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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起了鵝毛大雪,孫媽媽打開簾子進屋,往范氏腳下放了個方形青銅腳爐,見范氏若有所思,神色輕松。
“靜心閣許久不曾如此熱鬧了,老太太今晚多用了半碗飯呢。”
范氏回想餐桌上李如安那派自然自若的模樣,“那孩子回來,我這心就松快了,仁哥兒心思重,這些年雖然絕口不提,但我知道他記掛著他姐姐,明日回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大小姐是有福的。”孫媽媽見主子難得議論孩子們的事,笑呵呵接著話題。
“她自小就安靜,性子也是好的,只是太過靜了,缺了一家長女的氣勢,太后娘娘重提舊事,起初我還擔憂她性子軟,又在那鄉下多年,回來難當大任,可今日你瞧瞧。”范氏對孫媽媽揚起笑容,語氣帶著贊賞。
“對啊,大小姐長開了,那模樣奴婢瞧著都覺得喜歡。”
“不單樣貌,還有她那從容不迫的態度,處事的手段,今日大門發生的事就能看出她的決心。”
說起此事,孫媽媽臉上也帶了絲舒暢,“那劉管事平日里就是個不知分寸的,可沒想到他竟然敢讓大小姐從側門回家,現如今好,老太太您不知道,多少奴仆私下里叫好呢,可見他平日里多不得人心了。”
“林氏這些年越發逾矩了,手底下的人也越發囂張,當時高氏走后,她縱容仁哥兒,若后來沒有我出手阻止,沒得把人給縱壞了,自打太后娘娘重提了婚事,她又打起了主意,但她不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思根本不在李家,人家是沖著高家去的,她還在癡心妄想著推親骨肉出來頂替,真真是愚蠢。”范氏臉上泛起怒氣,捻動著佛珠。
“阿元去了南山別院陪駕,這幾天看住旖月閣的人,有什么動向及時來報我。”
一夜好眠,清晨陽光下,白雪皚皚。
主屋兩邊有幾間偏間,昨日雪姑收拾了左邊偏間做奴仆房,右邊用來做庫房,后面是荒廢的小廚房,她不放心府里大廚房的人,想著等會收拾出來用。
叫醒了偏房里呼呼大睡的兩個懶丫頭,雪姑輕手輕腳走進主屋,繞過楠木屏風,瞧了眼被窩里的小姐,退出來坐下繡著未完的帕子,老太太年紀大了瞌睡,就免了晚輩清早請安的規矩。
李如安很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師父死后那半月,她隨時要保持高度警惕,到了古代又上路走了近一個月,回到這安然閣,或是床鋪太過柔軟,又或是因為童年回憶,李如安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傳了早飯,大廚房送來的肉糜粥,配著幾樣包子點心,簡單可口,雪姑等人走遠了,緊張兮兮用銀簪子試了又試,才停了手。
“放心吧,有老太太在,林氏不會在府里動手的。”李如安凈手后坐下說道,其實她的鼻子比任何銀簪都好用,想通過入口的東西給她下毒,難如登天。
“小心為好,下午我把小廚房收拾出來,自己做才放心呢,只不過這廚娘難找,可不能是府里的。”雪姑盛了粥放好,苦惱說道。
正說著話,外面阿蘭稚嫩的聲音傳來,“你找誰啊?”
雪姑起身打開簾子走出去,見院門口站著一個清秀俊逸的少年,提著書袋,麾衣沾雪,風塵仆仆,見到她咧嘴笑開,一臉欣喜。
“姑姑!”
“仁哥兒!小姐,是仁哥兒!”雪姑激動不已,迎上去拉著人左看右看,雙目含淚。
簾子打開,李仁見一名素衣鍛裙,容色絕倫的少女走出來,姿態從容,那臉似曾相識,又似從未見過,他楞了楞,三年不見,姐姐變了。
“姐姐。”李仁走近,拱手鞠躬行禮,溫文爾雅,微紅的眼眶透露了他的激動,剛才進了大門,聽見看守的家仆在議論昨天的事,他就直奔這了,看到荒廢多年的安然閣突然有了人氣,他才知道自己內心有多懷念母親和姐姐在身邊的日子。
“回來了?”
李仁微楞抬眼,見姐姐臉色平靜如水,一句回來了,讓他有種好像姐姐從未離府,在家等著他放學回來的感覺。
“進來吃飯。”外面還飄著小雪,李如安看了眼李仁沾雪的束髻和麾衣,說完轉身進了屋。
真的像以前母親熱好飯菜,站門口等他下課回來,喊他進去吃飯的場景,李仁笑開,哎了一聲,提步走進了這個他三年沒敢靠近的家。
雪姑抹著淚領著紫煙阿蘭退了出去,留給姐弟倆獨處的空間。
“冷不冷?”
“不冷。”
“功課怎樣?”
