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絕門內部盤根錯節的關系了如指掌。
雖然受制于護信長老,但也因此獲得了庇護和力量。
他深知炎盡長老與眼前這位“璐璐大人”之間微妙的不合,更清楚這位“京城負責人”在絕門內部的尷尬處境。
面對這個似乎誰都不待見的女子,乾無的態度冷淡到了極點,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但璐璐師姐顯然并不在意他的態度。
她端坐在主位上,姿態優雅,臉上掛著溫和得體的微笑,仿佛感受不到對方散發出的冰冷敵意。
然而,她的話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清晰地傳入乾無耳中:
“乾無,在京城,所有絕門之人,無論身份地位,皆歸我所管。”
她微微停頓,目光平靜地直視著兜帽下的陰影,加重了語氣:
“你,也不例外。”
乾無隱藏在兜帽下的眉頭緊緊皺起,黑袍下的肌肉似乎都繃緊了一瞬。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著什么,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聲音更加冰冷:
“明白。那么,說吧,你這邊需要我做什么?”
“很簡單。”
璐璐師姐臉上的笑容不變,聲音卻透著一絲寒意:“我需要你……替我除掉一個人。”
“誰?”
“面具人。”
“面具人?”
乾無微微一怔。
這個名字,他在進入京城前,就在沿途歇腳的旅人和商隊口中聽到過不少傳聞。
無他,只因這個“面具人”最近在京城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想不知道都難。
但他聽到的傳聞,似乎這個“面具人”行事風格與他們絕門暗中清除妖魔的行動頗為相似,甚至可以說……是同一路人?
他一直以為面具人是自己人。
“誰是面具人?”乾無問道。
“稍后你自會知曉。”璐璐師姐賣了個關子。
“……他不是和我們絕門是一伙的嗎?”
乾無直接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怎么會這么認為?”
璐璐師姐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表情,隨即語氣轉為嚴肅,帶著一種道貌岸然的譴責。
“如此邪門歪道,濫殺無辜、擾亂京城秩序之輩,我們絕門堂堂正正,豈能容他?這等禍害,必須清除!”
乾無聞言,先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似乎認同了“清除禍害”的說法。
但下一秒,他那雙冰冷的豎瞳猛地抬起,透過兜帽的陰影,銳利地刺向璐璐師姐那張看似人畜無害的臉。
一瞬間,他似乎想通了什么關節,明白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一絲毫不掩飾的、帶著濃濃嘲諷意味的冷笑,從他兜帽下傳出:
“呵……你們人類的花花腸子,算計來算計去,可真夠繞的。”
璐璐師姐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婉,仿佛沒聽出他話中的譏諷,只是淡淡地說道:
“但你得乖乖聽話,不是嗎?我們絕門的……‘看門狗’。”
“看門狗”三個字,如同淬毒的鋼針,狠狠扎進了乾無的心底!
乾無的身體猛地一僵!
隱藏在黑袍下的手臂肌肉瞬間賁張,繃緊!
兜帽下的陰影中,似乎能看到他嘴角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尖銳的利齒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一股狂暴的妖氣幾乎要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來!
但他最終還是……死死克制住了!
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強行將那股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怒火壓了下去。
他不能動手!
這里是京城!
眼前這個女人背后站著絕門掌門!
護信大人還沒到……
“……我會出手除掉面具人。”
乾無的聲音如同從冰窖里撈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意。
“但是!必須是在護信大人抵達京城之后!我必須聽到他親口的命令,才會出手!”
“這由不得你。”
璐璐師姐的聲音驟然轉冷,臉上的笑容也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命令口吻。
“我才是絕門在京城的總負責人!護信長老來了,也得聽我的命令行事!你,更不例外!”
她身體微微前傾,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般籠罩向乾無:
“你若現在膽敢違抗我的命令,我立刻就能叫炎盡長老進來。你猜猜看,以他對妖魔的態度,會給你一個什么樣的‘痛快’?”
