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金冠束發的元子燭鳳眼斜睨，因憤怒而眉頭緊皺，那張俊美陰郁的臉上，才顯露出幾分長輩的沉穩成熟。
他剜瞪著面前頭頂一撮紫毛的山無陵，出聲沉冷：
“我看不慣他，是因為他叛變我外甥女，還想勾搭我外甥女給他當狗耍，現在跟他主動示好，也是為了我外甥女。”
“呦，你這舅舅當的，乍一聽還挺盡職盡責。”
“事實如此。”頓了頓，元子燭忽然一抬手，露出藏在護腕里的袖劍，架在他脖頸上。
“看來從你嘴里得不到有用的了，不如現在就通知拓跋寧叢，把你賣了換解藥。”
“哎哎別呀！”山無陵舉雙手做投降狀，陪著笑道，“其實不用賣了我，我知道個人，肯定有辦法救這個病，前幾天那人不是還給黨項可汗治男科了嗎？”
一直站在外圍，沒敢上前的宇文懷璧這時插話道：“你說白藥師？可是他前幾日……被元太姥叫走了。”
高長恭回頭看見宇文懷璧，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們周國就是無能！不能幫她就算了，還連她救命的藥都要搶走，一個個都是趴在她身上吸血的螞蝗！有你們這樣的老家人，擱我也跟你們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
比起素來寬厚溫柔的蘭陵王，居然為了心愛的姑娘，不顧形象分寸地、對敵國皇帝王侯破口大罵，更讓人震驚的是……即便被他這么劈頭蓋臉地唾罵，周國也一個還嘴的都沒有。
尤其是站在眾人身后的宇文懷璧，聞言也眼神凝重，被高長恭罵的無言以對。
還是山無陵后知后覺鼓掌叫好，下一刻就被所有人齊刷刷回頭剜瞪。
兩撥人各吵各的，只有李暝見陰郁個臉，默不作聲看了病床上的妹妹一眼，他泛紅的眼睛戾氣橫生，沒說一句話就出門去了。
元無憂看著他離開，開口想問他去哪，結果一張嘴就是咳嗽，咳嗽到氣短，眼前一黑，就又暈了。
——翌日清晨。
淅陽郡館驛，大殿之上。
主位坐著鮮卑天子宇文懷璧，他左右坐著元子燭和山無陵。而臺階下邊坐著高長恭，站著一個高延宗。
身穿黑衫，臉色蒼白的元子燭，手指著下座的齊國安德王，眼看著蘭陵王，質問：
“這就是你放棄媳婦成全的廢物弟弟么？不僅拿不回他新歡手里的藥，還把有藥的敵國君主給得罪了？”
高延宗哼道，“黨項可汗那小子跟我不共戴天之仇，我一露面他就讓人打我，根本沒給我說話的機會，我有什么辦法？”
“我外甥女怎會喜歡過…你們這倆混蛋！”
“那你這個舅舅就有本事了？你不是跟那個黨項可汗打照面了嗎，他都沒答應回來救人？”
“我把消息傳過去了，他們卻懷疑我大周是要囚禁他們可汗，放出的假消息。”
山無陵一攤手，“一群病秧子，一個能給她抗事的都沒有。”
就在這時，原本一陣哎呦，愁云慘淡掛著白帆的外頭，忽然人聲喧嘩、鬧了起來。
緊接著，大門外傳來馬蹄和甲曳聲，還有人急聲呼喊：“別進去！”“護駕”——
與聲同至的，是一道高挺勁瘦的身影，那人騎著白馬幾乎與門框同高，就這樣大步流星登堂入室，將大門外的旭日天光劈成兩半。
一明一暗，正邪一念之差。
一半與太陽同輝，將他頭頂雪白的狼尾和異族王裝拉進光里，鍍上金身。
一半往陰暗隱去，把他銀灰的犀皮戰甲襯得寒光凜冽，煞氣橫生。
即便沒幾人見過，即便無人引見，但無論是守門的衛兵還是殿內的眾人，都在望見他的第一眼，就瞬間意識到，他就是拓跋家那位黨項可汗。
直到這道身影策馬而來，闖入殿中。
大周國河陰王元子燭，才厲聲呼喝——
“來者何人？”
來者嗓音清冷赫亮：
“黨項可汗，拓跋寧叢。”
“你怎么進來的？多少人馬來的？”
“一人一馬，來自投羅網了。”
說著，這位少年可汗翻身下馬，把腰間的佩劍唰然拔劍出鞘，手提長劍走進來。
殿內眾人都齊刷刷站起來。
殿外也有衛兵要沖進來。
他頭頂的微卷烏發散落在雪白耳鬢，就頂著一張眉壓眼的蒼白俊臉大步而來，腦后的長生辮與白狼尾，也隨著他的步履而輕微搖晃。
少年身形消瘦，但腰背挺拔，每一步都扎扎實實地踩著龍行虎步，渾身透出一股凜冽強勢的壓迫感。
他一個人，卻向著滿殿的中原皇親，帝王將相步步緊逼。
望見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卻一己之力把天捅破的少年，還敢單騎救主的黨項可汗，元子燭仍有些不敢置信。
“你一個人就敢來？”
少年可汗那雙冷冽如冰晶似的眸子微轉，濃烈的劍眉威壓，黑邃的鳳眸卻高抬著，睥睨橫掃了一眼面前的眾人。
“你們不是用華胥國主患疫病做要挾，逼我現身要殺我嗎？我拓跋寧叢把腦袋送來了，她人在哪兒？”
在人群最后頭，卻坐在最高的尊椅上的鮮卑天子，彼時身穿黃衫臉覆玉面，仍端著高高在上的做派，宇文懷璧語氣含恨道：
“若非你帶來瘟疫，她不會染病，殺你之前，你要先把解藥交出來。”
“哼，想抓我當人質？此地我既然能來，就能帶她走。”
說著，這位少年黨項可汗便長腿邁步，步步緊逼地，走向高位上的鮮卑天子！
“這南陽，如今歸我拓跋寧叢了！拿下你們這淅陽郡，也不過在朝夕之間。”
元子燭見他出言不遜，咄咄逼人，沒個要來給藥和談判的意思，倒像是要刺王殺駕，奪龍椅搶皇女的，果斷挺身而出，抬手指著他。
“大膽！你個叛徒要干什么？想刺駕還是想搶人？裝都不裝了？”
這位一身異族戎裝的少年可汗，臉上仍端著眉壓眼的凌厲氣勢，聞言薄唇微勾，扯出一抹譏諷的冷哼。
“搶人？是你們周國唯利是圖，一次次驅逐我和她，卻在需要利用她時，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不是搶，是來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