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那女掌柜臉色不好,倆人又壓低了聲兒,說半天客套話。
這女國主居然做出一副紈绔做派,還哄女掌柜別不高興,稱自己又不是壞人,只是讓她按規矩辦事。
女掌柜這才擰身,從柜臺后走出來,就去找人了,還讓二位客官找張桌子,坐下稍等。
這大堂里有幾張木頭桌子,是給散客的,而進門左右側的東西兩面,就有拿承重柱當隔斷,分出的兩間半包的包廂。
元無憂瞟見西面的包廂有伙客人,滿嘴外邦語,吃喝的挺熱鬧,想著離她們遠點,便自發往大堂最東面的,一張木頭桌子前坐下。
倆人落座后,米擒林就憋不住問她:“你倆剛才說的,是什么語言?”
“江湖黑話,加幾句南陽方言。”
“你還會黑話呢?”
他震驚了下,旋即嘖聲打量著眼前的男裝姑娘,她皮相俊,人中和下巴卻貼了假胡須,頗有中原人說的衣冠禽獸,斯文敗類那意思。
“真別說,你有點兒地痞流氓那股勁了,但差點意思,你看著像富家子弟出來體驗生活的那種。”
“差什么意思?”
“說白了就是,人家真地痞都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而你嘛?倒是有點流氓氣質,但你沒人家討人嫌,油膩。”
元無憂對米擒林的話沒聽出好賴來,也沒搭理他。
倆人剛坐下沒多會兒,進了后堂的紅衫女掌柜就回來了,一手拎著茶壺,一手端著盤涼菜,笑著走過來道:
“二位先吃點小店的贈菜,有個事兒得問您中不中啊。”
“贈菜先放一邊,我點的菜呢?”
女掌柜擺手賠笑道,“貴客您點的菜吧,俺這沒備貨,但也剛通知下去,您打算堂食還是打包啊?”
元無憂從容道:“見了水蛇,再議。”
女掌柜微微俯身,湊近了元無憂小聲道:
“俺已經派人去請東家了,您先等等。”
說著就抬袖,指了指旁邊墻上的菜牌:
“您看下招牌中不中啊?俺們這滴招牌就是羊肉面,有那個燴面,抻面,湯面,還有內個臊子面嘞。”
米擒林見她直接給安排吃啥了,不滿地嘟囔道,“你們漢人是真愛吃面啊,給我來碗羊肉湯面吧。”
女掌柜笑著應聲“好嘞!”
元無憂卻抬手攔住她,“哎等等!我們吃素面,別的什么也不用加。”
“哎?中。”
即便元無憂阻攔自己同伴點菜,女掌柜也什么都沒說,只笑了笑,就走了。
米擒林更生窩囊氣了,在旁邊嫌惡道,“你有錢買綾羅綢緞,沒錢請我吃羊肉面啊?”
元無憂噓了聲,“這有說法的,回頭再說。回頭再說。”
“故弄玄虛!對了,水蛇是誰啊?就是你要接頭的人?”
“對,于太守讓我來酒館找水蛇,聽那女掌柜的口風,水蛇應該是這酒館的東家。”
“行吧,你們中原人自己說話都使暗號,我聽不懂,跟著你就得了。”
說著,米擒林就去筷子筒里拿筷子,但被元無憂一把摁住手腕,“別動人家的!”
隨后,她從兜里掏出兩副剛買的竹筷子。
米擒林打趣道,“以前也沒發現你這么講究啊,都不用外面筷子,怕給你下毒啊?”
坐對面桌的男裝姑娘聞言,只一抬鋒利的眉眼,眼神凝重,語氣篤定道:
“黑店有種不成文的規定,就是筷子筒里擺的筷子,是給羊倌吃的,懂行的食客都自備筷子。”
“啊?”白衫男子眉頭緊皺,目露驚詫。
“你怎么知道是黑店啊?”
元無憂垂手指了指面前的木頭桌子,給他看桌板上粗糙深刻的砍痕。
“這一看就是經常在上面刀劈斧砍,留下的痕跡,還有洗不凈的血跡呢。”
說到這里,這男裝姑娘松快一笑,“而且這是臥龍幫的產業,不是黑店都說不過去。”
米擒林倏然瞪大了眼睛,“你知道是黑店還這么鎮定?你咋知道這么多?當時那襄陽太守跟你,也沒說這么多話啊。”
“那你別管,我自有我的門路。”
倆人這邊話音未落,忽然間!對面就有人拍桌子嚷道:“伙計呢?給老娘滾出來!”
元無憂循聲看去,是西面墻洞里那桌的,幾個服飾豪邁的壯碩女人。
她們各個露著胳膊,晾著健碩的肌肉和臂膀,身穿著各色灰撲撲綢緞的斜襟半臂短袖,頭上臉上卻帶刺青花紋,身上都是狼牙寶石,一副西域裝束。
光看她們個個金發碧眼,打卷的頭發有紅的有棕的,沒一個黑的,還五官深刻,皮膚有被曬的黑,有臉色白的沒血色那樣……就知是西域外邦人。
米擒林嘖聲:“咋這么巧,我們來的路上見過,又遇見她們了,她們好像是——”
元無憂語氣凝重,搶答道:“嬮妲人。”
白衫男子有些驚詫地,看著自己同伴,“這幫人你也認得啊?跟她們有交情?”
元無憂搖了搖頭。“不認識她們,但認得她們的衣著形象。我在華胥生活了十多年,母皇和他們嬮妲九姓的首領又是八敗之交。”
說著,她發現他扭脖子看人家去,趕忙抬手拍了他腦門一下,
“這事兒回頭再說,你別老看人家,一會兒揍你來了。”
“啊?哦。”
經她提醒,于是米擒林便改為低頭磨筷子,時不時往那邊偷瞄。
與此同時,這幾位西域食客還真喊出來了個伙計,那伙計從后廚走出來的,把手在胸前的圍墻上擦了擦,便笑臉相迎地走向那張桌,
“呦,幾位外地姐娘有何吩咐?”
一見來人,這幫西域人堆里,站起來個身穿半臂短衣,胳膊上有挺長刀疤的紅頭發壯碩女人。她拿戴滿寶石金戒指的手,從桌上端出一盤肉來,送到伙計眼前:
“叫你們掌柜的出來!這是什么羊肉,就給老娘上?”
那伙計躬身賠笑,“呦,您有所不知,就就是我們招牌上的羊肉啊。”
“真當老娘吃的羊肉少啊?三腳羊也算羊肉?真當我們外地人不懂啊?”
沒成想被這幫外邦人一語道破,那伙計臉色沉了沉,又迅速擠出笑臉來。
“呦,對不起對不起,可能跟羊倌的肉搞混了,我這就端去,讓后廚來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