乾無猛地攥緊了拳頭,黑袍下骨節發出咯咯的輕響。
他怒視著璐璐師姐,那雙豎瞳中燃燒著屈辱和滔天的怒火!
但理智告訴他,對方說的是事實。
他沒有選擇。
在絕對的勢力和掌控面前,他這頭被奴役的妖魔,只能低頭。
憤怒的火焰在他眼中翻騰,最終化為了冰冷的死寂。
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點下了那顆高傲的頭顱。
璐璐師姐見狀,嘴角再次揚起,那笑容中充滿了掌控一切的得意。
她知道,面具人這個“麻煩”,乾無會替她解決掉了。
與此同時,在京城另一處更為隱秘、深藏地下的黑暗空間內。
幾雙猩紅的眼睛,如同地獄的燭火,在絕對的黑暗中倏然亮起。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鐵銹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氣息。
妖魔,在躁動不安。
這些潛伏在京城陰影中的妖魔們,并非完全孤立無援。
在特定的大妖魔之間,存在著極其隱秘、不為人類所知的聯絡渠道。
它們小心翼翼地維系著這條脆弱的紐帶,不敢表露得過于明顯。
生怕引起頭頂那些強大人類的警覺和猜忌,招致滅頂之災。
這條渠道的存在,只為了在某個關乎族群存亡的特殊時刻。
方便它們這些被圈養、被利用的“同類”們,能夠互相通氣,共同商議出一個對策。
而現在,一個讓他們感到巨大威脅和深深不安的時刻,似乎已經降臨。
短暫的沉默被一個粗糲如巖石摩擦的聲音打破,那聲音中蘊含著雷霆般的憤怒和質問:
“京城那個該死的面具人,正在瘋狂地屠殺我們的族人!為什么?!為什么上面那些人類不管?!我們這些妖魔,不是和他們達成了協議嗎?不是被他們‘圈養’著,為他們效力嗎?這是互相合作的關系!那個面具人,他憑什么?!他憑什么如此肆無忌憚地殺戮我們的同胞!!”
這第一個發出震耳欲聾質疑的,顯然是一位實力強橫、性情暴烈的大妖。
它憤怒地斥責著人類的背信棄義,也將一個赤裸裸的、迫在眉睫的問題,擺在了所有猩紅眼眸之前!
濃稠如墨的黑暗中,殘余的妖魔們面面相覷,彼此眼中都映照著同樣的困惑與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
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面具人的問題,在京城逐漸顯露。
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此刻像一把無形的利刃,懸在每一頭妖魔的心頭。
他們與京城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們,本維系著一種微妙而牢固的同盟。
雙方各取所需,互利互惠,這層關系曾是他們在人類城池中立足的基石。
誠然,面具人掀起的腥風血雨,暫時還未能波及到它們這些盤踞頂端的大妖階層。
但那些依附于宗族世家,被視為“家養”的低階妖魔同族,已然被無情地“清算”了。
這冰冷的現實如同一聲刺耳的警鐘。
面具人的屠刀,下一步,是否就該輪到它們了?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這究竟意味著什么?
難道人類真要撕毀那維系了無數歲月的默契,背棄信義,開始對它們這些“盟友”進行徹底的清洗?
恐慌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激起漣漪。
角落里有妖魔焦躁不安地踱步,指甲無意識地刮擦著地面,發出刺耳的噪音。
而另一些則如同冰冷的磐石,強壓著內心的驚濤駭浪,試圖維持表面的鎮定,只是那微微收縮的瞳孔暴露了內心的翻涌。
“或許……只是人類高層對此毫不知情?”
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試探著響起,試圖為這令人窒息的局面尋找一絲喘息之機。
“過去也發生過類似的事端,那些大人物們身居云端,若事態未達一定烈度,消息根本傳不到他們耳中。”
“不知情?”
