湖、刀頭舔血時留下的致命舊傷落下的根,平日里服食珍貴藥石精心調養下,早已沉寂多年未見跡象。
誰能想到,僅僅是一則死訊,竟將他刺激得引動這陳年惡疾,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才罷休。
“老爺!老爺您千萬莫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大局為重啊……”
沈心蓮眼中瞬間斂去那份竊喜,換上十足的憂懼,連忙快步上前,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拍撫千重岳劇烈起伏的背脊,語調溫柔又急切地安撫著。
然而此刻的千重岳,滿心滿眼都被“千金尋身死”這五個血淋淋的字眼占據,哪里還顧得上其他?
兒子遇害的噩耗,猶如一柄燒紅的烙鐵,將他的理智狠狠灼穿。
他猛地挺直身軀,雖還帶著咳意,但聲音卻如虎咆般炸響,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而落:“愚地府那群尸位素餐的廢物!連個人都查不明白嗎?活生生一個堂主都護不住!人呢?!立刻!馬上!去把千海云給我叫來!把咱們千家隊能喘氣的全給我叫過來!!”
千海云?
這名字一出口,沈心蓮輕撫的手便是一僵,臉色倏地變了。
那是他們千家最強的武力依仗——千云隊的核心人物,總隊長兼千家總教頭,實力深不可測。
出動這批人,而且是千重岳親口下令,那絕非小事調查,這是要傾盡家族之力,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復仇!
“……老爺。”
沈心蓮心念電轉,嘴唇翕動,試圖阻止這顯然過于激烈的反應,但當她抬起頭,迎上千重岳那雙因狂怒而布滿血絲、赤紅如野獸般的眼睛時,所有到了嘴邊的話,都被一股冰冷的懼意凍結,生生咽了回去。
那先前被千重岳震得瑟瑟發抖的報信下人,這才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應了聲“是”,連鞋子都快跑掉地沖出了壓抑得令人窒息的大廳。
不多時,門外便傳來急促有力的腳步聲。
一道身著勁裝的窈窕身影步履生風地踏入大廳,正是千家總教頭千海云。
她面容英氣,身姿挺拔如松,即使在匆忙趕來中,也不失那份淬煉出來的武者風范。
“老爺。”千海云利落抱拳行禮。
然而千重岳根本沒有半句寒暄,灼人的目光死死釘在她身上,開門見山,聲音沉痛且燃燒著瘋狂的怒火:“海云,愚地府那邊剛送來的消息,你的兄長金尋……已遭歹人毒手,因公殉職!慘死于京城街頭!我且問你,你可愿為你兄長,為我兒金尋,手刃仇敵,報此血海深仇?!”
“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