“很好,去年童試我考了榜一,夫子推薦了我明年開春去考貢生。”
還挺自信,李如安抬眼看著李仁,他長得像李元,清新俊逸,但少了李元的倨傲威嚴,多了三分文雅秀氣,此刻咧著一口白牙朝她笑,像個考試滿分等著父母贊揚的孩子。
“嗯,很好,不錯。”李如安夾了個芋絲卷放他碗里,微笑著說道。
坐在到處是母親痕跡的屋里,聽著姐姐肯定的回答,李仁只覺渾身暖融融的,他多久沒有這種安心的感覺了?
自母親去后,林氏陰險,他為了能活命只能選擇假裝順從,但還是保護不了姐姐,眼睜睜看著她被遣送出府,后來若不是他故意胡鬧,追著祖母屋里的丫鬟說些個瘋言瘋語,引起了祖母注意,盛怒把林氏呵斥了一頓,讓他搬出了旖月閣,換了身邊所有的人,估計他現在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了。
姐弟倆用了飯,給高氏上了香,跪在蒲團上靜靜看著牌位。
“姐姐,林氏那里你要小心,我根本不信她是真心想接你回來。”李仁轉頭,看著少女玲瓏平靜的側臉,把心中的憂慮說了出來。
“這些小事你不用管,專心讀書。”
“我長大了,可以保護姐姐的!”李仁看向母親牌位,目光堅毅。
“阿仁,我不是以前的李如安,相信我,這些事我能應付,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專心讀書,這關乎你以后的仕途和人生。”
古代世家子弟若不想只靠家族蔭封,唯一的出路就是科考,男子滿十歲便可參加童試成為童生,再來是貢生,秀才,舉人,貢士,進士,步步登高,只待金榜題名,入駐官場。
“好,阿仁一定不負母親和姐姐期望,取得功名,成為姐姐的支柱。”李仁看著姐姐平靜無波,從容自若的臉,莫名生出一種巨大的信任感。
兩人走出內間,李如安上下打量李仁一番,拎起他半干的衣袖,柳眉微皺,嫌棄說道,“先回去洗漱吧,你看你這衣服,這頭發,臟兮兮的,跟小時候一樣。”
“嘿,這不是著急來見姐姐嗎。”
雪姑通紅著眼,滿懷欣慰看著氣氛親昵的姐弟倆,抹干了淚進房抱了個包袱出來,跟著李仁走出院子。
“姑姑要去仁哥兒院子瞧瞧缺了什么沒有,哎呀,你看你,鬢角都濕了,快擦干,這大冷天的會著涼的!姑姑給你繡了汗巾,還有鞋墊,昨天姐兒還給你買了棉衣,待會試試看合不合身……”
絨毛雪花中,青磚小道上,兩道身影走遠,李如安心下很暖,原來在世上有個血脈相連的親人是這種感覺。
永福宮
一襲絳紫宮服的太后來回走動,目光一直盯著殿門外,神情激動期待。
“娘娘,宮婢說了王爺已進了宮門,一會便到,您昨晚腿寒又犯了,坐下等吧。”鄭雁上前扶著,溫聲勸道。
“哀家坐不住,這孩子怎么走這么慢?”太后擺擺手,伸了伸酸痛的膝蓋,臉上帶了著急。
“桓王到!”門外內監一聲高呼。
蕭桓一身銀白長袍,墨色長麾翻飛,跨上臺階,踏入殿宇,看向迎上來的母后。
“幺幺!”
蕭桓腳一頓,頗感無奈,這個被嚴墨嘲笑到現在的小名,只有他母后私下敢喊,如今當著宮人面前喊出來,看得出母后實在是想念得緊了。
“兒臣給母后請安。”
“快起來,讓哀家瞧瞧,看著怎么瘦了!”太后一把拉起人左看右看,上瞧下瞧,皺著眉心疼說道。
“王爺萬福。”宮婢都被遣出了殿門外,鄭雁半膝行禮,笑吟吟看著被太后左拉右扯的王爺臉上帶著無奈,出聲解圍。
“娘娘,天寒,別凍著腿腳了,坐下說話吧。”
百鳥朝鳳錦棉主座上,太后拉著兒子坐下,神情欣喜開朗,怎么瞧都不夠。
“母后腿寒又發了嗎?”蕭桓劍眉微擰,看著母后眼角新添了許多的皺紋。
“無妨無妨,年紀大了總有些小毛病,不礙事,哀家看見你回來,便什么病都消了,倒是你,傷好了嗎?”
“回程碰上個名醫,已經全好了,若以后有機會再見,兒臣帶她來給您看看。”蕭桓微笑,腦中浮現那張讓他想了好幾天的臉。
“甚好甚好,治好了我兒的病,哀家定重重賞他,賞他一官半職的!”
“唔,她應該不喜這些……”
鄭雁見母子倆有說不完的話,退出去吩咐人準備午膳。