黑暗中,一聲陰冷的嗤笑驟然響起,伴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
一頭長舌妖魔緩緩顯露出輪廓,那條分叉的長舌在昏暗中若隱若現,舔舐著空氣,充滿了不屑與嘲諷。
“面具人的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沸反盈天!若在以往,這等宵小之徒膽敢如此猖獗,那些人類家族豈會袖手旁觀?早就傾盡全力,雷霆手段將其碾為齏粉了!可如今呢?那些家族不僅自身按兵不動,連上面也對此視若無睹,聽之任之!依我看,”
長舌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控訴。
“人族高層分明就是借這面具人之手,行那敲山震虎、卸磨殺驢之事!想除掉我們這些‘老東西’,好徹底掌控局面!”
這誅心之論,如同重錘敲擊在眾妖心上。
短暫的死寂后,低沉的附和聲如潮水般蔓延開來,顯然長舌妖的話戳中了它們最深的恐懼。
“像!太像了!”
另一頭大妖接口道,聲音帶著一種刻意觀察后的篤定。
“我亦留心查探過。”
“那些被面具人‘光顧’的家族,并非沒有能力解決這麻煩。”
“他們府中供奉的高手,暗藏的底蘊,對付區區面具人本該綽綽有余。”
“可怪就怪在,他們無一例外地……選擇了沉默!任由面具人如入無人之境,肆意屠戮我們的同族,然后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這絕非偶然!”
話音落下,現場陷入短暫沉寂。
“看來,人類是真的不再需要我們了……”一聲悲涼的低語響起,充滿了被遺棄的怨憤。
“找個面具人來對付我們?真當我們是任人宰割的奴隸嗎?!”
壓抑的怒火被點燃,有妖魔低吼出聲,妖氣不受控制地翻騰起來:“兔子急了尚且蹬鷹!何況我等?!”
“諸位!諸位!冷靜!”
就在戾氣即將失控的邊緣,一個沉穩而頗具威勢的聲音穿透了嘈雜,如同定海神針般壓下騷動。
眾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聲音來源的黑暗深處。
“無論人類高層作何盤算,”
那聲音繼續道,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同族手足在面具人屠刀下接連隕落,這是不爭的血淋淋的事實!更令人憂懼的是,面具人的數量非但未減,反而在增多!越來越多的人戴上了那詭異的面具,加入了這場‘狩獵’。這其中,難保沒有人類權貴暗中授意、推波助瀾的影子!我認為……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此言一出,場中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充滿不安的竊竊私語。
短暫的交流與眼神碰撞后,質疑聲再次響起:
“面具人的威脅確實迫在眉睫,可若我們貿然出手,主動撕毀與人類的古老協議,高層那邊……我們該如何交代?那后果……”
“不出手就是在等死!”
一聲狂暴的咆哮打斷質疑,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絕。
“你們愿意引頸就戮,那就等死去吧!老子不奉陪了!給人類當了這么多年看門狗、護院獸,如今想‘卸磨殺驢’?天下間哪有這般便宜的好事!”
這憤怒的宣言瞬間引爆了潛藏已久的戾氣,眾妖身上壓抑的兇煞之氣開始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
“沒錯!等面具人繼續殺下去,我們的力量被不斷削弱,待到那時,想聯合反抗也無力回天了!”
“現在面具人越來越多,誰敢保證里面沒有人類特意安插進來,專為清算我們而來的棋子?”
猜疑、忌憚、恐懼……種種陰暗的情緒在每一頭妖魔的心底滋生、發酵。
有些事無法證實,但那冰冷的現實就擺在眼前。
面具人在行動,在殺戮。
而本應提供庇護,作為契約方的人類“主家”,卻詭異地選擇了不作為,甚至可能借刀殺人,清除了那些被視為“麻煩”的妖魔。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隱瞞了。”
那個沉穩的聲音再度響起,拋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近日,我恰好……聯系上了從‘妖都’派來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